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人办事,总有些绕不过的东西。
    许淑宁:“我那有两包好烟,你一起拿走。”
    买烟也要票,齐阳明手里头都是些经济实用的票证,本来还发愁呢,这会笑:“你还有这个?”
    许淑宁:“赶巧,家里寄来的,让我给大队长送礼。”
    没别的,就希望多照顾着点她,即使她在信里总是写自己过得很好,家长们仍旧是千百个不信。
    兜兜转转的,还是进同一个人的口袋。
    齐阳明倒不跟她客气:“还是哥们够义气。”
    跟谁称兄道弟呢,许淑宁给他个白眼,径自回房间。
    齐晴雨就跟在她后面,不知情的还以为她们才是一家子姐妹。
    齐阳明在心里嘀咕妹妹两句,双手插口袋看着天上的月亮。
    这月圆了又缺的,愣是瞧出一些无处寻来的忧愁。
    离乡几载,他在这一刻最想家,悠悠地叹口气。
    好在他不是多愁善感的人,第二天提着菜框子到大队长家做客。
    当然,菜都是掩护,大家心知肚明的推杯换盏,只给重要的事只言片语。
    事嘛,反正是办成了。
    就像陈传文说的,王工对郭永年是另眼相看的。
    他生于国家最混乱的年代,一辈子艰苦朴素,对吃苦耐劳的人最欣赏,加上这水库得修三五年,他确实也缺打下手的,索性把郭永年带在身边。
    郭永年得偿所愿,但也头疼得很,因为他文化底子差。
    王工虽然下地测绘的时候能推开百八十斤的大石头,遒劲有力得像是军校毕业,但他实际是学院派,战火连天的年代在西南大正儿八经学出来的。
    他随身都带着书,翻开一看每本都叫外行人觉得是天书。
    说真的,郭永年能把字认全都算很厉害,更别提其中涉及到的力学等。
    他看得想悬梁自尽,又不好意思占用王工太多时间,只好把这个难题抛给全宿舍唯一的文化人。
    梁孟津“临危受命”,倒也不慌不忙,每天备完小学生的课就捧着书研究一会。
    他自学能力强,脑子里有物理知识储备,研究完正好给郭永年讲。
    这样一来,赖美丽的补课只好由齐晴雨接手。
    她上过初中,教人识字没问题,架不住学生的进度快,还总爱提一些叫人招架不住的问题。
    齐晴雨念书的时候又不是优等生,只好开始临时抱佛脚,连最爱的小人书都先暂且丢到一边。
    她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没几天就觉得屁股下面有针扎似的。
    但整个宿舍最有空的人就是她,事情追根究底还跟郭永年有关系,只得硬着头皮接着学。
    就这副样子,跟郭永年一看就是一对。
    陈传文就爱看她热闹,捏着修水库后累得抬不起来的左手:“将来有孩子,谁都管不了功课。”
    他说这话是背着人的,主要是怕齐阳明听见,可惜老天爷没眷顾。
    齐阳明偏偏冷不丁从背后出现,给他一肘子。
    反正都被撞个正着,陈传文还敢老虎头上拔毛,嘿嘿笑:“我又没说谁跟谁。”
    还需要指名道姓吗?齐阳明想起前几天的遗憾,随手抽出枕头打过去。
    陈传文不像刚刚病恹恹歪着,跳起来就要回击。
    两个人的动静打断另一边好好学习的队伍,在烛光下整理毛线的许淑宁大声制止:“出去打死一个算了。”
    省得整天在家吵吵嚷嚷的。
    她话再凶,也没人敢得罪,各自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恢复那种宁静祥和的氛围。
    第81章
    知青宿舍的闹腾, 总是今天消停会明天继续。
    大家吵着吵着,骤然发现时间过得很快,眨眼已经是一九七七年。
    报纸上那些惊天动地的事情, 传到红山大队就只剩硝烟的尾巴。
    大家懵然无知国家将发生的巨大变化,仍旧按照天时地利上工, 只有敏锐的人察觉到一丝变化。
    四月底, 一场倒春寒。
    许淑宁早起在院子里兜一圈, 钻进厨房赶紧把火升起来。
    灶膛里的火焰慢慢升高,带起的温度比被窝还暖和。
    她搓着手等水烧开, 一边听广播。
    信号断断续续的, 发出嘶啦嘶啦的声音, 主持人的一句话都快断成十八句。
    没办法,条件就这样, 一般人都凑合着听。
    但梁孟津是个很有求知精神的人,蹲下来敲两下收音机的外壳:“会议说了什么来着?”
    许淑宁就是听个响, 哪里知道具体内容。
    她道:“你还是等报纸吧。”
    邮递员隔几天才来一回,报纸的信息也是延后的。
    梁孟津很是头疼:“我爸妈特意写信让我多关注时事。”
    从去年开始, 时事就堪比轰炸机。
    几位领导人先后离世, 又粉碎了数字帮, 光是从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东西, 都叫人觉得惊心动魄。
    许淑宁本来就是个悲观主义者,去年叹的气都够吹走一座珠穆朗玛峰的。
    她道:“你这一说, 我心跳得又快蹦出来了,总觉得要有大事发生。”
    梁家父母都在部队, 知道的内情比一般人多, 但碍于种种原因只能隐晦提示,倒叫人更加摸不着头脑。
    梁孟津离家那年, 他爸妈都在接受内部的审查,虽然这五年来没听说任何的工作调动,但难保是报喜不报忧。
    大概是这一年多来的事情太多,他最近在报纸上能看到几位从前熟悉的长辈的名字,却摸不清楚其中的具体变化,渐渐变成个忧心忡忡的人,又拍了一下收音机的壳:“回头就把你卖了。”
    都开始拿东西撒气了,许淑宁知道他心里急,把柴火往里捅:“要不你回家一趟?”
    梁孟津一丝意动,不过很快心里的小火苗熄灭:“我还得给学生们上课呢。”
    许淑宁:“我给你替班。”
    这两年知青们抱着各种各样的目的,学习热情十分高涨,加上她的底子本来就好些,加上耳濡目染的,代课绰绰有余。
    梁孟津也放心她,就是仍旧有些犹豫:“我妈也没来信,我这不知道能不能回去。”
    他就怕自己回家帮不上什么忙,反而让大人挂心。
    许淑宁:“要不你到市里去打个电话问问?”
    现在打跨省电话麻烦得很,得经过好几个交换机,每个省市都只有固定一两个地方可以拨号。
    像本市,就要在邮电大楼填单领号后排队等待,赶上线路拥堵,等上三四个小时都有可能。
    不过这种折腾,都比电报还快些。
    梁孟津也就是前年有个月没按时收到家信,才千里迢迢去过一次。
    当时他一路晕车,五脏六腑差点没都给吐出来,暗自发誓没有下回,谁知人算不如天算。
    他道:“那后天你替我上课。”
    许淑宁嗯一声:“我再给你列个单子,正好从市里多带点东西回来。”
    去趟公社都麻烦,大家不像来的头一二年总在山里待不住,快过成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了。
    梁孟津心想确实不能白遭这个罪,说:“你手里还有布票吗?”
    许淑宁对自己的财产了如指掌:“也就三尺布。”
    做件春衫都单薄,约等于无。
    梁孟津自然也知道,说:“我再问别人凑凑。”
    可一说起他要去市里,谁的票陡然都变有用,只有向来勤俭持家和尊师重道的赖美丽匀出自己手里的给他。
    加加减减,梁孟津总算能给意中人买套新衣服。
    两天后,他揣着大家的叮嘱,天不亮先走路去公社搭拖拉机到县里,再坐上十点的班车往市里。
    等到邮电大楼,几乎整天都过去了。
    梁孟津是第二回 来,流程还算清楚。
    他领完号去隔壁的百货大楼,在每个柜台前摆出战斗姿态。
    可惜他在这事上百无一用是书生,好些不用票的东西都没买着,被妇女们挤得东倒西歪,蛇皮口袋还空着大半个。
    一提溜,就晃荡。
    梁孟津都不用怎么使劲,拎着它回邮电大楼,找了个避风又能听到叫号的地方等。
    一等就是仨小时。
    那种心里有事挂着的感觉,让他好像对人生生出一点惶恐,表情变得焦急不安,几句话在心头打转。
    只是中间有接线员,他不管怎么想问都得婉转,接通后一边看表掐着秒,一边说:“妈,我没事,就是想问问最近方便回家吗?”
    这通电话来得巧,梁母正好有几件事想让孩子知情。
    她道:“家还有什么不方便的。”
    梁孟津也觉得自己这话问得不好:“好,那我买完票给你们拍电报。”
    又道:“等回家说,快超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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