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师兄同他们不一样。
    沈弃又高兴起来,他松开了慕从云,紧挨着他坐下,神色单纯又天真:“师兄和他们不一样。”
    ……
    从浴室出来后,两人换上了干净的衣裳,沈弃又要去寻炉子:“我给师兄烘头发。”
    他披散着半湿的长发,眉毛和睫羽还沾着水汽,笑起来眼眸弯弯,看起来已忘记了方才的难过。
    “你过来。”慕从云朝他招了招手。
    沈弃走到他近前,就被慕从云拉着在身前坐下,他扭过头来还想说话,就听慕从云道:“别动,我先给你烘干。”
    他顿住身体,感觉到微凉的手指自发间穿过。
    慕从云先用布巾给他将湿发擦得半干,他的动作很轻柔,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扯痛他。
    擦干了水渍,又以手指充作梳子,掌心流转起微热的灵力,不断穿过发间,将余下的水分烘干。
    那融融的暖意驱散了沈弃心头最后一丝阴霾。
    他不由去想,此时的慕从云会是什么样的神情?
    想必是非常温柔的。
    但很快他又否定了这个想法,慕从云的表情太少,光从脸上是很难瞧出什么的,但那双眼睛里流转的光一定非常漂亮。
    沈弃很想转头去确认他脸上的表情,但又有些舍不得打断这样的温存。
    只能侧着脸,透过远处桌子上摆着的一面铜镜,依稀窥见他小半张侧脸。
    慕从云的相貌生得极好,就连眼睫也比旁人更浓更密,微微往下垂着时,投下的阴影都透着几分缱绻温情。
    沈弃紧盯着镜子,微眯着眼惬意叹出一口气。
    他想起有一次看见阴骄的母亲替阴骄梳头时的情形。阴骄的母亲是父亲的正室,同样出自钟山烛龙一族,身份尊贵,一向眼高于顶。但就是这样高傲的女人,私底下也会温柔地替阴骄梳理头发。
    那时他还心存幻想,想着若是自己的母亲还在钟山,应该也会这样的温柔地照料他。
    沈弃盯着那铜镜中的倒影,细细品咂着“师兄”这两个字。
    他的母亲叫他失望了,但这个便宜得来的师兄,却总给予他许多惊喜。
    师兄,师兄……
    沈弃细细品味着这两个字,翘着唇笑起来。
    他这一生可算无父无母无亲无故,若多个师兄,日后轮回路上相伴,也不算寂寞。
    慕从云仔细替他将湿发烘干,才开始料理自己。
    沈弃投桃报李,拿了布巾轻手轻脚地给他擦干头发。
    等两人都收拾好歇息时,已经过去一个时辰。沈弃面朝慕从云侧躺着,往他的方向挤了挤,直到紧贴着他后才满足地伸手将人抱住,又低低唤了一声“师兄”。
    “嗯?”慕从云规规矩矩平躺着,虽还有些不适,但已经不如第一回那样难以入眠了。
    沈弃摇摇头没再说话,将他又抱得紧了些,贪婪地汲取干净的气息。
    ……
    红蔷院位置僻静,远离山门喧嚣。
    白日里的喧闹退去,安静的夜里,反而能听见更多东西。
    沈弃睁开眼看了一眼外头婆娑的树影,缓缓坐起身来。
    慕从云还在熟睡之中,他以指轻点对方眉心,便有浅淡的灰雾逸散,轻拢在慕从云面上,让他睡得更沉。
    披上外袍,沈弃悄无声息地出了屋子。
    院子里起了风,满院墙的红蔷薇随着风摇摆,枝叶摩挲发出沙沙声响。沈弃立在院中,有淡不可见的灰雾自他脚下往外蔓延,如同蛛网一般不断扩散。
    片刻之后,某处有灰色的种子萌芽,沈弃感应到方位,匿了身形,凌空而去。
    追寻着秽元的气息,沈弃一路寻到了后院的花园里。
    花园里种满了红蔷薇,却并未见要寻之人。
    ——晚间那个侍女想要蛊惑他时,他趁机给对方种下了秽元。方才他引动秽元生出感应,一路追寻过来,却并未如意料之中寻到人。
    沈弃闭眸感应片刻,目光锁定了一只栖息在红蔷薇上的黑色蝴蝶。
    那蝴蝶敛翅停在红蔷薇上,只有一对触角微微卷动。
    沈弃凝视片刻,抬指隔空虚点,自那蝴蝶体内抽出了一缕蛰伏的秽元。
    他种下的秽元,竟出现在了蝴蝶身上。
    这倒是有些意思了。
    诸多猜测一一划过,沈弃没有惊动那只蝴蝶,又原路折返回去。
    *
    次日一早,慕从云在一阵熟悉的窒息感中醒来。
    他睁眼一看,就见沈弃果然又手脚并用地抱着他,半边身体压在他身上,脸也埋在他肩窝处。
    “……”慕从云无语凝噎,只得费劲将人从身上撕下来。
    在他动手时沈弃就已经清醒了,他顺势坐起身来,睡眼惺忪地跟慕从云问好:“师兄早。”
    他面上还带着几分懵然,眼睛都还未彻底睁开就先朝慕从云笑起来,慕从云心里那点小小郁闷顿时就烟消云散了,也回了声“早”。
    两人各自更衣洗漱之后,便有侍女端着早茶过来,道:“早饭已经在准备了,小仙长先喝口茶。”
    慕从云道了谢,正要伸手去接,那侍女却手一歪,一盏茶尽数泼在了他衣裳上。
    茶水虽然不算不滚烫,但温度也不低,慕从云猛地站起身来。
    那侍女见状一边道歉一边抽出帕子来要给他擦拭衣摆上的茶水,身体也柔弱无骨地跟着要往他身上倒。
    慕从云身体本能避开,睁大了眼瞪着跌坐在地上的侍女,难得有几分失态地惊声质问:“你做什么?!”
    那侍女楚楚可怜地跌坐在地上,带着哭腔道:“奴婢、奴婢只是想给仙长擦拭水渍。”
    她红着眼睛一哭,慕从云便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刚才的一切发生的太快,他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误解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先让对方起来,听见动静的沈弃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他上前挡在了慕从云和侍女之间:“你做错了事,怎么还好意思哭哭啼啼?”
    那侍女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比慕从云还要脸嫩,神色越发可怜,哽咽道:“我不是故意的,请小仙长饶命。若是夫人知道我没有伺候好小仙长,肯定要罚我。”
    她惶然地伏低了身体,背脊颤抖,薄薄的夏衫根本遮不住玲珑的曲线。
    就连低低抽噎的声音,似乎带着某种魅惑的频率。
    沈弃眸色一沉,抽了边上的桌布将她整个盖住。待转过脸看慕从云时,却是一脸纯然道:“师兄,这个姐姐衣服都湿了,我用桌布给她挡一挡。”
    刚挣开桌布的侍女:“……”
    她朦胧着一双眼瞳,还想说什么,却见慕从云已经冷下了神色逐客:“你若再不走,我便要将此事告知百里掌门与柳夫人了。”
    侍女闻言身体一颤,没敢再继续纠缠,抱着桌布匆匆起身退了出去。
    慕从云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神色若有所思。
    方才他似乎看见对方琵琶骨中央,有一只蝴蝶若隐若现。那蝴蝶双翅微微颤动,竟似是活物。
    沈弃见他还盯着侍女的方向看个不停,有些不快地拉了拉他的袖子,语气很是忐忑:“师兄,我是不是不该将人赶走?”
    “你做的没错。”慕从云摇摇头道:“这侍女多有古怪,绝不是善茬,若是碰见,记得远着些。”
    两人正说着话时,金猊和江棂也寻了来。
    慕从云见人到齐了,便将昨夜还有方才这些侍女的怪异举动说了,正要提醒两人小心,就见这两人一个比一个脸色不自然,面色也发红。
    ???
    慕从云皱起眉,语气迟疑:“你们不会已经……”
    “没有!”金猊第一个嚷嚷起来:“我哪有那么容易着道?!”
    江棂也抱怨道:“那些侍女明明看着都是未曾修行的普通人,但不论是眼神还是声音,都好像能蛊惑人心,不知不觉间就差点着了道。”
    慕从云倒是没有被蛊惑的感觉,但转念一想江棂重伤未愈,金猊修为又不高,会着了道被蛊惑也是常理之中。
    他说起了在侍女背上看见的古怪蝴蝶:“毒门现在看着平和,但处处都透着诡异。你们务必小心,不要掉以轻心。”
    三人商定之后,便一道去寻百里鸩。
    不论毒门有多少古怪,如今他们还要借用“洗罪”,肖观音也一直未有回信,他们只能当做不知,尽量维持表面的平和。
    百里鸩倒是十分守信,当即便命章青领江棂去用“洗罪”。
    “洗罪”是一口能容三四人的青铜巨鼎,其中盛放着深绿色的毒液。江棂需要在其中浸泡七日涤荡肉身,才能彻底洗去一身修为。
    若是成功,他体内的灵力连同蚀雾一同清理干净,便能再重新修炼。
    江棂在鼎前凝神数息,便宽了外袍鞋袜,踏了进去。
    他甫一浸入,平静的绿液便沸腾起来。江棂面露痛苦之色,却咬着牙没有出来,艰声道:“你们先回去吧,等七日期满,我自会出去寻你们。”
    “那你自己当心,若有事便给我们传讯。”有章青在,慕从云没有说得太明白。
    他将装着曜日剑的剑匣放在了江棂手边:“曜日剑我给你留下,坚持不下去时,便看看它。”
    江棂看着剑匣,迟疑许久,终究是点了点头。
    同江棂分开后,三人没有立即回红蔷院,慕从云看了金猊一眼,金猊当即会意,十分自来熟地同章青道:“章师兄,我们难得有机会拜访毒门,好奇得很,不知道你可否带我们四处逛一逛?”
    章青很有几分憨厚,闻言点头应承下来:“你们想先去哪儿?”
    金猊同他走在前面,指着四周开得灿灿的蔷薇花道:“就随便逛逛,我来毒门之前,没想到毒门竟是这样花团锦簇生机勃勃。还以为毒门弟子人人都养着蛊虫毒物呢。”
    “其实从前门内就和你说得差不多,这些蔷薇花都是夫人喜欢,掌门后来特意移栽过来的。”章青挠挠头道:“夫人性情善良柔弱,见不得那些虫蛇毒物,我们平日便都收在翁中,很少示人。”
    金猊一脸惊讶:“我从前只听说百里掌门痴迷蛊毒,没想到也有英雄难过美人关的时候。”
    章青不敢议论掌门私事,只能嘿嘿笑了声。
    “说起来,百里掌门如此重视夫人,怎么这次婚事竟然没有大办?”金猊转着脑袋到处看,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我们来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我瞧玄陵其他师叔迎娶道侣,排场都可大呢。”
    没想到他忽然说起这个,章青连忙去捂他的嘴,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听见,才紧张地压低声音道:“这话可不能再说了,掌门若听见了会生气。”
    见金猊等人面露不解,他怕几人不知内情再犯忌讳,只能小声解释道:“掌门夫人只是个未踏入修行的普通人,是掌门在人间游历之时遇见。据说夫人早年伤了根本,无法修行。掌门怜惜夫人,怕外客议论伤了夫人的心,这才低调成婚,只准备请门内的老祖宗们作为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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