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虞拧了拧滴水的长发,抹去镜子上的雾气。镜子受了力,打开一点缝隙,露出墙柜里的瓶瓶罐罐。
    瓶身的标签有些日期崭新,有些则已经泛黄模糊,但它们的作用出奇一致,用于帮助人们安定心绪、短暂或长久地摆脱精神疾病的困扰,以时常头疼为代价,大半时间陷入无意识的昏睡为医治手段。
    她挨个数过去,数到倒数第二个瓶子时,每天的药量总和是二十八片,再缺乏医学知识的人都能猜到,患者的精神状态处于分崩离析的边缘。
    摆在最角落里的瓶子有些眼熟,标签上面贴的单词意为“最后的”。最后的解药吗?楚虞伸手拿出来。
    不,那瓶并不是任何药物。
    一瓶身体乳。玫瑰花香型,一款随处可见的品牌,早已停产多年。
    曾经她每晚睡前都会挤在掌心,仔细地涂满身上,而后染得整被窝都是香气。有时符翕在她困倦得睁不开眼时代为效劳,再从背后抱住她,贴在妹妹的脖颈一同睡去。
    刚结束一场庆功宴的谢爱接起电话:“怎么啦,小虞。”“今天的演出怎么样?”
    “很好,你那边该是晚上了吧,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讲吗?”“嗯。”
    谢爱示意司机落下隔音板,等她开口。
    “我遇到符翕了。”那头的声音分辨不出情绪。
    热带小岛的十二月依旧绿意葱茏,谢爱望着车窗上倒影出的自己,试图从那位年少成名的舞者脸上再找寻出当年那个女孩的影子。
    “我们认识十年了,小虞,从我第一次质疑你和符翕的关系,到如今你再见到他,也不多不少是十年。十年前,我妈妈还活着,如果你遇到那时的我,我会告诉你我的梦想是赚到足够的钱,帮妈妈治病,我不会想到有一天我能站在世界上最大的舞台演出。
    “十年前你还不是剧团的导演,只是个刚接到第一份工作的小演员。你和江褚走过每一条路,都不会告诉你结局是你连他的婚礼都不敢去。
    “十年前学校门口的棉花糖只卖两块钱,你给我的三十万足够一套房的首付。我家门前的小树现在己经四层楼高,我家却早就被推平盖了新房。
    “我没有赶上见到我妈妈最后一面,也比想象中更早还完了贷款,再回家时门口的小流浪狗都已经不认识我。
    谢爱轻轻说:“我想说的是,太久了,小虞,十年真的太久了,太久了。”十年足够改变太多东西,足够使山盟海誓瓦解,足够让痛苦与爱意统统消散。身体乳会停产,玫瑰香气会变质,昔日的至亲也会面容模糊。
    可是他说,海水永远潮涨潮落,永不疲倦,永不干涸。
    符翕靠在沙发里,客厅里只有璧炉的火光闪烁着,为他的周身镀上晦暗的红色。他就这样枯坐着,半个身子几乎与周遭的黑夜融为一体。
    另一侧的沙发发出声响,有人在那里坐下了。
    淡淡的香气传来,带着安定人心的魔力,符翕望着那团模糊的影子。
    他端起红酒倒进茶几上的小锅里,不过一会儿,橙花和丁香被酒液浸润蒸腾,为空气抹上又甜又苦的味道。
    电子壁炉不会发出燃烧声,只是重复着火苗高高低低的画面,散发着令人困倦的暖意。
    “要不要来一些热红酒?”符翕倒了两杯,分别用肉桂卷仔细装点了,推给一旁的妹妹。
    楚虞拿手捧着,袅袅热气在眼前逸散,有舒缓的旋律从唱片机传来。雪还在落下,这样的雪夜,似乎熟悉又寂寞。
    他们总是在相互追逐,又不断错过,绵延十年的感情,爱与恨谁又分辨得清呢。她一口饮尽杯中的酒,起身向他递出手背。
    “跳支舞吧,去外面。”
    他数年前在男校学习的交际舞早已忘却,她也许久未登台参加过演出,无所谓华服礼裙,无所谓曳步轻旋,她向前,他便退后,她转圈,他便抬手。什么都不去想,一个人闭上眼随心所欲,另一人会牵着她共赴一切。
    雪花扑簌落在两人发间、衣襟,旋转、跳跃、滑行——直到周遭的光亮全部被拉长成五彩斑斓的色带,声响被抛却只余彼此的心跳与呼吸。脚尖被冻麻,眼睫盈满霜雪,楚虞气喘吁吁地攀上符翕的肩,用温热的唇印上对方的,一个并不甜蜜的吻,如肉桂浓郁,如橘皮辛涩,亦如煮太久的红酒苦得让人落泪。
    “承诺我……”她望向那双眼眸。
    “我承诺你——”符翕把她的手拉到自己的心脏,“这双眼睛会一直注视着你,直到它们再也无法睁开。”
    楚虞嗤嗤笑出声,呼出的白气很快消散无踪:“你可以也向我要一个承诺。”对方沉默许久,最终低下头:“你说爱不是掠夺,也不是占有,我想,爱是把自己用锁链拴起来,并把锁链的另一端交给爱人。现在,我将这一端交予你,并祈求你——请你永不放手。”
    女人没有回答,起先似乎还在思考,而后一点点陷进他怀里,最后传出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把楚虞露在外面的小臂放回被窝时,符翕摸到那原本戴着订婚戒指的无名指,此刻空空荡荡。
    作者的话:正常的爱情固然美好,但畸形的恋爱实在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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