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电话接通那一瞬,伍桐的心总会轻轻激颤,像琴弓落在弦上,发出鸣声。当姚景开口,伍桐才能辨认,他们即将合奏的又是不错的曲子。
    屏幕上那个微有些冷淡严厉的小助理,又会变回她可爱的小狼,先絮叨一下近日节目组趣事,再轻描淡写提一句累,等姐姐哄。哄他几句,又说天天晚上想她想得睡不着,不过打开手机看计时天数,90天,30天,10天……总算要迎来曙光。
    伍桐笑:这么急啊,我的小老板。
    姚景压低声音:说不定以后姐姐做老板,我就可以当个老板娘。
    伍桐想了想:嗯,天天在家里给我跳舞?
    才不嘞,姚景说,我要去教小朋友跳舞。
    那也不错。伍桐赞同。
    待要挂断电话,听得那头有个成熟的女声喊了姚景的名字,语气有些怪。电流刺啦,窸窸窣窣一串杂音,像是在藏手机。伍桐疑惑——小狼说过他们不收手机——轰地那边又发出重响。
    小狼的声音很远很轻,却也微妙听得出语气不善:“您别找我了。我真的有女朋友。”
    伍桐一惊,很快通话便被断了。
    这一夜她没有睡着,第二天心有余悸,思考过后终于微信搜索框打清华姐的名字。先跳出的,是一年前才有人说过话的三人小群。
    最新消息,还停留在宋清华转发公司在业内的某个投票,请大家帮忙点赞。伍桐知道她意在与赵玥建联以沟通资源,还在下面呼应。
    手指触到宋清华头像之前,微妙地落在赵玥头像上。
    点开来,朋友圈几乎没有工作信息,全是个人生活分享。她与那位外国男友分分合合,到今年又重新交往。如今两人正在泰国看清迈水灯节。烛火天灯的照片之上是最新朋友圈,分享了一首歌。
    名为《药引》,伍桐看着眼熟。点开一听,才记起来,姚景参加的综艺里有一个男女合作舞台唱了这首歌。最近很火。
    她没再多看,赶紧私戳宋清华,小心问近期姚景是否遇到麻烦事。譬如,节目组内有些关系难做。
    这一下午都在等消息,剪完最新视频,已到晚上九点。她伸懒腰,起身觅食,猛地铃声响了几下,她心脏咯噔,扬升起剧烈的不安。打开微信,却是周烨转发了一个私人消息记录,告知她:拿奖了,第二名。
    伍桐呼出一口长气,直接瘫软地坐在地上。她埋肩于椅,想起这小半年四处奔波调研,又去寺庙学习、在医院做志愿者,最后一月不眠不休,几次崩溃。
    其实无论结果怎样都值得,她不需要他人去评判她的方案如何、她对死亡与轮回的表达是否有价值。她只是满足,参加这次比赛,就像从鱼缸游进大海,四处探访游乐,满载而归。而如今,这场旅程,被人看见了。
    而今她连同鱼缸一并陈列在货架上,有其他鱼透过玻璃看见她,穿过透明障碍,也来她这里嬉戏,并且告诉她:我喜欢你创造的世界。
    周烨在微信里问:哦?那我算什么鱼。
    伍桐说:虾虎鱼吧,鱼类寿命最短。
    周烨发了个奄奄一息小猫的表情包:你欺负病人。
    伍桐回道:周教授,我拿了奖,你要守约。好好做手术。
    周烨说:好,都依你。
    伍桐紧皱着眉,强调:这次是我让你,之后我不会再让你要挟我。
    隔了一会儿,周烨才会:有些事是你自己想做,而非我要挟。
    正在此时,清华姐的电话打了进来。
    伍桐在第二天晚上九点赶到北京。宋清华和姚景的经纪人——在他们公司原被称作艺人运营——带她去吃夜宵。伍桐心里急,那两人却避而不谈重要之事。她读懂空气,没能主动问。
    不久进来几个穿黑、戴金属配饰的人,身上背着乐器,喧闹着坐下。伍桐无意竖了只耳,听得他们在大肆谈某些人的风流韵事。而这“某些人”,名字和节目组里的选手都吻合。
    伍桐不动声地观察他们,猜他们是节目组的乐队。
    他们正在谈论已淘汰的人里,A昨夜把B灌醉带去酒店云云。又说某个排名在前的人味道不好,有腋臭。
    然后有人吐槽《药引》这破曲子:听导演组说想借署词曲人的名字给选手,那个词曲人年级不大性子挺刚,不肯。没想到这歌真爆了。
    别说了,导演组什么东西。执行导演昨天带谁去房间了你不知道?
    哈哈,导师也不行。诶,我听说姓江的看上了姚景。
    姓江的是惯例,上次那事情朋友圈导演全明嘲暗讽,但人家背景硬,也动不了她。
    我倒是听说,她最近在朋友圈推一种药酒,那酒出问题了……
    伍桐筷间,宽粉夹起又滑下,夹起又滑下。
    宋清华正在嘱咐经纪人明日要注意的事,视线一偏,落到伍桐身上。她正望着汤底发怔,默不作声地  ,几滴眼泪静静淌过颊侧。
    宋清华才示意经纪人停下,抽了张纸递给伍桐:“这点事,他自己能解决。你别愁。”
    伍桐接过纸,使劲摇头,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不是愁。只是觉得抱歉,原来我对他的关心这么少,少到他都不愿意信任我。从来都没有和我说过这些事。”
    宋清华葱玉的指滑过茶杯沿,甲盖艳丽。她说:“姚景体验了,不喜欢圈里,更不想加诸于你。我知道,他从拒绝第一个演员项目开始,就准备逃了。作为姐姐,我要感谢你,引导他让他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隔墙有耳,她刻意放轻声音,却听得出恳切。下一秒,指从杯沿离开,宋清华往身后靠去,长腿翘起,交迭在另一只上,显出谈判姿态。她媚眼如狐,睨着伍桐,仿佛已经吃定了她。
    “不过——”宋清华道出转折,“我一直都不同意你们谈恋爱。谈恋爱对他事业,有害无益。对他如此,对我便更是。我还指望着他往高处走。我也不是自私的人。我的团队,还指着他吃饭。而你,妹妹……”
    一旁的经纪人年纪不大,看起来最多毕业工作三年,说话十分伶俐。很快给伍桐斟上茶,抢说:“宋姐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她也很喜欢你。只是你说都走到这一步了,再换别人,不是等于重新起步?哪个姐姐不心疼自己的弟弟,哪个老板不珍惜自己的团队。她啊,还是心软。”
    伍桐才明白,自己是赴了一场鸿门宴。
    伍桐让自己沉在黑暗中,感觉自己的思索逐渐清晰。北京初入冬,已寒风刺骨,窗外月光挂在光秃秃的树杪上,棚录区在郊外,一片萧索。
    零点之后再过四分,房门终于打开了。敏感的耳捕捉到细微脚步声,随后伍桐身后的床一软,有人塌陷进床里,房间再次陷入沉默。
    姚景甚至没注意到她在这里。
    这般静默着待了十分钟,伍桐感到腿微微发麻,她扶着床起身,碰到了姚景的手指。他惊慌坐起,向后退去,警觉地问:“谁?”
    伍桐被这一声“谁”触得心痛,急忙喊他“小狼”。
    很快被他拉起,落入颤抖的怀抱中。毛绒绒的脑袋在她肩头不停蹭,右胸腔被小狼激烈的心跳震颤,仿佛也要长出心脏来。
    “姐姐。”姚景似浮木寻到彼岸,掩饰不住欢喜,“你来看我了。”
    他问:“是清华姐让你来的吗?”
    伍桐轻柔地抚摸他的头发,应下。
    又听他在她耳边不稳地吐息,忽然低低笑起来,很是开心的模样,说:“她最终还是做了姐姐,不是老板。”
    伍桐心一凛,手中动作未停,缓了一会儿才问:“你全身而退了吗?把……你们那个年轻的选手送过去了?”
    怀中求温存的身体顿时僵住,姚景的声音沉下来,充满防备:“是宋清华告诉你的?”
    他的身体却愈发敞开,将她越拥越紧,仿佛有一条巨大的粗链将两人捆绑在一起。他不断地亲吻伍桐的脖颈,自证道:“姐姐,不要怀疑我。那个孩子是自己想用这条路爬上去,只是刚好,我们交换了,江老师也看得上他。”
    他又有些踌躇地说:“这——对宋清华他们来说,是好事。”
    一声声宋清华听得伍桐有些难过,她也无从评价什么,却也一时难以接受这世界是这样。如宋清华说的:此类事比比皆是,见怪不怪。江老师是个好人,更是个女人;换做个男人,换做个犯罪科的,换做个更有钱的,换都换不成。
    见伍桐不说话,姚景急了。将她压在床上,不断地吻她,以求确认她的存在。伍桐回过神来,努力回身拥抱他:“我没有怀疑你,你安然无事就好。他人的选择,与我们也无关。”
    ????????????
    争做只迟不鸽的老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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