轻轻地啜了一口咖啡,吴远清看了看低头看了下表,皱了皱眉头。
    在他的记忆里,表姐是从来不迟到的。
    他掏出电话,刚想要拨号。这时,咖啡厅的门被人急冲冲地撞开,吊在门口的风铃发出一阵清脆的撞击声。
    “抱歉,我迟到了。”
    一个中年女子慌忙地坐到了吴远清的对面,“出来的时候遇到点事情,来晚了。”
    女子抹了抹一头凌乱的额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这么多年没见……表姐变化真大。”
    放下手机,吴远清思虑了几秒,终于到了一个即不伤人,也不虚偽的形容词。
    表姐愣了一下,低头惨澹一笑。
    看着眼前这个普通到几乎在街上随处可见的寻常中年妇人,吴远清有些说不上的伤感。
    吴远清自认不是一个追逐时髦的人,却也看得出对面女子身上的着装,在五六年前就不再流行了。
    再看她不施粉黛的脸颊上那些深深浅浅的各种色斑,随意夹在头上的廉价塑胶发夹,表皮已经斑驳脱落的皮包,以及身上难以掩饰的劣质香水味,吴远清只觉得面前坐的是另外一个人。
    过去的表姐,从来不是这样的。
    过去的蒋白云,从小就是家族同辈里的佼佼者。
    她是族里第一个考上全国名牌大学的女孩子,本科毕业后就得到了美国知名医学院的留学邀请。不要说十多年前,这在现在都是件让人翘起大拇指的事情。
    吴远清记得每次家族的聚会,他美丽、自信、聪明的大表姐永远都是最最意气风发的一个。
    那时候才十多岁的他,瘦瘦小小,念书也不是最出类拔萃的。
    而蒋白云已经出落成一个骄傲美丽的少女,双十年华的她总是穿着时髦,打扮得体,意气风发地被长辈们夸奖着,被同辈们仰视着。
    “要向大表姐学习。”
    这句话吴远清不知道从小到大听过多少次。
    一直到那一天……
    大表姐将美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撕得粉碎,脸色惨白地跪在舅舅、舅妈面前。
    她怀孕了,肚子里的孩子,是她的大学助教老师。
    留学梦破碎了,美国梦破碎了,表姐完美的人生也破碎了。
    古板、严谨的家族不能容忍这种事情的发生,也不会接受一个从外地农村刚来没几年、没钱没房没车没地位的穷小子成为他们的女婿。
    奈何蒋白云的身体有天生的缺陷,如果这次把孩子打掉可能会导致她终生都不能怀孕,这个没有得到任何人祝福的小生命,在十个月后不得不降生了下来。
    一贯倔强的大表姐在生下孩子后不久,抱着刚出生的女儿,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养育了她二十多年的家,和那个与他誓言今生与共的男人一起奔向了未知的未来。
    从此,“大表姐”三个字成为了家族的一个禁忌。
    逢年过节,家族的聚会上再也见不到总是带着优秀的女儿前来炫耀的舅舅妈妈,族里的姑姑婶婶们偶然提起她,也只会捂着嘴嘲笑。
    大表姐就这样淡出了吴远清的视线,渐渐地被遗忘了。
    直到三天前,负责校外环境执勤的他,在校门口遇见了一脸沧桑的表姐。
    他的表姐啊,在记忆里穿着白纱裙在煦暖的阳光下,用纤纤玉手在黑白的琴键上飞舞的表姐,正点头哈腰地对着一群年纪远远小于她的少女们推销着小车上的各种小玩意。
    她笑的谦卑,时光残酷地带走了少女独有的飞扬神采;她的背脊微微佝僂着,几乎可以想像生活的重担是如何压垮了曾经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
    吴远清往蒋白云的方向缓缓走去。
    看到检查监督校门卫生安全的老师出现,小贩们一哄而散。
    “啊,老师,我这就走,您等会儿,我这就走。”
    看到执勤的老师径直走到自己面前,蒋白云急忙想要推走小车。
    看着表姐手忙脚乱地收拾着东西,那放着货物的小车子被她撞的摇摇晃晃,上面放着的一排各色肥皂和化妆品差点洒了一地。吓的吴远清一把抓住的她的胳膊。
    “大表姐,是我,你别怕!”
    他握着蒋白云胳膊,“是我,远清啊。”
    “你……远清?”
    满脸惊慌的女人,用手指拨开散落在额前的刘海,满脸的茫然和失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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