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谊结束过后,接连几个礼拜,我都没再见到靖文。
    虽然在大家鸟兽散前,我下定决心跟他交换了联络方式,包括手机跟msn,可是我并未主动联系过他,连无聊找他间扯的情形都没有。
    以往,就算是找心仪的对象间聊,我都不曾犹豫老半天,谁知道现在只是找个朋友说话,我却觉得绑手绑脚。
    怀着单纯想看看某个人的心情,我偶尔会刻意绕到他打工的学务处,但运气不佳,总是没瞧见他的人影……肯定又抱着公文在四处跑了吧。
    我无法理解,无法解释这是怎么回事,但也没笨到去找小玫或晴晴讨论──用头皮想都料得到她们会一口咬定我对靖文有意思,不如不问。
    进入十一月之后,天气转为凉爽,傍晚的风甚至已经有些许寒意了。
    某个週一的两点多上完通识课,我正在座位上收拾东西时,晴晴突然从教室外头衝了进来,像发生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一般。
    见状,我直接对她招手,「你找我吗?」
    「对对对!湛瀅,你可以帮我去领个社团海报顺便去海报墙张贴吗?今天一定要贴。」她看来真的很匆忙,和我说话的同时,脚下还不停地踏着小碎步。「我家里突然有急事,现在就必须赶回去。」
    晴晴家住在隔壁县,往返一趟大概要花上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今天可以啊!刚好有人跟我调时间,所以不用赶去上班。」我接过晴晴手上的海报张贴申请表回条,「你有要事就快回家吧,这种事我ok的!路上小心。」
    「呜,谢谢,幸好有你!我改天请你吃东西!」握握我的手后,晴晴就风风火火地狂奔走了。
    然后我提起包包,抓着回条直接往附近的行政大楼走。
    我跟晴晴是同个社团的,但她是干部,我则是普通成员;因为资歷算深了,偶尔会帮忙处理一些简单的事情,像发传单之类的,可并不是经常。海报张贴我之前帮忙过一、两次,得先去学务处的「课外活动指导组」──简称「课指组」──申请,且不是马上通过就可以拿去张贴,而是要将海报摆在那里,等三天后核章才可以拿着申请表的回条过去领。
    没想到,一踏进课指组办公室,我就发现里头兵荒马乱。犹豫了一会,我才敢走进去,还不经意望见有堆海报被摆放在一张空桌上,表面有濡溼的水痕,看起来颇严重。
    胸口顿时有股不好的预感上升,十分强烈。
    「不好意思,我来领要张贴的海报。」我将回条交给一名正在搬动纸箱的行政人员,促使她抬起头来。
    然而她一望见回条,脸上、眼里登时堆满仓皇,那反应使我的不安更盛。
    「啊……呃……同学,你先去那张桌子看看有没有你的海报。」当她无比尷尬地往那张堆满溼海报的空桌一指,我就在心里大叫完蛋了。
    几分鐘后,我翻出社团溼了大半的手绘海报,一摊开,用水彩画上的字跟图案几乎都晕开了,惨不忍睹。
    我无奈地拿着海报向行政人员问道:「请问发生什么事了?」
    行政人员愁眉苦脸地回望我,抱歉地说:「同学,刚刚有人翻倒水壶,所以把你们的海报都泼溼了。我已经请工读生出去买新的海报纸,审核章等等也会先帮你盖好……但海报……可能要重画了。」
    简直晴天霹靂!晴晴说海报今天就得贴,偏偏她又有急事回家,我总不能现在把她call回来画海报吧?真不知道该称讚课指组还算负责地帮忙买纸,或者该怪他们粗心。
    唉,不过这种事,不告诉晴晴又不行。
    「那个……麻烦等我一下。」语毕,我赶紧闪到一旁拨电话通知晴晴。
    不料,电话打了两通,都直接转入语音信箱。
    我揉着头发,正绞尽脑汁思考该如何是好,行政人员就在背后唤我一声,说海报已经买回来了,要我自己过去选色。
    转过头,才刚想腹诽这场飞来横祸,我就大吃一惊。
    差点忘了,虽然办公室独立出来,但课指组还是隶属于学务处,既然靖文是学务处的工读生,那会出现在课指组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哇咧,你的海报也遭殃了啊?」仍处在讶异的情绪之中,靖文就蹙起眉同情地望着我。
    「原来你们认识啊?」行政人员一副欣喜的模样,顺势拍了拍靖文的肩道:「你等会就下班了吧?下班之后,去帮忙你朋友做个海报吧!」
    没想到她竟会这样说,我愣了愣,回神后随即感到啼笑皆非。
    这根本就是拿朋友一词压人,要靖文变相加班吧?而且还没有加班费可以领。
    「呃,不用啦!我再去连络社团里的其他干部一起想办法。」我尷尬地说。靖文又不是我们社团的成员,没义务做白工。
    不过我来做其实也颇糟糕。什么技能我都懂一点皮毛,美工自然也会一点,但那也仅止于「一点」,像晴晴在海报上用水彩笔写的软笔字体,我只有写过一、两次,平常根本没机会练习。
    紧接着,靖文看了看錶,便拿着与我手中海报同色的新纸张走过来,还顺手将之捲成圆筒状。
    「华姐,那我可以现在就提早下班吗?」他笑嘻嘻地开行政人员讨价还价兼开玩笑。
    被唤作「华姐」的行政人员先是面露犹豫,但那犹豫才坚持几秒鐘,就在她瞥见满桌潮湿的海报那一瞬间崩解。
    等靖文收拾好东西跟我走出行政大楼时,我仍在考虑该和他说什么好。
    「问你喔,你画海报快不快?」他突然出声,还用下巴点点我手中的溼海报。
    「老实说吗?」我迟疑地问他,而他頷首。我只好硬着头皮坦承:「我画过的海报寥寥可数,而且看起来都像被狗啃过,你觉得这样速度会快吗?」
    听见我的反问,教人意外地,靖文并没有改变脸色,也没有取笑我,反而正经八百地说:「别担心,我可以让你有信心一点。」
    我猜,我现在的表情肯定只有一个成语能形容──喜形于色。
    看不出来,原来他居然是做海报的高手吗?果然神人就是真人不露相,哪天说不定就听说他会开飞机还是开捷运。
    但再多走几步之后,我却猛然想起一件事而站住脚。
    「啊!」我皱起眉头说:「我忘了,我们没有媒材!」
    而且我家也没有,自从高中毕业我就从未用过水彩,所以去年大扫除就通通清掉了,连水彩笔跟调色盘都没留。
    闻言,靖文煞住步伐,回过头问:「你没有社团教室的钥匙吗?」
    我摇头,「我本来就不是干部,也没特别记干部的电话,只是被晴晴拜託要贴海报,才会去课指组拿的,谁知道变成……」
    变成我要画海报!这究竟是什么不可思议的发展?谜啊!
    「是喔……」靖文搔搔脸,「不然,我们去学生会借吧!」
    「学生会可以借钥匙吗?」我瞪大眼睛。这件事我头一次听到,之前一直以为有关社团便是课指组管理的。
    「可以啊!押证件登记并且说明正当理由就可以借了,不难借。」他在前方对我招手,「学生会办公室在社团大楼的六楼,平常应该很少人会特地上去。」
    是啊,六楼耶!谁会没事跑上去?虽然社团大楼有电梯,也不会没事搭到六楼间晃吧!
    「我之前借过啦!走走,别怕,学生会不会吃人。」以为我出神是担心学生会不将钥匙外借,他安抚着说。
    连忙回神跟上他的脚步,我知道这次,我又得救了。
    走到人跡罕至的社团六楼,在经过学生会的佈告栏时,我抬眼看了下他们张贴的干部、成员介绍,以及各干部的职责列表。
    「之前听说学生会只有正、副会长是女生,居然是真的!」我感到诧异。
    上上届,学生会曾经倒过一次,据传担任学生会干部总被批评为吃力不讨好,所以,直到今年才有学生愿意再出来参选正、副会长。
    新任会长跟我同是大学二年级,也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女会长跟最年轻的会长,我深深佩服她巾幗不让鬚眉的勇气。
    「对啊!因为会长是化学系出来的,召集的干部大多是理工科系,所以才会阳盛阴衰啦。」一面抬眼和我一齐瀏览佈告栏,靖文一面解说。
    我点着头,随即自言自语道:「原来会长满漂亮的耶,跟想像中有落差。」
    先前,学生会长的竞选海报我始终没认真去注意,纵使海报上有照片,也没给我留下太深的印象。今天一认真看干部介绍,才发现会长是个相貌很古典美的女孩子,照片一点也不给人霸气的感觉。
    下一秒,我就听见旁边传来一句:「你也满漂亮的啊!」
    明明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也是我早就听惯的,却搅乱了我的思绪,让脑海中所有的画面跟想法通通糊成一团。结果,脚下一不注意,我差点就在平坦的走廊上绊倒仆街。
    同时,脖子以上的温度莫名其妙升高,我敢肯定自己的脸颊已经红到发烫了。
    为什么,我真的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就好像体内每个细胞自己说好了一样,一连串的反射反应外到让我无法招架,也停止不了。
    当情绪可以如此轻易地被左右时,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哄骗、说服自己对他并没有那么在意。
    然而,回忆起从前那些失败的经验,就让我不敢再细想下去。如果又跟从前一样衝动,最后必定又会衍生为两个人的遗憾。
    我已经造就了够多的遗憾,不想再继续增加了。
    「你还好吧?」但紊乱的步伐声显然被靖文注意到了,他偏过头看我,非常自然地勾起嘴角,「不要跟我说你不习惯被称讚,我会笑喔!」
    他已经在笑了,而且还笑得很灿烂。
    「不、不要笑!六楼地不平!」本来打算指着他的鼻子郑重声明,却察觉没办法直视他的目光。
    「没有笑啊!我没有笑,你听见笑声了吗?没有嘛。」语毕,他就笑笑地走去敲学生会办公室的门了。
    而我居然一时不晓得该如何反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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