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峤一边磨牙一边骂,商琅扶着他腰怕他跌下去,轻声开口:“是我不好,早知道有如此,先前应当阻止你夜里过去才对。”
    “怪你做什么?”顾峤一蹙眉,闷着声,“是我冲动了。”
    帝王在先前大桓虎狼环伺的情况下都能冷静布局,隐忍不发,即使是如今两人远离朝堂,放松下来,人也不该那般忍不得。
    商琅隐约觉着昨日顾峤跑去跟人打架是还有旁的原因,但也不知该如何开口问人,就只能按兵不动,等着顾峤自己开口。
    却没想到人抿着唇抱住了他,委委屈屈地开口:“可是我气不过——好像到了南疆来之后,我就成了那个外人。”
    他们兄妹三人,傅翎也常年待在南疆,早就已经熟悉了此地,顾峤却不同。
    不知是因为一山不容二虎,还是只因为他是个外来客,子桑琼一瞧就不怎么待见他,甚至先前还有意无意地想要刺杀他。
    让顾峤极其没有安全感。
    又或者是说,他陪着商琅来南疆探亲,却发现这些亲族并不认可他,甚至于憎恶他——哪怕实际上只有子桑琼一人,顾峤也还是觉着挫败。
    子桑瑶对他的态度也说不来是如何,更多的像无所谓,加上她跟傅翎是夫妻,再如何也不可能对顾峤有太冷冰冰的态度。
    商琅静静地听他说完,眉眼间带着无奈,抬手去撩人被蹭乱的发丝,随后轻声道:“若是阿峤觉着难受,我们早些离开就是了——到南疆来也多是为了来瞧一瞧傅小侯爷,我在此处,也并无留恋。”
    “无妨,”顾峤摇了摇头,“打了他一顿也便罢了,我倒是不至于那般挂怀。何况南疆还有不少新鲜的东西,我还想要去瞧一瞧。”
    “那便不在王都待着了,”商琅道,“南疆其他地方虽然要比王都凶险些,但各样的东西也比王都多上不少。阿峤若是愿意,等这毒消解之后,我们便出发。”
    顾峤没有直接答应,而是先问他一句:“何谓凶险?”
    “南疆毒障毒虫有许多,此为凶险。王都当中多是有人饲养,若是深入南疆其余地方,”商琅同他解释。
    “那便算了,我不放心。”他自己倒是没什么,但是商琅没有武功傍身,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他们两个孤立无援。
    “若是阿峤想,也不必如此顾虑。”商琅知道他在不放心什么,便开口。
    顾峤这次态度却是坚决:“不必了,不然出了什么事情得不偿失。而且也快要到了年末,我们是时候回京都了。”
    “也好,”商琅不再多言,“离京许久,京都却并无书信传来,想必一切还安好。”
    “若是如此,等转年我们便继续出京来——逛过了江南四州,北地还未曾见呢,”顾峤长出一口气,翻身到了商琅怀里,“如今见过了外面河山的大好风光,也真是没了待在京都的心思了。”
    “河山多妩媚,”商琅伸手圈住他,随口应下一声,“我唤人备水,沐浴过便早些歇下吧。”
    今日两人在外面逛了一整天,晚上又因为这毒折腾半晌,也的确是疲乏了。
    此后几天因为毒的原因,两个人白日里都没敢怎么消耗体力,全都留到了夜里。
    先前再如何浓情蜜意也没有腻歪到这等程度,这几日顾峤不知道把子桑琼给骂了多少遍,甚至觉得自己骂起来不解气,还特地跑到了子桑瑶的住处,把傅翎给拽来陪他一起骂。
    傅小侯爷常年待在南疆,也是苦子桑琼已久,听见顾峤骂,立刻竹筒倒豆子一样把自己肚子里的话给尽数吐了出来,期间商琅来过一次,见着两人正骂得兴起,便又悄无声息地退出门去,最后跟子桑瑶坐在门口台阶上听着屋内两个人同仇敌忾了一整日。
    不过子桑琼伤得显然是要比顾峤重上一些,等到两个人离开王都的时候他身上的伤都没有好全,顾峤甚至还雪上加霜地对着人一片青紫的肩膀拍了一拍,疼得子桑琼额头青筋绷起,那条赤练蛇又从衣袖里面钻出来,“嘶嘶”吐着蛇信子,又想要去咬顾峤,却被人给躲开了。
    看着子桑琼吃瘪,顾峤心情愉快地转身回到商琅身边,跟人一同上了马车。
    一路晃晃悠悠回到京都去,因着沿途两人都逛了个差不多,便没有多作停留,回到京都的时候将将十一月,两人没急着出现在人前,而是先悄声回到了丞相府去歇了几日。
    如今商琅长久地住在宫里,那群朝臣几乎都不会再去关注相府这边的动静,加上他们两个躲得十分小心,这几日愣是没碰见一个人跑过来打扰。
    安心休息几天、享受了一番岁月静好之后,他们两个人才回到了皇宫去。
    一回去,顾峤就无比庆幸他们先前是跑到了丞相府,而非直接躲到宫里来歇息——才过了一夜就已经有朝臣得知了他们两个人回京的消息,立刻递了信要入宫议事。
    彼时顾峤才刚刚起身,在跟商琅用早膳。
    “朕的寝宫是不是出了什么奸细?”听见这消息的时候,顾峤第一反应便是如此,喃喃出声,吓得一旁宫人唰唰跪了一地。
    商琅失笑,提醒他:“昨夜我们从相府出来的时候并没有避着人,被人瞧见也不意外。况且,出京这么长时间,估计诸位大人早就急着想要见到陛下了。”
    顾峤听到这话就忍不住叹气。
    这时候才注意到一旁的宫侍们都跪了下来,顾峤挥手让他们起来,又随手点了个人让她去将那官员给宣进来,就同商琅到了御书房去。
    两人离开之前没忘了先将早膳给用完,因而到御书房的时候,那官员已经候在了那里。
    年轻,面生。
    顾峤轻蹙了一下眉,没有先开口,是那官员注意到他来之后躬身拜了下去,先报了姓名:“臣户部侍郎周信,见过陛下。”
    户部啊。
    这朝堂上面最让顾峤头疼的就是户部和礼部,整日对着干,要么就是来同他要钱或者哭穷。眼下没见到户部尚书,但这周信也是户部的人,顾峤还是不敢轻易放松警惕。
    一颔首让人平身,顾峤没问他来做什么,而是先问了一句:“尚书呢?”
    周信还是个初入官场的毛头小子,脸上的情绪半点也藏不住,闻言愣了一愣,瞧着有些慌乱,随后才低下头,吞吞吐吐地答道:“回陛下,大人他……近日染了风寒,听闻陛下回京,不能亲至,便遣了臣来。”
    顾峤没有应声,静静地瞧着他,瞧到青年脖颈处都泛出冷汗来的时候,方才缓声开口:“周侍郎可知,欺君之罪当如何?”
    周信当然知道。
    所以在听见帝王这一句话之后,就“啪”地一下摔坐在了地上。
    顾峤继续悠悠道:“那几个老狐狸不敢在这个时候来寻朕,生怕触了朕的霉头,所以才特地派你来先试探一番——是也不是?”
    周信牙齿打颤,好一会儿才应声:“……是。”
    “起来,朕不治你的罪,”顾峤见他这吓得根本没法好好说话的模样,就忍不住念起齐尚来,虽然齐状元一开始在他面前也小心翼翼的,但好歹还有说话的力气,“他们怎么想的,竟然会派你过来,生怕朕瞧不出来他们的心思?”
    周信依言站起身来,却一直垂着头,听到顾峤后面这句话,差点吓得又要跪下去。
    好在这个时候丞相大人温和的声音响起来:“几位大人毕竟也不敢真得欺君,陛下便莫要为难周侍郎了。”
    “朕哪里为难他了?”
    帝王的话语紧接着传到周信耳朵里,不知道是不是他紧张太过被吓傻了,他竟然从帝王的这句话里听出来了点委屈撒娇的意味?!
    周信与齐尚是同科的进士,只不过显然没有齐尚那等与帝王深交的福气,但也算得上不错,得了户部尚书的赏识直接做了侍郎,却没想到今日就被派过来做这样的事情,路上已经被“欺君之罪”这四个字吓得半死,见到顾峤的时候说话自然也就不利索了。
    顾峤反驳商琅那一句之后,就好像失了兴致一般,其余的问都没问,直接让他出宫去将户部尚书给喊过来:“有什么话就让他亲自来说,你自己若是无事,便退下吧。”
    说罢便没再理人,周信应一声“是”,生怕再多待一会儿帝王又改了主意要治他的欺君之罪,退的格外快。
    等户部尚书来的这段时间,顾峤坐到书桌旁,也没有处理政事,只托着腮瞧着门外出神:“朕当真有那般不讲道理,以至于他们还要推个人过来试探试探我?”
    这般说也不完全对,毕竟若他真是那等不讲理的人,被送来试探的周信必然会因为欺君送命。
    为了一次试探损失一个年轻的侍郎,得不偿失——他们是笃定了顾峤不会对周信如何。
    帝王叹一口气——想不明白。
    “阿峤不必多思,”商琅开口安抚他,“臣子只求忠诚,至于其他,思虑过多也只会自生烦恼。何况君王对于臣子,本便应当立威。”
    “先生说的是。”
    顾峤侧过头想去勾他衣袖,商琅顺势直接将自己一整只手给人塞过来,顾峤瞧着他这样子,就忍不住回想起来两人先前未通心意的时候的小心翼翼,便感慨:“先生如今,可真是同几年前,大相径庭。”
    “陛下亦然。”商琅弯了下唇角,借着顾峤的力气直接绕到人身后去,目光一下子便定在了书桌上那块白玉笔搁上。
    顾峤见他安静下来,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然后,双颊骤然飞红。
    他当时不知道是如何了,就魔怔地应下来商琅的要求,将这东西给放到御书房来。
    只是他们很快就出京“微服私访”去了,先前并没有多在意这块笔搁。
    如今,叫商琅这么一瞧,顾峤觉着自己这辈子是忘不了那一日的场景了。
    罢了,罢了。
    他同商琅都已经有半年多,比这过分的又不是没做过,也……不是那么在意了。
    心里不断暗示着自己,最后顾峤也还是堪堪赶在户部尚书到御书房来之前将脸上那一片绯红给消了下去。
    户部尚书应当已经从周信的反应当中猜出来了几分,或者说周侍郎同他直言了,眼下一到御书房,垂着头瞧见帝王衣摆,立刻就拜了下去:“老臣该死。”
    “怎么,尚书大人莫非是犯了什么诛九族的大罪不成?朕才回宫就在朕面前要死要活的。”
    “臣……不该派周信来打扰陛下。”
    顾峤听到他这句话,就哼笑一声:“所以,爱卿这是上赶着要朕治你的罪?”
    户部尚书不说话了。
    大桓这群朝臣,朝堂上有同僚在场,各个都能说会道的,一个人到顾峤面前来,却都成了钜嘴的葫芦,半句正儿八经的话也说不出来。
    “行了,”顾峤看不得他们这副样子,手一挥,直入主题,“来寻朕何事?”
    “倒是没什么大事……”户部尚书斟酌着开口,“臣只是知晓了陛下回京,想早些告知陛下这段时日京都当中的情况。”
    “怎么,有什么你们处理不了的事情?朕也没见你们传信过来。”顾峤一边问话,一边还不忘了刺他们几句。
    “并无,并无,”户部尚书连声否认,“这段时日京都当中一切皆好,臣来同陛下说一声,也好让陛下安心。”
    “无事就好,”顾峤放心了,“这一阵子麻烦诸位了,快到年关,便好生歇上一歇,朕等明年万寿节过了再走。”
    户部尚书闻言,刚想直接应下,却忽然意识到:“陛下还要出京?!”
    “大桓疆域广阔,朕若是几月功夫就能走完,那必然是囫囵吞枣。”顾峤说得理直气壮,但是看着户部尚书那副难以置信、眼前一黑的神色,还是咽下了“朕不仅明年要走,或许再下一年也会出京一段时间”这句话。
    大概是被惊得太过,户部尚书连反驳都忘了,最后是失魂落魄地从御书房出去的,顾峤瞧他这副模样,属实有些不放心,次日干脆继续罢朝歇息。
    但是他们两个也不能一个也不出面,商琅去了朝上,回来之后就同他说,那群官员果然是抱着撞柱死谏的心思来的。
    顾峤“啧啧”几声,毫不惯着,直接威胁:若他们再提此事,他同商琅过了元日就走。
    朝中这才消停下来。
    作者有话说:
    第一个番外结束啦,下一个是商琅的动心过程,会用片段式的写法,比较碎,而且可能比较酸,大家按需购买嗷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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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4章 故时风月
    【番外2】商琅想,自己约莫是疯魔了。
    1.
    从荆州一路到京都, 风雪愈发得急,商琅才到驿站当中,就昏了一天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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