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扯!”
    卢芸怒火中烧,拉着他身前的衣领便道:“你今日向秘书省告了假!”
    “卢芸!你敢差人跟我?”林海心里咯噔一下,然而很快便又冷静下来,卢芸能这样质问,便是应该不知他后来去了何处,王勇擅长追踪和躲避,今日出城后的踪迹应该没有泄露。
    卢芸丝毫不觉理亏,扬声便道:“你若心中没鬼,何必怕我跟你?”
    林海实在筋疲力竭,不想继续纠缠下去,他叹了口气,握住卢芸的手,朝桌上那些胭脂水粉看去,“我本不想说的,你既然非要问……”
    林海忽然将她揽进怀中,语气轻柔道:“下月便是你生辰日,我在城外选了处园子,想在那日给你惊喜……回来后,我一想到你便心中欢喜,特地买了这些给你,可你却……”
    卢芸怔住,可还是没有忘记他身上的味道,“那你身上为何有女人的香味?”
    林海垂眸,“我哪里懂胭脂水粉,那卖东西的掌柜与我推荐时,兴许被我不慎沾在了身前,唉……”
    林海叹气,“你若不喜,东西扔了便是,那城外的园子,我也差人不要收拾了。”
    卢芸连忙将他抱紧,“我要我要……”
    “那过几日,我若是出城去安排打理,你可还要腹诽我,或是再派人跟我?”林海问。
    “不不不,那是惊喜,我才不要提前知道呢!”卢芸在他怀中笑道。
    一连数日,林海未曾去城外寻林温温,全部将时间都放在了卢芸身上。
    林温温却不知这些,只每日等得干着急,终于这日,她将林海盼来了。
    她提着裙子来院子迎他,他看着日光下的林温温,眸光微怔,待人来到身前,才倏然回神,蹙眉道:“林家女娘,步伐该端庄稳重才是。”
    林温温虚心接受,回屋这一路上,就乖乖地跟在林海身侧。
    等两人进屋,林海差王勇进屋,拿了好些东西给她。
    “这都是我从东市买给你的,皆是上好的胭脂水粉,还有你爱吃的糕点果子。”
    这些东西他让卢芸试过了,的确很香很美,也很可口。
    可林温温的心思早已不在这些东西上了,她碍于是兄长所赠,还是耐心地翻了几下,笑着说了声谢,便紧接着就问林海,“兄长,可与我爹娘商议出办法了?”
    林海装模作样地蹙眉叹气,“之前便与你说,这事太过棘手,若三两日就能解决,我又何故来回折腾?”
    林温温心中难受,垂眸许久,才深吸一口气,再度问他,“那……可以让我先见见他们吗?”
    “兄长,我真的太想我娘和我爹了……”一提起爹娘,林温温便落下泪来,那本就媚人的眼尾,染着薄薄绯红,更加令人移不开眼。
    “兄长?”林温温见他许久不出声,又唤一遍。
    林海回神,将视线移去窗外,半晌后,才低低开口:“三娘啊,不是兄长不帮你,是二伯父和二伯母……他们不愿见你。”
    第64章
    ◎你要亲口告诉我◎
    林温温的情绪瞬间跌落谷底, 眼泪如瀑布般宣泄而下。
    林海的心也跟着被牵动。
    从他记事起,保护年幼的妹妹便是他身为兄长的责任,可后来当他得知, 自己并非林家亲出时, 再看见她,心中竟莫名生出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
    他没有错, 错的是她,是她生得太过招摇,是她身为女娘还不知收敛,是她刻意出现在他面前……
    可当她开始怕他,有意无意躲着他时,他心底的不悦却愈发加重。
    林海觉得有两股力量, 在不断拉扯着他,他想要见她, 又害怕见她, 想要待她好,却又怕与她的好让他心思更加杂乱。
    最后,他只能一次又一次摆出了兄长的威严,责骂她,训斥她, 似乎只有这样, 才能证明他没有错, 一切的过错都与他无关。
    就如此刻的他,想要出声宽慰她,可他不敢让自己这么做, 他怕一旦有了这样的开端, 那股情绪便会再也抑制不住, 彻底失控。
    所以,他一如既往般强让自己冷下声,又用了训斥的语气对她道:“你这次的确做得太出格,别说是他们,任何一个大家世族,都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知道错了,是我从前不懂事,可我现在已经改了,兄长……呜呜呜……”林温温强忍住眼泪,拿着帕子擦掉泪痕,扬起脸来信誓旦旦地对林海保证道,“我以后都不会任性了,我不会再做任何给林家丢脸的事,我会学二姊那样的,真的。”
    “你能这样想,我便放心了。”林海板着一张脸,缓缓颔首,端起茶盏,一边翻着茶盖,一边蹙眉不知又在思忖何事。
    屋中片刻安静,然很快,林温温小心翼翼地开口打破了沉默,“兄长……我爹娘他们是不是全部都知道了?”
    林海“嗯”了一声,抬眼看她。
    林温温试探着再次开口,“那他们……可在怨责顾诚因?”
    林海手中的茶盏,咣当一声按在桌案上,将林温温吓了一跳。
    “三娘,你自己的事尚未解决,还有心思操心旁人?”林海扬声便斥道。
    林温温赶忙解释,“可事情毕竟因我而起,当初也算是……是我逼迫他的,所以我怕……”
    “你怕林家为难他?”林海眼眸眯起,压住茶盏的手隐隐发力,手背上的青筋愈发明显,“你怕二伯父一纸御状,将他告去殿前?”
    她自然是恨顾诚因的,若不是他懿驊,现在的她怎会沦落到有家不能回的地步,可不知为何,想到那个站在光秃秃小院里清瘦的身影,想到除夕夜缩在黑暗中的少年,想到她手持粗糙的竹管笔还在认真书写的模样……
    从前的种种浮现在心头,她知道顾诚因能走到今日的位置有多么不容易,也知道以他的家世背景,掉落云泥轻而易举。
    可他也的确做错了,做错事便应该付出代价,不是么?
    林温温的心里五味杂陈。
    林海不知她如何想,只知她似是在为顾诚因忧心,便不由冷嗤一声道:“你也不想想,家丑不可外扬,你做出如此有辱家门之事,林家怎敢四处宣扬?”
    林温温第一时间竟不是愧疚,而是暗暗松了口气,故作垂眸低落的样子,继续听林海数落她的不是。
    见她一直闷不做声,林海说到最后,也无奈地摆了摆手,“总之,伯父伯母皆在气头上,说了许多狠话,你也莫要着急,先让他们缓些日子再说吧。”
    林温温乖巧点头。
    午膳又是两人一起用的,待吃完后,林海差王勇取来几本书,里面竟然还有琴谱。
    “你若真是懂事了,便要拿出诚意,看书练琴,一个都不许落下,这样日后,我也好帮你和伯父说话。”
    看到林温温拧眉似是不愿,林海便又板着脸沉声对她道,“下次我若过来,可是会检查的。”
    这一幕莫名有些熟悉,林温温下意识又想起了顾诚因,可终究是不一样的,林海是她的兄长,这么做也是为了她好,她也的确得先做出改变,才有回家的希望。
    林温温再次乖顺应下。
    林海离开后,林温温就开始练琴,练到手指痛,便停下来看书,可这些书对于林温温而言,太过无趣,没看几页便开始打哈欠,流眼泪,最后趴在桌案上直接睡着。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她跌坐在一棵树下,身旁有个男子,浑身是血,面容却十分模糊。
    林温温吓得不敢动,他却将她的手一把握住,模糊的面容一字一句对她说道:“温温,为何丢下我……我好疼啊……我是不是要死了……”
    话音落下,男子的脸倏然清晰,那是一张俊美非凡,却满是血迹的脸,林温温认出他的瞬间,整个人都颤了一下,随即眼睛睁开,才知那是一个梦。
    可这个梦……太过真实了。
    林温温逼自己不要去想,揉了揉带着水光的眼睛,拿起书册继续看,明明每一个字她都认识,可凌乱的心绪却让她根本读不出意思。
    最后,她彻底放弃,再次伏在桌案上,不知在对谁说话。
    “顾子回……你是不是,真的死了……”
    那晚的顾诚因身上所受的伤,不足以致命,但肩后中的那柄暗器,却是被浸过剧毒。
    他看着林温温身影远去,不等那剧毒攻心,便吐出一口鲜血,失了所有意识,等他再次睁开眼,已经过去了三日。
    此次出行极有可能遇到危险,所以他们身上都会备着各种药,有解百毒的药,也有止血疗伤的药。
    随从那晚寻到他时,立刻就将解毒的药丸喂给了他,可那毒并非寻常毒药,顾诚因直到醒来时,唇瓣都还在泛着乌青,随从没有办法,只能先快马加鞭将他带去台州。
    马车上,顾诚因时而清醒,时而昏沉,可不论是哪种状态,他口中似乎都在低喃着什么,却无法听清。
    几日后,马车终于来到台州,牛单在城外皆他,见到顾诚因时,几十年未曾落泪的男人,竟红了眼眶。
    这次远行,牛单带着的人当中,有医术高超者,根据他所出的症状,得知此毒短时间内并不致命,但想要彻底解毒,只能去寻下毒之人。
    显然,那些人是想逼顾诚因露面,等他自投罗网。
    几日的行针逼毒,暂且将毒素封住,顾诚因的意识终是慢慢恢复,他漆黑的眼眸从屋中一一扫过,最后唇瓣轻蠕,“给上京传讯,寻林温温去处。”
    牛单气得想捶桌,但见他虚弱至此,最终还是没忍心,只冷哼一声,替他下去传讯。
    待他回来时,顾诚因已经坐起身,苍白的脸颊,如一潭死水,看不到任何生气。
    “我尚未来台州,他们便这般心急,足以证明,这里的确有问题,”顾诚因气息虽弱,但声音却异常沉冷,“账本就在江南。”
    牛单不劝他,因为牛单知道,他能如此说,便是已经有了对策。
    台州的冬日没有雪,却让所有人都觉得寒凉,尤其是青才,自林温温离开之后,顾诚因似是又成了那个曾经的他,一双明明好看的眉眼,却藏着令人生寒的阴郁。
    好在台州地方不大,人口也少,日常琐事不必他亲力亲为,但他体内还有毒素,还是会日渐消瘦。
    他没有为难珍珠,而是将她唤至身旁,做一些简单的活,最主要的,还是偶得空闲时,要她说一些有关林温温的事。
    直到这个时候,顾诚因才知道,原来林温温不止喜欢红色,还喜欢鹅黄,因为她从小就觉得,鹅黄与金子的颜色最像,而珍珠和翡翠的名字,也是她亲自取的。
    “二娘子身边有两个女婢,一个叫秋月,一个叫夏莲,三娘知道后,便也想给我和翡翠想个好听的名字。”珍珠说着,偷偷抬眼去看顾诚因,见他神色微怔,便继续说道,“三娘想了一整日,最后决定给我们叫珍珠和翡翠,她说着名字既富贵,又好听,等日后我们……”
    珍珠忽然有些哽咽,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出声,“三娘说,日后我们也会大富大贵,和她一样,一辈子都被人视为珍宝,捧在手心里……”
    顾诚因幽冷的眸光,又向下暗去几分。
    许久后,他沙哑出声,“你可知,她与人在西市放生那日,为何非要我让马车避雨?”
    珍珠当时并不知情,可后来一回林府,惊诧的她当即便询问林温温缘由,林温温与她说了。
    珍珠怯怯地看向顾诚因,思忖再三,还是说了实话,“三娘与奴婢说……那时她是害怕郎君怀中的书被雨淋湿了,才会请郎君进马车避雨的。”
    顾诚因眸中一片阴冷,片刻后,他勾起了唇角,那沙哑又冰冷的笑声,听得人后背发麻。
    那时,他答应会将书册借给宁轩,所以林温温才会对书册忧心。
    果然,她做得每一件事,都是有原因的,而每一个原因,都与他无关。
    顾诚因开始猛烈地咳嗽,很快帕子便被鲜血染红,珍珠吓得赶紧去叫青才端药。
    一副汤药入腹,珍珠准备退下,却在伸手合门时,忽然又被顾诚因叫住。
    她缓步来到他身旁,听他哑声问道:“那她为何……会给我香囊中的草药……”
    珍珠蓦地愣住,这件事她自然也记得,顾诚因那日在马车中避雨时,不慎露出了手臂,三娘误以为那是染病所致,吓得花容失色,后来得知是他被蚊虫所叮,解开了自己的香囊,碍于礼数,香囊未给顾诚因,而是将里面的香料全部倒给了他。
    珍珠仔细搜寻着脑中的记忆,可不管如何想,都不记得林温温与她说过,为何要如此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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