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的分组,夏皮对我说她填了一类。我还开玩笑地要她多跟同班的其他文艺青年、气质少女多交流,提升自己的涵养,看能不能被薰陶成功。
    当然,我招来了一顿打骂。
    然而,我却在暑假上线查询分班名单时,意外发现她事实上填了二类组,还跟我同班!而且,第三个同班的人居然是卒仔。
    铁定在无形中有命运的牵引,造就这段斩也斩不断的孽缘。
    不过高二开学后不久,我跟夏皮就发现了卒仔喜欢上一个同校车的正妹学妹,放在我们俩身上的注意力顿时锐减,过了许久,他才察觉两个最亲近的死党,关係正逐渐变得微妙。
    其实确切来说,更早以前就开始了,但是我没那么厚脸皮去告诉卒仔实情,夏皮也只会笑笑地装傻。
    就因为有中间这段缓衝时间,间接把我跟夏皮的距离推得更近。
    然而,距离近了,就会有些事情……变得不得不坦白。
    高二的学期中,十一月快结束的时候,因为校车站附近新开了间卖剉冰、汤原、豆花等甜品的店面,正在开幕特价,夏皮就拖着我跑去嚐新。当一人捧着一碗冰从店里走出来的时候,发上和身上也彷彿沾黏了一股店里特有的清甜香气,我当下觉得,那是种非常青春的味道。
    倚在冰店外头的墙上,我们安静望着被晒得热气蒸腾的马路。虽然时节已算进入深秋,这几天却都热到酷似夏天,正午温度夸张得直逼二九、三十,马路上空隐隐约约有种水气在浮动的感觉。
    夏皮的脸颊被大太阳给晒红,几滴晶莹的汗珠凝在颊边,她伸手抹去,随后开始翻搅着手上的那碗剉冰。
    明明可以坐在店里边吹冷气边吃冰的,她却说就是要晒着太阳吃冰才过癮,有时我真的不太懂她的逻辑。
    不过,也许正因为观念不同,才可以一起体会很多事情跟道理。
    「喂,」各自忙碌着将冰底的配料翻到上头,空气被「嚓嚓嚓」的声响占据一阵子后,我率先开了口,「最后怎么改了?」
    「嗯?」停下手里的动作,她转头看我,语气充满疑惑,「什么改了?」
    「选组的事啊。你唬我,说要填一类,最后干么改二类?」亏我信以为真,好一阵子都在催眠自己接受不会再同班的现实。
    闻言,夏皮弯弯嘴角回答:「因为爱。」
    「我还因为豆浆浓咧!」我莞尔。
    前几天升旗的时候,刚有康辅社社员上去司令台宣传过活动,当时台词中就有一串「因为爱,因为豆浆浓,因为wearefamily,因为你是我──的眼!」的台词,配合主持人幽默搞笑的口吻,让我们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
    随后夏皮耸耸肩,「老实说我也想了很久啦,还跟父母商量过,他们一样认为我选一类比较好。可是在缴交单子前一晚,我熬夜发呆到清晨四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单子填上二类啦。」
    「难怪你隔天睡到被老师点名。」我取笑她,「只是选个组而已,有这么难吗?反正选错的话,之后还可以转组考啊!」
    她含了一口冰,对我摇摇头。
    「如果我真的填一类,之后再转组考的话,说不定就不会跟你同班了喔!」等吞下冰能够开口之后,她认真地说:「有些事情,得用所有心力去抉择,才会走到最好的、最想要的结果。」
    我倒是没想过,原来她也把跟我同班这件事情看得那么重,让我不小心喜形于色,夏皮还一脸受不了地把眼光移开。
    发现两人的名字被编在同一个班级里时,我确实诧异了好一阵子,还把全二年级的名单通通查过一遍,确认没有其他同名同姓的学生。不过,「夏」这个姓本来就不常见,再加上夏皮又是单名,同校会同名同姓的机率根本很小。
    「其实我觉得这是一定的耶!就算你要转组考,最后也会转到我们班。」我假装推了一下虚有的眼镜、竖起食指,故作专业地道:「天注定就是这样。」
    被绑在一起的人,无论拐多少弯,都还是被绑在一起。最不能强求的是缘分,最不能拆散的也是缘分。
    当时我深深地相信,我们有缘分,大概晴天霹靂也劈不开。即便这样的相信……之后还是出现了裂痕。
    「你在搞笑吗?什么天注定。」她推了我一把,害我手里的碗差点摔出去。
    「真的啦。我难得讲话这么动听,你就不会夸我一下喔?」回头瞪她一眼,我却看见她眼里的笑意。
    然后她鼓起脸颊,故意撇过头不看我。我只好自讨没趣地低下头,继续解决正在快速融化的剉冰。
    「……欸,有个问题,我觉得早就应该问你了。」她忽然吞吞吐吐地说。
    「什么?问啊。」正含着一口冰,我有些口齿不清。
    好半晌后,她还是没说话。我困惑地转头看她,才发觉她端出非常纠结的神情,一下子抬头看天空,一下子闭起眼睛面露挣扎,还紧张到原地踏步,不晓得到底在想什么,害我看了没几秒就大笑出声。
    这笑声惊动到她,她骇得跳起来,知道自己出糗还恼羞成怒地踩我一脚。
    「我要考虑很久耶,你还笑!」她很生气。
    「我又不清楚你在考虑什么,看你表情一直变来变去当然会觉得很好笑啊!」我替自己辩白,还模仿她方才的变脸。
    被我一激,她用力地踩了好几下地板,我都要为地板哭了,她才深呼吸了一口气,感觉不够,又再吸一口。
    吃了一口冰,我偏头盯着她,很好奇她想问的究竟什么时候才可以问出口。
    「你──」她硬挤了一个字出来,可能想一次说完的,但中途却又截断。接着才慢吞吞地补上:「到底……有没有……喜欢我啊?」
    她红着脸瞄我一眼,感觉很是羞赧。
    「噗」地一声,我嘴里的冰瞬间全贡献给了地板。夏皮转头看我,可能是我的眼里盈满不可思议,让她的神情有些尷尬。
    擦擦嘴角,我迟疑地问:「你刚刚说什么?」
    「我问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啦……」她大声重复。原本气势很足,到最后却又消弱了。
    捧着冰,我睁大眼看着她,呆了很久。
    其实,我从没有想过她会主动开口问我这个问题,所以也从来没想过该怎么回答。
    我喜欢夏皮吗?答案应该是肯定的。然而,我对于告诉她这件事情,却还没有心理准备。
    等了好一会,等不到我的回答,夏皮只是静静地扭过头,过几秒才淡淡地说:「算了啦,你不要回答我了。」
    「但你不是想知道吗?」我抬眸,狐疑地反问。
    「忽然不想知道了。」她有些丧气地说:「看你犹豫那么久,如果最后给我否定的答案,我一定会控制不住。」
    「……会哭喔?」我的口气小心翼翼。
    「会揍你啦!」她瞟我一眼,又噘着嘴语焉不详地说:「边揍边哭。」
    这回答却让我扬起笑容,「我想看耶。」
    结果她真的揍我了,还附赠一句:「你超级无敌讨人厌!」
    我瞇起眼揉揉被重搥的手臂,吃痛地说:「那你是喜欢我吗?问人的要先讲啊!」
    闻言,换她噤声了。
    我得意地说:「看吧,连你也──」
    「喜欢啊!」话才说到一半,就被她认真的话语打断。她望着我,深吸了口气后又继续说道:「我一直都喜欢你啊!棠,我希望我们可以不只是朋友。」
    我猜,我现在大张的嘴巴应该能塞进自己的拳头。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被女生告白,对方还刚好是心仪的女生,但很可悲的是,因为是第一次,我的反应只能用「笨拙」两个字来形容。
    最后,还是夏皮帮我把嘴巴闔上,闷闷地说:「吃冰啦,变成水了。」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碗,突然觉得肚子好饱。
    不想浪费,我乾脆仰头连水带料把融化的冰一次全灌进嘴里,中途还呛到。夏皮在旁边看了傻眼,等我都咳完了才帮忙拍背。
    「还好你会在意。」然后她说。
    「……什么?」我用手背擦着嘴,艰难的开口问她。喉咙里有些搔痒。
    「如果你听了刚刚那些话还是一派悠间,表示你根本就不在乎我感觉怎么样啊。」她微微笑了笑,「所以说,还好你会在意。」
    心脏像被重重地敲了一下,我将目光上移避开她的注视。
    好半晌之后,我听到自己发出的声音,「我觉得,太快了。」
    「太快了?」夏皮提高音调问,还移动到我面前,逼我正视她,表情隐约有些生气,「难道你觉得我是三分鐘热度吗?」
    「不是!我不是说你。」我无奈地摇摇头,她的神情又转变为困惑。
    「不然呢?」她走近一步,「不然是什么太快了?」
    「怎么说,我以前没有喜欢过别人,一次都没有……我是指,男生对女生的那种。」都到这地步了,我乾脆坦白地说:「我一直都知道,你给我感觉很特殊没错,可是,產生感觉的速度太快了,真的太快了,快到我没办法确定那种感觉是否就是男生对女生的喜欢,或者只是对普通朋友的喜欢,你懂吗?」
    似乎惊讶于我连珠炮似地说出这么多话,夏皮瞪大了眼睛盯着我,到后来我语塞了,她还尚未回神。我伸出右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很担心她没把我刚刚说的话听进去,毕竟同样的话,我可能说不出第二遍了。
    「我真的不是不想给你答案。」待她的目光终于有了焦距,我吶吶地说道。
    她依然没说话。不过,有种欣喜的情绪在她的脸上漫开。
    过了一会,她才轻轻地说:「太好了。我喜欢的人是棠,太好了。」
    我松了口气,勾勾嘴角开玩笑地说:「喜欢卒仔也不错啊,稳重可靠!而且绝对不会睡过头,顶多放你鸽子。」
    语毕,我还自以为好笑地哈哈两声。
    「才不要!看现在的状况就知道一定会变成单恋。」她哼了一声,「我觉得,一个人会喜欢上谁是注定的,不管中间过程如何,陶恆远到最后绝对会喜欢上学妹的。」
    我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不过其实,我心里也这么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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