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他在身旁守着,林温温便与珍珠有了说不完的话。
    她最先问的便是顾诚因可有为难珍珠,又问珍珠可曾埋怨她的离开。
    珍珠擦了擦眼泪,实话与她道:“我知道娘子走了,打心眼里是为娘子高兴的,可……可我也的确害怕……娘子是不知道,郎君那时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那时我也曾怨过娘子,为何不带我一起走,万一郎君有个三长两短……我多半也会……”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林温温拉住她的手,脸上尽是歉意。
    珍珠叹了口气,又朝她笑着摇了摇头,“但郎君没有为难我,一直善待于我,只让我每日讲娘子从前的事……”
    珍珠说了许多事,在说到顾诚因问她,为何林温温要送他香料时,林温温顿时愣住。
    她一直认为,顾诚因那日寻到她时,问香料一事只是心血来潮,直到现在,她才知那时她随意怀着善心的小小举措,竟让他如此执念。
    珍珠的话让林温温许久前的事一桩桩再次出现在眼前,恍如隔日,她不禁在心中问自己,若时间能够倒退,她还会那样对顾诚因么?
    她是会待他更好,还是与他成为陌路。
    她想了许久,也想不到答案,最后又笑自己胡思乱想,时光如何能倒退,人生又怎会重来,如今的她,甚至连往后的路在该如何走,都还不知晓。
    见她叹气,珍珠终是停下来,又询问她离开后发生了何事。
    得知林海的所作所为,珍珠自是将林海狠骂一通,恨不能当场就和他拼了,可码完过后,她又疼惜地抱住林温温。
    林温温淡淡一笑,对她道:“没事的,都过去了。”
    夜里,顾诚因尚未回来,林温温在水房内沐浴,这里的水房没有望烟楼的二层大,但这沐浴桶却顶寻常的两个那般大,在浴桶旁还搁着三个炭盆,合了门窗,温度很快便升了上去。
    台州的冬日不如上京那般寒凉,湖面甚至都很少结冰,便是当真结冰,也只是薄薄一层,连猫儿狗儿都不敢踩在上面。
    林温温许久没有这样安心过,她泡在一片花瓣中,渐渐就起了困意。
    不知过去多久,再次睁眼时,一旁的珍珠成了顾诚因,而桶里的水还热着,他手里拿着瓢,身旁还有一桶热水,显然是怕她水凉之后冻着。
    她脸颊绯红,下意识抬手挡在身前,“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片刻了。”顾诚因一边说着,一边又探手去试水温,觉得有些凉,便又舀水出来,添进热水,怕烫到林温温,他的动作十分轻缓。
    他此时只着一件薄衫,腰带随意系着,稍微一动便可看见胸膛那醒目的牡丹花,以及花旁的那个温字。
    “要出来么?”顾诚因问。
    每到这种时候,他的声音便会带出几分沙哑,却不难听,反而让人心尖莫名有些发痒。
    林温温连忙垂下眼眸,支支吾吾道:“我、我还想再泡一会儿。”
    顾诚因“嗯”了一声,待换好热水,又用那低沉沙哑的声音问她,“温温,我也想沐浴。”
    林温温看了眼木桶旁的薄帘,下意识就想到了望烟楼的二层水房,那时他们便会如此,林温温在桶中沐浴,他去一旁屏风那边径自擦洗。
    林温温点头道:“那你去吧。”
    话音落下,半晌未见身旁的人影挪步,林温温疑惑抬眼,却见顾诚因不知何时退去了那层薄衫,正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林温温刚要出声,便见他抬腿迈了进来,随后缓缓坐下。
    水位上升至她锁骨处,却未将他身前那朵娇艳的牡丹所淹没。
    林温温面如火烧,只看一眼,便匆忙移开视线,“我、我以为你要过去洗,你怎么就……”
    哗啦一声,水波划动,林温温的声音戛然而止,顾诚因就这样消失在她面前,只剩那结实的后脊在花瓣中若隐若现……
    许久后,他抱着她走出水房,她又是一副没了骨头的酥软模样,由他帮她擦干发丝,由又他帮她穿好衣裳,最后又是他揽她入怀,与她说着台州的风土人情,奇闻趣事,哄她入睡。
    又至一年除夕,这是林温温第二次离家过年,也是第二次与顾诚因一同守岁。
    他炙肉给她吃,是他亲自抓的鱼,台州的鱼果真比上京的更加鲜美,若不是顾诚因最后怕她吃撑了难受,将鱼肉收走,林温温一人便能吃下两条小臂长的鱼。
    用完晚膳,两人又去洗漱,自刚回台州沐浴那次以后,他隔三差五便要与她一起泡在花瓣中,林温温一开始会羞怯,后来竟也慢慢享受其中。
    子时的更声一响,顾诚因从水中浮出,他与她相拥而吻,这个吻又深又长,带着甜甜花香与浓浓情意。
    “与温万万日,看尽盛安花。”
    他低哑的嗓音从唇齿间缓缓道出。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说了同样的话,今年在这句话之后,他抱住她,与她紧密的贴在一处,水珠从他发丝间滑落在她的肩颈上,还有那眼尾温热的泪水。
    “无论如何,不要再抛弃我了……好不好?”
    “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原谅我……”
    第71章
    ◎他会亲自来接你◎
    翻过年后, 顾诚因不知在忙什么,有时候整个白天都见不到他的人影,等到了夜里, 她洗漱上榻, 他还没有回来。
    看着身侧空空的位置,林温温便不由又想起他咬着她耳朵, 让她一再对他保证,绝对不会离开他的那些画面……
    林温温没有对任何人说,每次到了那个时候,她心里总会隐隐生出一股不安的情绪。
    白日里,青才会和珍珠陪着她,怕她待着无趣, 青才会和她讲许多有趣的事,比起顾诚因的讲述, 青才明显生动得多, 就算一是件惺忪平常的事,落在青才口中,莫名就让人觉得有趣。
    别驾府的小院子里,便时常能听到几人欢笑的声音。
    台州的春日来得特别早,柳枝仿佛一夜之间就生出了嫩芽, 湖边的风也变得十分和煦, 在湖的东侧, 有一片空地,似是校场一样的地方,牛单有时候会在那里指导随从们习武。
    珍珠会叫着林温温过来凑热闹, 两人不远不近地坐在湖边小亭子里, 一面喝茶吃果子, 一面看那些人练武。
    台州盛产龙井,珍珠烹茶的手艺十分了得,被湖面的春风一吹,那茶香便飘得四处都是。
    有一次,牛单寻着茶味过来,厚着脸皮问她们讨了杯茶喝,还笑着邀林温温一道练练腿脚,说能强身健体,要是日后再有人欺负她,保证她能三两下将人制服。
    林温温自然连忙摆手,珍珠倒是动了心,照猫画虎地在亭子里摆架势,牛单也没笑她,还耐心地指导一番。
    珍珠还笑着问,可否日后麻烦他对指导几次,牛单看了眼林温温,朗声应下。
    如此反复几次,有一日珍珠终于忍不住对林温温道:“别看牛师傅面相有些凶,但他人真的很好,你知道郎君是怎么拜到他面前的吗?”
    与顾诚因同在马车的那段时间里,她曾听顾诚因说过,可今日闲来无事,便佯装不知,又从珍珠口中听了一遍,果然,明明两人说得是同一件事,也都没有添油加醋,但珍珠说出来的,会让人更加心疼。
    见她眸光落在湖面,一直没有说话,珍珠便继续往后讲,在林温温被林海的人带走以后,她与青才的关系更近了些,便听青才说了许多有关顾诚因的事,索性,今日便借此机会,一道说出。
    “娘子可还记得,我们在百花园里碰见的那个孩童?”珍珠问。
    林温温点头,她对那孩子印象很深刻,当时那孩子还警告她,要她对顾诚因好一点,也要她最好断了逃出去的念头,当真是人小鬼大。
    “那孩子原本家在城南,早年父亲做苦力损了腰,躺在床上一动不得,他娘亲也在生他时落了病根,后来又因照顾家里,过劳而亡,那时他才三岁,便已经跟着城南那些苦人家的一道拾荒……若不是郎君,他甚至都不知道他爹早已死在了床上……”
    珍珠说着,眼睛便开始泛酸。
    “娘子,不是奴婢在为郎君说话,奴婢从前也不了解他,如今得知这些事,才知他真是个顶好的人。”
    林温温也是直到此刻,才知那孩子当初为何要说,整个顾府没有一个人会帮她出逃。
    因为,那些人不是买来的奴仆,他们皆是在最困难的时候,被顾诚因竭力相助过的人。
    “郎君那时,之所以日日穿得是粗布麻衣,用的会是那竹管笔,便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将自己份例拿去换了药材,才有银子去救治这些人的……”
    珍珠湿着眼睫朝林温温看去,她欲言又止,半晌后才又低低道:“娘子……郎君真的是个好人,他也是真的喜欢娘子的……他卖了那么多东西,可唯独娘子送他的那些东西……他一直留到了现在,娘子不在时,他会特地将那些东西拿出来,一遍又一遍的看……”
    林温温的视线终于从湖面移开,她缓缓垂眸,望向手中杯盏里漂浮的那一片小小的龙井。
    “娘子,奴婢不是收了好处,才替郎君讲话的,他……他从前是不该那样对娘子的,可、可……”
    “我知道。”
    林温温嗓音中带着几分苦涩,她呷了口茶,将那片龙井轻轻咽下。
    珍珠心中一动,忙又问她,“那娘子可会原谅郎君?”
    林温温没有说话,半晌后,她抬头望向身侧的珍珠,唇角缓缓勾起,“我不想做牛单的义女,我……我有父亲与母亲,哪怕他们不认我……我也不会认旁人做父母的。”
    珍珠倏地愣住,“娘子,奴婢……奴婢……”
    她支支吾吾,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许久后才红着脸将头垂下,低低道,“娘子怎么知道的?”
    林温温知道珍珠不会为了好处来劝她,珍珠今日能对她说这么多,想必也是当真觉得对于她而言,这不乏是一个好的结果,可她不会这样做的。
    林温温的眸光再次落回不远处牛单的身影上,开口道:“顾诚因忙得整日不见踪影,牛师傅却有时间常常在这里练兵,是不是很奇怪?”
    珍珠忽地抬起头,虽然没有说话,但那眼神明显是在惊讶,她惊讶于她家的三娘子,何时这般聪慧了。
    林温温弯唇回头看她,拿起一个茶果子,递到珍珠面前,她还没有出声问,她便已经先回答了。
    她说,因为她长大了呀。
    夜里的书房,青才与顾诚因转述后,顾诚因什么都没说,只挥手让他退下。
    牛单在一旁发起牢骚,“为师可是帮你了,但你那小娘子不愿意,我总不能强迫人家叫我爹吧?再说了,你不是早就想了别的法子,我觉得那法子很不错,小姑娘一定心里欢喜的,可你为何忽然这样着急,非把我牵扯进来作甚啊?”
    说着,牛单叹了口气,又将怀里的牌子丢到顾诚因面前,“你别把这玩意儿给我!这几年帮派能发展到现在,那是你脑袋瓜聪明,你要是不管了,我可没你那脑子,我要是出了岔子,可如何是好?”
    “师父宅心仁厚,仗义英勇,这牌子在你手中,才最为合适。”顾诚因说着,起身将令牌双手捧起,弯身再次递到牛单面前。
    牛单眯着眼,没有去接,半晌后忽然脸色一变,“顾子回,你、你……”
    “师父。”顾诚因也倏然抬眼,低沉的声音将他叫住,牛单心里咯噔一下,上前一把握住令牌,连带着他的手也一并紧紧攥在掌心。
    “孩子,那东西是不是寻到了?”牛单用那极低的音量,在他耳旁道。
    顾诚因没有回答,只后退一步,恭敬地与他道:“师父,请收好。”
    “子回……”牛单怔怔地看着他,许久后,终是松开了手,将那令牌重新收回怀中。
    他转身推门而出,抬眼看那厚厚的云层将月光遮得看不见半分光亮,长长地叹了口气。
    “子回,许是要变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等他脚步声彻底远去,顾诚因才缓缓直起身,朝那窗外看去。
    月底,上京传来一道旨意,太子监国,传令台州别驾即刻返京。
    早在月初时,顾诚因就收到了暗探送来的消息,皇上听闻上京城外以南的山岭一代,出现了几匹猞猁,便亲自前往狩猎,然上京年后还在下雪,山路湿滑,不慎坠马,不知伤情如何,只知第二日便下令由太子监国。
    太子与宁家并不知道顾诚因已经寻到账簿一事,但为了以绝后患,自然不会留他性命,此次旨意上只说传他回京,并未道明缘由。
    待传旨的人一离去,牛单便朝院门的方向啐了一口,“你此次定是有去无回,可想好了对策?”
    顾诚因抬眼望天,许久后才低低“嗯”了一声,却不欲多说,转身上廊朝内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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