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里姜姜没有像她发烧时那样整天待在病房里,露脸的次数很少,比波尼斯还没有存在感。薇薇不知道她去干什么了,她也不是很关心她的动向。
    两天后医生宣布薇薇的身体完全康复,不需要再留院察看了。下午她被沙克达逼着坐在梳妆台前,让化妆师给她盘发梳妆。沙克达出去打了个电话,回来她的造型基本大功告成了。
    她身着浅青色的晚礼服,抹胸款式,衣服面料光滑,在灯光下看起来有几分神秘的色泽。裙底露出的一截小腿,脚上是一双颜色与礼服一致的低高跟。
    他打量着被精心打扮过的少女,金灿灿的耳坠上镶嵌着璀璨的青色宝石,水晶项链安放在她宛如美玉的颈肩上。化妆师把她鬓边垂下的两绺挽在她耳边,给她画了一个风格比较清冷的妆,薇薇不苟言笑看起来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沙克达想起上一世的她总是没心没肺地笑,活泼起来像绕着人腿撒欢的小狗,是他亲手夺走了她的笑容。
    他也知道迟来的深情比草贱,但至少看到她现在好好的,他心情也会变好。
    在车后座上他搂着她的肩膀,指头很轻佻地从她胸口伸进去揉捏。原本合身的领口被他的大手撑得紧了起来,弄得她不大舒服。他手握着她右边的乳房把它拉出来看,粉嫩翘挺的乳头无论颜色还是形状都像是红椹。
    薇薇乜斜了他一眼,看到男人笑起来脸上的皱纹更像刀刻斧凿一般深邃。
    她没好气地问他:“你说今晚带我找乐子,那我要是觉得不好玩怎么办?”
    “那你想怎样?怪我太宠你,把你宠成了祖宗。”他攥了一把她的乳肉,将它塞回去。
    薇薇不和他贫嘴,沙克达怎么看都不是那种有高级趣味的人。说到有钱人的乐趣,她能想到的只有乱交派对。
    入场时她安分地挽着他的胳膊,人模狗样的。沙克达心想这小混蛋认真起来挺像那回事,若非他事先知道她品性如何,说不定真会被她这副良家样子骗过去,以为她是个淑女。
    会场里的人都规规矩矩地穿着正装,好像真是来出席宴会一样。薇薇看到大屏幕上一行行的数字和变化的“赔率”,她立马意识到这是一家地下赌场。
    赌场是沙克达的主要经济来源之一,但这家不是他的,他只是带着薇薇来别人家地盘上转转。没有人规定赌场老板不能去别的赌场下注,就像开餐厅的老板偶尔也会去别家餐厅消费一样。
    宴桌边上有很大一块空地,没有摆放任何东西,只有两个靠钢筋彼此相连的高台。钢筋统共有四根,各自保持着相等的间距,与高台的侧面垂直。两个长方体高台之间目测有快五十米远,也是段不短的距离。
    薇薇看到这样与会场格格不入的简陋设施,眯了眯眼,开始猜测它的用途。
    沙克达手指摩挲着她纤细的脖颈,这一小动作惹得她想起很多不好的回忆。沙克达是个不折不扣的施虐狂,喜欢粗暴的性爱,在她目前为止所有的记忆里,他经常用烟头烫她、让她骑三角木马、把她吊起来用鞭子抽。他这只好手没少掐她的脖子,让她窒息。
    很快他就把手放下去,牵着她的手腕,不断用拇指在她的手背上轻抚。这种亲昵的举动在薇薇看来有些好笑,虽然她不介意自己被他虐杀一事,但她不介意归不介意,他知道她留有上一世的记忆还认为她能不计前嫌地留在他身边,这就有点厚颜无耻了。
    人都是有反骨的,薇薇不想让他如意,可是如何表现又是个难题。如果她一被他碰就躺地撒泼,大概率只会被他穿上给精神病人用的拘束衣,锁在家里不放出来。
    也许他会内疚吧,觉得他伤她太深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但他不会为她着想离她远远的。
    薇薇接过他递来的酒杯,浅抿一口辄止。她垂下羽睫,眼底掠过一丝隐忍。活了几百年要是没点心机,那真是活到狗身上去了,更何况这几百年里大部分时间她都在和沙克达相处,养驴的怎会不知驴脾气。
    她看上去不在乎他,这样的念头使得沙克达被刺痛了。她越是表现得冷淡,他心里越是焦急不安。然而他什么也做不了,倘若是没有重生过的他想要得到她,早给她戴上项圈把她扔去地下室了。重生后的他正是因为太在意,所以才患得患失不敢轻举妄动。
    他爱她所以过去给她造成的伤害像回旋镖一样返还到他身上,他清楚她不可能不恨他,但他不希望她继续恨他。
    唯独这件事决定权在她手里,回想起来以前她成天绕着他转,当时只道是寻常,他习惯她的陪伴,却对她缺乏关心和了解。薇薇睡完他就去找别人了,但他只对她一人感到着迷,特别是在他失去过她一次的情况下。
    前世她死后他经常在深夜从梦中惊醒,后知后觉自己刚才喊了她的名字,然而那个人早就不在了。
    从她死去到他重生只有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他照常生活,可孤独感也在不断加剧,让他感到无比煎熬。
    离别有两种,一种是分开后知道对方和自己一样在这个世界上正常生活,哪怕不会再见面,心中也有一份记挂,另一种是死别。“清楚自己再也见不到那个人”和“知道她活着但我不会和她见面”都体会过的他,发现两者实在是不一样。
    她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事实,导致沙克达没办法克制自己不去想她。他想丢下手头一切事务去找她,让她多看看他,也好叫他再细细端详她的眉眼。他不认为重新让她喜欢上自己的概率是零,是人就会有欲望,难点在于如何发掘出她的兴趣。
    他不知道该怎么样重新唤起她对他的关注,她看起来对什么都无甚所谓,他只能笨拙地进行尝试。
    当他看向身畔的她时,意外地发现自己看不透她。大道至简,她时而对这个感兴趣,时而又跑去对那个上心,弄了半天原来是把自己的真心藏了起来。果然花心多情的人实际上最无情,真正有情的人怎会这样肆意地拨弄别人的心湖。
    连他自己也觉得,他那冷静且自控的爱终究比不上更年轻的人能给她的爱。他已经过了会毫无保留把心声吐露给另一个人的年纪,每走一步棋都要左思右想,想着怎么给自己留好退路,顾虑重重,沉重的心门就这样上了锁。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和她死别加生离的这两年多里,他也在反复诘问自己:我真的需要“爱情”这种东西吗?
    爱情未必能给他带来好处,更何况他爱的是那个人,万劫不复是可以预想到的结局。
    爱上她对他来说几乎没有好处,他在她那没有免死金牌,她有充分的理由杀他。爱她有可能让他丢掉性命,可是要他不爱她吧,他又做不到。
    他醒悟原来自己不是在“幸福”和“不幸”中二选一,而是在“不幸”和“更加不幸”中作出决定。爱上这样一个人是很糟糕,但没有她的生活让他更加无法忍受。
    他想不通她究竟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她也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前世和他上了很多次床而已,怎么就非她不可。
    明明在那之前,他都没想过和别人发展成这种亲密关系。身处黑暗中见不得光明的他,在违反法律的同时也不受法律保护,注定不配拥有长相厮守的伴侣。他贪恋财富舍不得急流勇退,搞不好某天她就会因他而死。一旦他和她的关系稳定下来,那她将成为他最大的弱点,一道无法逃避的伤口,无非是早晚的事。
    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像个赌徒一样心存侥幸,幻想着能和她一并获得幸福。宴桌上摆满了佳肴,薇薇恰好饿了,于是松开他的胳膊,找了个位置坐下。这位置不是随便找的,盘子里摆满了她爱吃的甜食。
    无论重生多少世,她还是好这一口,尤其是布丁,怎么也吃不够。沙克达拉开她边上的椅子,挨着她坐下,看着她用葱白的手指拿着银勺来挖布丁。
    她爱吃甜食这点真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这时他也不去想她有多能给他惹事,心里满是对她的怜惜。虽然她阉过几个男人,但沙克达眼里薇薇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一股可爱的气质,哪怕她察觉到他的注视,刻意用餐刀把一根火腿横着切开暗示他悠着点,他也不甚介意。
    薇薇看看他又看看自己手里银色的餐刀,陷入沉思:奇怪,他怎么不怕她,难道他忘了她上一世的豪举了吗?她转过头试着在他眼里探寻恐惧,只看到一种惹得她反感的爱意。
    沙克达找路过的侍者要了一杯红酒,慢条斯理地品尝着。绝大部分人都坐到了宴桌边,但没有多少人用餐。大家热切地交谈着,薇薇留神倾听,也没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屏幕上的数字还在不断变化,第一列的序号从1到12,赔率每时每刻都在不断变化。
    沙克达看到她在注意屏幕,说:“要不要赌一下?五十万起押,我给你两百万做赌资。赢的话,钱归你,输了也不用你还。我已经下过注了,押的是10号。”
    在不知道1到12号是什么的情况下,这么玩简直像是用钱打水漂,薇薇回答:“那你帮我在1号身上下注吧,两百万全押1号。”
    六点五十七分的时候,一排戴墨镜西装革履的男人出现在高台上,想必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有通道通向那里。他们推来一个个带滑轮的纯黑长方形盒子,每个盒子都很大,足以装下一个成年人。
    七点一到,主持人拿着话筒出现:“欢迎各位光临今天的星畔聚会,现在开始举办主要活动,勇者之路,Brave  Men  Road!游戏的规则极其简单,只要比任何人都快,哪怕快一秒到达对面都好。唯一会使参赛者失去资格的行为,就是用手触碰地面。第一名一百万,第二名五十万,主办方将提供这样的巨额奖金,难以置信的负债者救济计划。那么,12位失败的年轻人,奔驰吧!奔向勇者之路,Brave  Men  Road!”
    果然,他们把门打开后从里面放出来一个又一个衣着寒酸的男人,年纪在二十到三十五之间。每个人脸上写满了茫然,胸前都挂着一个白色的号码牌,从1到12依次排列着。
    薇薇大概明白这是什么类型的赌博了,规则和赌马差不多,但是人类代替赛马,并且要在狭窄无比的独木桥上行走。她在台下的位置离赛场略远,或许是视角原因,那四根钢筋瞧着细得不行。
    那12个人出来的时候,宴桌旁的人激动地站起来,有的还举起手欢呼。薇薇和沙克达静坐在那被喧嚣包围着,她四下看看,看出来这些人即便有钱也富不到哪去。
    其中有个男人喊道:“快跑啊9号,我可是把全部都压在你身上了!”
    台上的12人没有一个踏上赛道,纷纷在起点犹豫,看来他们在来之前根本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
    7号站在台边情绪激动地向下喊:“谁要跑啊,掉下去会死的吧?你们这样还能算是是人吗?垃圾!”
    观众里有人回应:“给我闭嘴,你才是垃圾!”
    清一色的“垃圾”声回应着选手们,仅仅是这样对于他们的处境并无改变。台上的十二人正处于一种震惊和悲愤交加的状态,但他们清楚不参加这无理的游戏就没办法拿到巨额奖金。
    薇薇明白的,他们全是背了高额债务走投无路的人,被主办方诱骗过来进行这种非法比赛。
    会背上高额债务的人要么是极度贪婪,要么是借了高利贷,不然也不会被黑社会盯上。事先没有经过任何训练的人挑战这种高难度项目,惨叫着从高处坠落是这场赌博的看头之一。这个高度摔下来哪怕能保住一条命,骨折也是避免不了的。
    想要不冒着风险获取利益,在灰色地带可没有这种好事,不能卸下道德重担的人在这往往会为一笔小钱付出巨大代价。
    沙克达把手搭在桌布上,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批参赛选手。他押的10号是个尖嘴猴腮的男人,体格不是很健壮,看面相怪憨厚的,说白了就是好骗。薇薇押的1号是个戴眼镜的棕发男人,身材圆润,一看日常就不爱锻炼,说不定连踏上赛道的勇气都没有。
    薇薇心想赌博这种东西,庄家不可能不出千,外行人找内行人赌,和送钱也没区别。这种游戏如果想制造黑幕,只要让一个专业的杂技演员混在选手里面,演出那种“为了金钱克服内心的恐惧,勉强自己走过去”的感觉就可以了。但那样实在是太过无趣,而且这十二人里看上去没有一个擅长此事。
    他们个个面色惨白,引得台下观众愈发不满,嘘声一片。
    在普遍的道德中,人类看到同胞陷入痛苦时应该产生怜悯和同情的心理,必要时还要流几滴眼泪,以此来展现自己是多么善良高尚。然而别忘了在原始丛林法则中,人与人之间除了合作还存在竞争关系。就像狼群在长期没有食物的情况下会吃掉饿毙的同伴一样,人也是如此:别人多吃了一口,自己就少吃了一口,然后得出“同类需要减少”的结论。毕竟动物的天性是自私的,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能更好地活下去。某些人在自己有余裕的情况下宁可让吃不完的食物腐坏掉,也不愿意把它分享给快要饿死的人,因为他把别人视作潜在的竞争对手。他会担忧别人活下来以后争夺自己的食物,今天自己支援了对方,明天对方未必会支援,那样想的话,支援别人无异于是在培养自己未来的敌人。
    随着人类文明的发展,在缺乏竞争的环境中,“互帮互助”这一观念深深植入了普通人的道德。人们习惯了这种道德,就会在别人有难时生出“我得去帮助他”的使命感。
    从物竞天择的角度讲,事不关己最好高高挂起。但是从人道主义的角度讲,人人为我我为人人有利于社会和谐发展。当然在非法地带还是丛林法则更实用些,哪有讲仁义道德的罪犯呢。
    “他们曾经犯下愚蠢的错误,使得自己陷入困境,要在‘回去继续过着负债累累的苦日子’和‘放手一搏试着改变命运’之间艰难抉择。那台子看上去是这样的高,赛道又是这样窄,站在上面往下看就算不是恐高症也会两腿打颤吧?但是没关系,我很安全,因为我没有犯错,所以我不用站在危险的赛道前做出艰难的决定。至于我能否一辈子不犯错,不失去得到的财富和权势,则不是我现在需要忧虑的事情”——台下的观众正是在享受这种优越感,在座的各位都是冷血的衣冠禽兽,本质上是原始部落里把多余食物藏到腐坏也不愿拿出来分给行将饿毙者的那一批人。
    在人类祖先还不会使用工具前的时代,武力至上,力量就是话语权。但是那样太野蛮了,古往今来人们一直热衷于尝试用不同的事物替换它,为此发明了宗教和礼教等等,让没有力量优势的人也能站在社会顶端体验做首领的滋味。等到了现代,这些被包装成了财力和地位:如果你没有钱或权力,那你就老实做个任人剥削的弱者吧。听话了我还能给你留点,不听话我连你仅剩下的也都拿走。
    随着时代进步,富人剥削穷人这一过程变得更加隐秘不可见。几千年前奴隶主用鞭子抽在奴隶身上,鲜血淋漓;几百年前,地主用鞭子抽在奴隶身上,皮开肉绽;现在富人只要有几个念头,数千万的穷人就得因为他的欲望疲于奔命,看不见的线操控着他们,无形的鞭子抽在他们身上却没有痛感。而他们到死可能还认为所有的不幸都归咎于自身,又或者是根本不存在的命运。
    女王蜂待在蜂巢中看不见工蜂外出采蜜的艰辛,看不见工蜂在危机四伏的野外是如何工作的,甚至看不见为了生存而死的工蜂。有的女王蜂会意识到工蜂为何而死,有的女王蜂意识不到。
    想要打破这种局面,需得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然而这样的愿景很难实现,只要还有人想要做人上人,那他必然要靠剥削他者来让自己的日子滋润起来。人类世界不是蜂巢,工蜂无论如何也无法成为女王蜂,但是穷人能成为富人。充斥着欲望的芸芸众生无法轻易和跟自己无关之人心灵相通,但总有人要替别人承受苦痛。
    如果是那位能意识到他人苦难并且愿意伸出援手的女王蜂在这里,肯定会拜托沙克达叫停吧,说不定还会拜托他让债主不要为难这些可怜人。可惜她已经不是白薇了,白薇侧重于可恨之人的可怜之处,她的进步在于她更能看到可怜之人的可恨之处。
    如今的薇薇永远不会同情某些人,因为他们不值得。如果被骗一次不长记性就算了,被骗多次还是没有吸取教训,继续在名为“赌博”泥潭越陷越深,那只能说这个人无可救药。真正能醒悟过来的人是不会寄希望于这帮黑社会高抬贵手的,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薇薇很快对那些逡巡不前的失败者失去了兴趣,托着腮百无聊赖地观察周围。这些人的眼里都有着狂热,人在热衷某事时会散发出奇异的魔力,他们对于自己在“逼着同伴自残”一事上贡献了一份力量感到满意。台上那些人今天能站在这里,少不了他们这些观众的功劳。即使没有他们,还会有别的人替他们站在这里,毕竟人类又不是濒危物种。
    需要消灭的不仅仅是罪犯,还有人类的欲望。只要人类的欲望不停止,罪孽就会诞生。居心叵测者去欺骗对他者不设防的人,贪婪者背叛信任自己的人,这种对同类进行“捕食”的行为时至今日也在地球上发生着,并且以后也会一直继续下去。生活的本质是重复,重复呼吸,重复进食,重复睡眠,并且重复地欺骗别人与被别人欺骗。
    围观的人们爆发出喝彩,薇薇回过神来,看向赛道。5号是一个穿红色短袖的寸头,他颤颤巍巍地踩着红色的钢筋往前走出了几米,停下来张着手臂努力保持着平衡。
    “快跑!快跑!”人群发出这样的呐喊,催促着十二位选手。
    沙克达轻笑一声,点评道:“现在的年轻人啊,太缺乏磨炼了。有的人面对压力会吓得尿裤子,有的人却能迸发出强大的生命力。你觉得这一批人里有多少能成功走过去?”
    5号没走几步,惨叫着失去平衡从空中坠落,结结实实摔到下面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宴桌边的人见状发出哈哈的笑声,没有人第一时间去到5号身边。除了高台上的人笑不出来外,观众们看着他骨折后在地上抱着腿打滚、发出凄楚求救声的样子,纷纷乐不可支。他们的反应好像5号不是一个受伤的人,而是马戏团里表现出色的小丑。
    薇薇明白他们的心理,因为她和他们是同一类人,可以说她麻木也可以说她冷漠。别说这帮倒霉蛋在拿命给他们取乐,就是死在她面前,她也不会有什么情绪波动。
    能叫嚷这么大声不是说明他没有性命之虞、还精神得很吗?只是摔断腿而已,又不是体内器官泄露了一地。薇薇估计可能有很多人无法接受后者,那种血腥场景对他们来说太刺激了,而摔断腿则刚刚好。
    穿黑西装的壮汉就在一旁站着,没有立刻把5号带走医治,他就像鞭炮炸完剩下的屑子留在那里。
    比赛继续进行,剩下的选手似乎是看到5号没有死,到底没有抗拒得了一百万的诱惑,接连有所行动。第二个踏上赛道的是穿黄外套的8号,其次是4号、9号……不到一分钟时间,那十一人先后踏上了四条赛道,很多人都哭了,也许是太过害怕,也许是在哭自己的悲惨命运。
    沙克达点起一支雪茄,其他观众的热情感染不了他,这种能调动起他们兴趣的比赛对他来说是小场面。令他意外的是薇薇也没有很着迷,他还以为她会喜欢坐在观众席上的感觉。
    第一名能拿到的一百万对于富人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零花钱,买几个奢侈品就没有了。他买下冥王时,卖方给他抹的零都不止一百万,摊到这些穷鬼身上,却是要他们拼命去争的巨款。
    想要不走正道获得一大笔钱,就得做好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准备。在社会这个大染缸里浸染多年,没有人比沙克达更清楚这点了。他漫不经心地摸着自己的义肢,心想要在灰色地带出人头地没有捷径,只有赌上一切。输家的下场极其惨痛,有可能失去任何事物,乃至牵连身边人。人是群体动物,所以对于某些人来说,世界上有很多比生命还重要的事。如此看来,性命反而是赌桌上最无足轻重的一枚筹码。幸好前世死时薇薇也已经死了,否则他真不愿意去想那帮畜生会怎么处理已是人彘的她。
    因为职业需要,沙克达不得不把薇薇看作他的所有物,现在她成了最不能失去的一样。他的仇家个个道德沦丧到极点,想到自己一旦不在了她会以他遗孀的身份被残忍对待,他就心痛不已。像房产公司这种在他看来都不值一提,没了就没了,但她不一样,她是无可替代的,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接连有两个人从赛道上掉下来,其中就有他押的10号。发了会呆的他松开义肢,把右手翻过来,手掌朝上搭在自己右大腿上,幻想她会主动把手交到他手里。
    有人看到自己押的选手坠落,会表现得沮丧,坐下来唉声叹气;有人看到自己押的选手遥遥领先,就挥动手臂大声地喝彩。
    九个人四条赛道,意味着每条赛道上都会有不止一个选手。沙克达告诉她赛道越到后面越窄,人不敢走,速度也会降下来,很容易被后来的人赶上。想要争得第一,只有把自己前面的人推下去,给自己开辟道路。
    反正又不是要他们杀人,这个高度掉下去也不会死,沙克达想他们应该有解决竞争对手的勇气。
    比赛即将迎来高潮,最左边赛道上的2号从后面追上了4号。
    押了2号的人大喜过望,叫喊道:“2号,机会来了,推他!推他!推他!”
    2号从背后慢慢靠近4号,把手举起来,作出要推的架势,但却迟迟没有下手。这时另一条赛道上,薇薇押的1号掉了下去,没有人推他,是他自己失去了平衡。
    薇薇没有像别的观众那样情绪大起大落,沙克达向她搭话:“废物到哪都是废物,犹豫不决的样子真是难看。你说对不对?”
    2号踌躇半天,到底没有把4号推下去。而相邻赛道上的12号看起来做了一番思想斗争,猛地把他前面的9号推了下去。12号的举动引爆全场,欢呼声山呼海啸般升起来。
    最右边赛道上的6号像是受到12号的鼓舞,在7号后面穷追不舍,遗憾的是没等他追上他,自己一个没站稳,在钢筋上跳起了危险的舞蹈。为了不掉下去,他紧紧抱住钢筋,骑在了上面,免受痛苦的时刻也失去了继续逐胜的资格。
    观众才不管选手的感受,只会催命似的喊:“怎么回事,快跑!”
    目前领先的人是7号,3号所在的赛道上只有他一个人,同赛道的其他选手都已掉落。然而他走得很谨慎,一点点用脚往前挪,增加鞋底与钢筋的接触面积,不敢抬脚让重心偏移。
    6号介于7号和8号之间,挡住了8号的路。见6号失去资格,8号像是松了口气,干脆也坐下来抱住钢筋,主动弃权。
    沙克达冷笑道:“8号这时候肯定想‘我会失败不怪我,都是前面的人挡住了我的路’。这种人惯会给自己找借口,喜欢把责任推卸到别人身上,正因为这样的生活态度,才让他沦落到社会底层啊。”
    4号最先到达终点,短短的一段路却让他筋疲力尽,一到开阔的地方就躺下来不动了。12号虽然除掉了挡在他前面的9号,但还是慢了4号一步,只拿到了第二名。
    还在赛道上的7号和3号见大势已去,也就不再努力,骑在钢筋上。这会他们顾不得姿势难看,只求不掉下去摔断腿,坐在上面一点点往前挪动。
    这一场比赛结束后,黑衣人清空赛道下面的场地,带来下一批选手。依旧是主持人介绍规则,十二个人从抗拒到被逼无奈踏上赛道、人数折损、互相推搡,和第一轮的十二人没有两样。看来这样的过程今晚会重复很多次,每一轮选手们的反应是看点之一。
    第三轮有一位选手魄力十足,听完规则后立马踏上赛道,最后真的拿了第一名,在比赛中脱颖而出。但更多的人则是无法完成这艰难的任务,从高处坠落摔断了腿。
    有的人性格怯懦,从头到尾都在起点,不敢出发;有的人比较心狠手辣,毫不犹豫地把挡在前面的人推下赛道;有的人性格虚伪,推人下去前还会和对方道歉,请求对方原谅自己:“对不起,但我也没办法,对不起……”
    一边道歉一边加害什么的,和沙克达还真像呢。薇薇瞄了他一眼,恰巧和他对上视线。沙克达猜到她心中所想,也没有辩解。
    上辈子他为了让她永远替他保守秘密,痛下杀手,其实他杀她时没有道歉。他讨厌对她难以掌控的感觉,变成废人的她居然还从他家逃了,所以他用死亡来惩罚她,也来减轻心中的不安感。
    他那样做何尝不是给她解脱,如果沙克达自己变成人彘,那他巴不得有人能把他杀了。
    难道他真的错了?沙克达思考着,电话响了,他看了一眼屏幕,不得不暂时离开吵闹的会场。
    等他打完电话后回来,薇薇已经不知去向。他到处打听,寻找她,结果发现她跑到22楼那边的露天赛道上。
    这两根钢筋和室内赛场的钢筋长度、宽窄完全一致,是主办方打算等所有比赛结束后给每轮胜利者的最终考核。
    和室内比赛不同,室外比赛距离地面足有百米,人掉下去可不止是断腿,绝无生还的可能。赛道下方没有任何安全措施,反正会被主办方盯上的选手都是死了也不会引起社会关注的底层人士。
    薇薇把高跟鞋留在这边,兴致勃勃地踩着赛道往酒店主楼去。
    她张开手臂,裸足踏着钢筋走在高空中,像是走在马路牙上那样兴奋。沙克达看到这一幕心里咯噔一下,如果此时有一阵微风吹过来会发生什么他都不敢想象。
    他很害怕,害怕她会掉下去变成一滩肉泥,但是他强迫自己去看着她走钢筋。他几乎不敢眨眼,一刻也没有移开过视线,生怕自己再一转头赛道上空空如也。
    他颤抖着手拨通主办方的电话,告知了意外情况,询问有没有办法救人。主办方支支吾吾地说除非走完,否则没有办法停止。
    不仅如此,就算走到赛道尽头的平台也无济于事。由于高处室内外存在气压,平台上那扇紧闭的窗户在打开的一瞬间,人就会被强风吹落下去。在赛道还剩四分之一的地方修建了一座绝对坚固的玻璃桥,只要踩着它就能平安到达窗户本就开着的23楼,但绝大多数选手都不会注意到这才是真正通往终点的生路。
    沙克达想要提醒她,但是怕出声惊吓到她,唯有强忍着不安,注视着她的背影。这条致命赛道对于活了几百年的薇薇来说只是游戏而已,好多世她都学过舞蹈,平衡性绝佳,这一世也经常锻炼身体。她做特工从来都不是以力量型见长,而是柔韧型。
    她做起来轻松的事对于沙克达却是折磨,十分钟不到的路程让他无比煎熬。好不容易看着薇薇走到了平台,他立马大声提醒她不要打开窗户,往回再走一段,那里有玻璃桥可以走。
    薇薇听到了,也看见了他说的玻璃桥。她往回走了一段,但是并没有踏上玻璃桥,而是继续走,把来时的路又走了一遍。
    看着她安然无恙地从赛道上下来,沙克达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原位,忍不住弯腰在地上吐了。
    薇薇穿好鞋,一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沙克达用手背匆匆擦拭嘴角的酸液,又是愤怒又是痛心地抓住她的胳膊,想要训斥她一顿,但话到嘴边却哽在了喉咙里。
    他不想在薇薇面前哭出来,不得不别过头去调整情绪,深呼吸把眼泪憋回去。
    薇薇想挣开他的手,这一举动惹得他怒火中烧,冲她吼道:“你脑子是不是有病,闲着没事冒什么险!”
    薇薇安静两秒,噗嗤笑了:“不是你说要带我来找乐子吗?那种比赛看得我提不起劲,还不如我自己玩得开心。”
    她的话语和返到嘴里的消化液无不刺激着他的神经:“你能不能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不要乱来?”
    “我的命是自己的,又不是你给的,我用它来做什么你管得着吗?”
    他的眼神十分危险:“寇薇薇,你他妈别逼我把你关起来。”
    “你可以试试看呀。”沙克达的恐吓对她来说无效,她嬉皮笑脸的样子让他想扇她,但他抱着她,闭眼咬紧后槽牙来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差点被她牵着鼻子走,她什么时候这么会操控别人的情绪?就算他爱她,沙克达也自认为在爱人面前也能保持足够的理智。意识到这点,沙克达忽然觉得她有些陌生。
    一轮皎洁的圆月高悬空中,薇薇眼里的湖倒映着它。
    他眼角泛红,紧紧拥抱着她,背对月亮说:“我不希望你有事,但不想让你没有自由,哪怕你把我当提款机呢,记得常来看我。别把自己再弄成上辈子那副鬼样子,如果我认定你没有办法照顾好自己,不管你在地球上哪个角落,我都会去把你抓回来,让你做我的宠物。”
    薇薇随口回答:“那倘若我学阿姆斯特朗登月,阁下又该如何应对?”
    “……我又没说亲自去抓你,找个宇航员代抓也一样。”不知道为什么,说话时沙克达脑海里真的浮现出薇薇穿宇航服在月球上行走的样子。
    因为她年轻又健康,所以她拥有着无限可能。思及此,沙克达有些焦虑,不再年轻的他未必能追她追到太空。他真想把她的腿锯断,但不要紧,他还有钱,能够使唤比他年轻健康的人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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