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的微风徐徐地迎面吹拂,这天的风没有平时沉闷黏腻,反而意外地十分凉爽,能够拂去几个小时工作的疲累。心情一放松,我的思绪就神游起来。
    我开始想,倘若小玫当初没有遇见纬昕,那么,会不会她现在的男朋友,就换成是靖文了呢?毕竟依小玫的形容,他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对象。
    不过,思考这些假设实在很没意义吧,过去的事实都已经无法改变。而且会遇见哪些人,或许不是选择,而是注定。
    「你在想什么?」可能是我太久没出声,靖文偏头看我,狐疑地问。
    偏头迎上他的注视,我的脑神经顿时打结,居然脱口而出:「你还喜欢小玫吗?」
    半秒后我就想咬掉自己舌头。人家才刚找了台阶给我下,结果我马上问这么唐突的问题,根本又製造了另一个更高深的窘境。
    可靖文的反应并没有如我料想的困窘或赧然,也没反问我发问的理由。
    而是幽默地扬起嘴角回我八个字:「最高机密,无可奉告。」
    怔忡半晌,我才「欸」了一声,以另一种笑闹的方式作为话题的结束。
    心理压力感到紓解的同时,我也很庆幸。无论他回答「是」或「不是」,都会导致我胡思乱想,甚至考虑要不要跟小玫透漏,但他那么说,不仅化解了紧张的气氛,也顺便又给了我台阶下。
    即使是误打误撞,也是相当高明的误打误撞,让我对他的好感又增加许多。
    拐弯骑进小巷,视线突然进入一片乌漆摸黑。
    「咦?」我反射性地拋出一个疑问词,眼睛过了一下才适应黑暗。
    巷子的路灯不晓得为什么,整排都没亮,两旁又没住户没灯火,仰赖月光的照射,才多少还有点光亮,能够看得见路。可是,四周围整个阴森森的,就算胆大如我,也不禁有些背脊发凉。
    「好暗!」听见左侧传来的埋怨,我转过头去,大致还能望见靖文面上的五官轮廓跟神情,在昏暗夜色下,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幸好,旁边还有人在。」当下,我脑中飞快窜出这个念头。
    然后胸口一窒,我立刻伸手敲自己的头。
    肯定是被小玫的话弄得心神紊乱,我才会不停產生一些……有的没的想法!冷静点,再随便乱想下去,不就让小玫心血来潮的鼓吹得逞了吗?那有违我一贯自主的原则啊!我在心里告诫自己。
    「喀、喀。」说时迟,那时快,伴随着两个清晰的声响,我的脚踏车也跟着晃动好大一下,大约是光线昏暗,导致我没能闪过小巷里的窟窿,直接骑过去了。
    扶好把手,我很快让脚踏车稳定下来,谁知道接下来,换脚踏车的链条发出一个怪声,我踩踏板的脚瞬间有种踏板脱轨的感觉。
    按下煞车,我也出声请靖文先停一下,下坐垫检查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怎么了?」他牵着车倒回来,语气里似乎已经有些瞭然,「车子出问题?」
    「大概是鍊条脱落了,可能等回家再让我爸看看吧。」我低下身,但因光线过暗看得并不清楚,只能用半猜测的。「剩一小段路而已,我牵回去好了。」
    「如果只是鍊条脱落,我帮你修就好了啊!」他说得乾脆,「等到有光的地方再让我看看,修那个很简单,几个动作而已。」
    听他说起来不怎么麻烦,我也不矫情地接受,应了声「好」。
    牵着车走出小巷,找到一处有路灯的地方,我将车子立好让他检查。靖文蹲到车轮子旁边,微微瞇起眼查看,随后他拉起一条松脱的链条,低下头时瀏海挡住了视线,他收手拨了一下,才重新开始处理鍊条脱落的问题。
    如他所言,没三两下功夫,他就将鍊条勾回齿轮上,转动起踏板测试。
    「应该没问题了。」起身的同时他开口说道,而我发现他的手指上都沾染了链条的油污。
    「你的手脏了。」连忙从包包里拿出面纸,我抽出两张递给他,让他擦手,「我家外面有水龙头,等等就可以洗乾净。」
    「谢啦!」简单抹掉手上的油渍后,他抬起头来,这时我才看见连他眉毛旁边也有道黑褐色的脏污,应该是拨头发的那时候沾到了。
    「啊……你脸上也有。」喃喃地说着,又抽出一张面纸,我没想太多,便上前一步伸长手替他擦去那道显眼的痕跡。因为油污的黏性强,我反覆擦了几次,才完全将污渍去除。
    视线原本专注在他的眼睛上方,结果一下移,两人的目光就近距离对上。我吓了一跳,他的眸中也有讶异,似乎还有点不知所措,心慌之下,两个人都定了格,怔怔地盯着彼此的双眼,忘却其他动作。
    然后,一阵手机铃声突兀地传来,才终于打破空气的沉默。
    我从呆愣中抽神,深吸口气后退几步,按着紧张到似乎氧气供给不足的心脏,努力佯装没事人般接起电话。
    「喂,回到家了吗?」另一头传来小玫兴奋的嗓音,让稍稍缓和下情绪的我又瞬间紧绷起来。
    「回、回到家啦!」为了不让小玫有机会八卦,我开始结结巴巴地扯谎。
    「是喔,你声音怎么怪怪的?」但是,可能语气跟我平常的落落大方很不相同,小玫很快就察觉不对劲。我提心吊胆地等着,不过她下一句却改问:「那靖文呢,怎么样了?」
    我的双眼反射性朝往旁边望去,靖文正在把玩他手中的两张面纸,将平整的面纸捏得皱巴巴,一副心神不寧的模样。将他的举止尽收眼底,又回想起刚才的状况,我脸颊的温度就一烫。
    「还用问吗?当然回去了啊!」这话说得有点大声,一脱口我就后悔了,深怕小玫机敏地追问。
    但天生性格少根筋的小玫,敏锐度并没有持续很久,听我这么说后,只是半信半疑、可惜地「喔」了一声,便说:「好、吧!那你早点休息了。你好像说明天要早起小组讨论还是什么的?」
    「嗯,有跟教学助理的小组讨论,九点的时候。」我只是傍晚工作时,随口抱怨一下要早起,没想到被小玫记起来了。
    「那快去睡,晚安拜拜啦!」她催促。
    我轻哼一声作回应,便急忙收线,松了口气。
    糟糕,我脑海中为何会窜过「作贼心虚」这个成语?
    伸手在额头前方虚挥两下,把无形的罪恶感打散,在我抬眸的同时,靖文也正巧看过来,脸上堆积的窘迫已经收拾乾净,恢復成一开始那张神情自然的面孔。
    老实说,不知是五官外貌还是个性的关係,随时随地,他都给我一种像在笑着的感觉。
    「我……」难以向他解释对小玫撒谎的理由,我訕訕然地道:「怕你被唸到耳朵痛,所以跟她说我已经回家了。」
    明白我是引用他在便利商店门前说过的话,靖文笑了两声,会意地点头。
    「然后那个……我是,想说快擦掉才不会黏到头发上,所以……」右掌掐着左掌,我小心翼翼斟酌着用词,想避免他误会我替他擦脸的行径。
    但撇清得太过头,可能给他一种「我根本不想靠近你」的错觉,我不愿意让他產生这想法。
    「其实我只是不习惯,才不小心呆住啦。」他打断我的话,再度一针见血地解除我的忧虑。此外,还开玩笑地说:「你不要表现得太在意,我就不会很在意了。看你很慌张的样子,我反而可能大惊小怪,哈哈!」
    睁圆双眼,我想,我懂他这番话的意思。
    很多以为会成为误解的事情,都不必作太多多馀的詮释,因为经常是我们本身看得太过严重,才让它变成压在心头的大石。也许在他人眼中,那不过是段小小的、不甚重要的插曲,又或者,只要一、两句直截了当的话,便可以说清楚讲明白。
    没错,是我受小玫的话语影响,才把两人之间的接触都敏感化了。
    而我的困扰,似乎不用说明,他就全都瞭然知悉。
    「我想到一个很适合你的成语。」走回脚踏车旁时,我灵光一闪。
    虽然小玫常常调侃我不会用或者乱用成语,但我要郑重澄清,那是我跟她聊天时故意耍笨製造「笑果」而已,我的文学素养绝对比她高上不晓得多少倍!
    「什么?」他一头雾水,「哪个成语?」
    「大智若愚。」踏着脚踏车前进,我很快回答。
    「等等,这是褒是贬啊?」迟疑了会,他才踩动脚踏车跟上来。
    「应该算是褒吧。」我偏头说。毕竟我没有贬他的意思啊。
    表面看起来平凡无奇、光芒内敛的人,然而实际上,他的心思聪颖和縝密往往暗藏在教人不容易发现的细微之处。
    靖文就给我这样的印象。
    「那,我可以高兴的意思吗?」同一时间,他已经自得其乐地笑起来。在路灯和月色柔和的光晕下,显得天真。
    没料到他会如此反应。我出神几秒,才慢半拍地点头。
    可是内心……好像被那抹率直的笑容,触动了某个柔软的部分,让我觉得看到那个笑容的自己,很幸福。
    在当下,我还没有意识到,那是让小玫奸计得逞的开头。
    几分鐘后,靖文送我回到家门口,将还沾着点油污的双手清洗乾净才离开。离开时,他嘴里不晓得哼着什么歌,心情貌似非常愉悦。
    而我似乎也间接感染了那份愉悦,回房洗过澡后,一夜好眠。
    「如果你的好要仔细才能发现,那么,我能不能多靠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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