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跑向烧开的水、掀起的盖儿,不是跑向摔倒大哭的小孩,也不是跑向阴雷滚动下晾晒的薄衣。
    而是奔向那片嫩绿的田野。
    她跑着、奔着,步伐轻盈,几乎要飞起来。
    终于,她跑到了田沿。
    松散的土块儿滑入浑浊的泥,她大喘着气,手颤抖着伸向那只低飞的蜻蜓。
    捉到了。
    她的眼睛很亮,映在稻叶尖儿的露水上。
    然后,她轻轻捏了下那薄如蝉翼的翅膀,又大笑不止,再心满意足地松开。
    飞罢。
    飞罢!
    无论往何处去。
    留她睡在蜻蜓翩飞的灼灼夏日,一觉不醒。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秃头第一名 50瓶;uuyi 2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藏好。”◎
    尺殊收回骨剑, 看向倒地昏厥的王猎户。
    “常年阴魂伴身,如今又斩断鬼缚,他气数将尽。我会将此人带回天域, 依规问审。”
    话落,那王猎户便化作寸高人偶, 被他收入掌中。
    “等等, ”见他要走,虞沛紧跟而上, “我……”
    尺殊折身。
    攒聚的乌云已逐渐散开,漏下几缕斜阳。映在那身白净衣袍上,恰如苍山雪巅上一点熔金。
    “还有何事。”他问。
    虞沛拍净了掌心余留的内丹碎粉,忖度着该从哪儿说起。
    “就是……先前王猎户与我说过,潘娘是把那些小孩儿当成了他, 才会杀了他们。但我不明白,既然是当成了自己的儿子, 为何还要行凶?”
    他既然出身鬼界,想来应当比她更理解鬼魄。
    尺殊:“为何要问?灵修死后会化为散灵,而非鬼魄。”
    虞沛含糊应道:“你就当我好奇吧。”
    “不可。”尺殊语气冷淡,“鬼界事宜,不容外人打听。”
    “哪里算得外人?”虞沛搬出平日里糊弄银阑的那套, “我阿兄是你朋友, 按理说我也当唤你一声哥哥,这样还算不得亲近吗?”
    尺殊被那声轻快的“哥哥”刺了下, 又觉她这等耍赖的作派很是熟悉。
    他敛住心头怪异, 道:“人与鬼的情绪不同, 你以人的情感去看待鬼魂, 自然难以理解他们的所作所为。”
    “情绪不同?怎么个不同法?”
    “潘娘杀子, 是想将孩子留在身边。而在得偿所愿以前,她根本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更无法判断所作所为是好或不好。”尺殊稍顿,“你亦可以将其看作是鬼魄表露爱意的方式。”
    虞沛惊了。
    鬼都这么直接的吗?
    她忍不住问:“无论什么感情,都是这样表露的?”
    为了达成最终目的,便会不择手段?
    “嗯。寻常人等,情绪如线,有起有伏。鬼祟之辈,感情更似汪洋大海,不知何时便会翻起风浪。风平浪止前,断不会平息。”尺殊淡声道,“往后若再遇上鬼祟,不妨直接找我,以免惹来麻烦。”
    虞沛理解得模糊。
    她犹豫片刻,终还是问出了口:“那你呢?”
    尺殊面露不解。
    “我看你……不像是鬼魄。”
    按他说的,鬼魄的情绪极端而强烈。
    但好像没有一个能跟他的性格搭上边。
    尺殊默然不语。
    良久,他才转过身去,独留如松背影。
    “我出身鬼界,自然也为鬼魄。”暮色昏昏,连他的声音也模糊许多。
    ***
    夜里,赵大娘家。
    烛玉刚点燃烛火,外面便有人叩门。
    开了门,虞沛融在一片夜色中,神情看不明晰。
    她问:“找我什么事?”
    白天他们忙着清理蛟背村的邪息,等清理完,日头已经彻底西沉了,便索性多留一晚。
    刚回赵大娘家,烛玉就说有事找她。
    确定周围无旁人气息,烛玉才道:“你白日里用了鬼诀。”
    没想到他会提起此事,虞沛挠了下面颊:“你感受到了?我没放太多灵力出去,应当不会被发现。”
    陵光七诀中,鬼诀属凶诀,唯有通过考核的大灵师才能使用这一诀法。要是被天域查到,恐会惹来不少麻烦。
    “被发现倒是小事。”烛玉一顿,“但鬼诀为高等诀法。”
    以她现在的状况,随意使用高等诀法很可能造成乱灵。
    原来是在担心她。
    虞沛如实道:“其实白天用的时候,我是有点儿犹豫。但想到之前喝过龙血,也就没那么担心了。”
    在池隐的那些天,烛玉帮她试出了乱灵的临界点。许是龙血的作用,乱灵的出现也有了滞后性。
    虽然没法彻底解决问题,但至少不会当场发作。
    比如这回,她到现在都没感受到任何不适。
    烛玉点头,随即分外自然地扯开衣襟。
    虞沛眼皮一跳:“你干嘛?”
    “不是说使了鬼诀么?”他道,“以防万一。”
    虞沛:“……”
    她拍了拍他的胳膊:“这样一看你真的很像移动血包,今年过年放焰火一定先让你来,年夜饭你也夹第一筷,谁都没法抢。”
    烛玉却笑:“哪来的歪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虞沛往床边一坐,看着烛玉慢条斯理地解着外袍。
    没来由地,她提到了尺殊的话:“我听别人说,鬼与人表露感情的方式天差地别——那妖和人有没有什么不同?”
    比起问他,她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不等他应声,她就率先开口道:“估计差不多,爹爹和娘亲与寻常夫妻也没什么区别。”
    烛玉解了袍衣,身形线条再不受遮掩。他一指搭在腰间系带上,忽问:“人呢?”
    “什么?”
    “人的感情,是何般感受?”
    “大差不差啊。”虞沛反坐在椅子上,下巴枕着交叠的胳膊,“开心就笑,不开心会哭。烦的时候看何物都不快,高兴了连平日里不喜欢的东西都可能多看两眼。”
    不喜欢的东西?
    烛玉眸光稍动:“那若是喜欢,又是何滋味?”
    虞沛乜他一眼:“你这人……”
    怎么平时聪颖过人,偶尔却又傻了吧唧的。
    不行!
    好歹帮了她大忙,总不能还像以前那样骂他呆子。
    她想了想,招招手:“你过来。”
    烛玉照做,离近两步后躬俯了身。
    “怎的?”
    虞沛忽然仰起颈子,与他的脸相隔不过数寸。
    如豆灯火映跳在她的瞳孔里,叫人难以挪开视线。
    不过望了两三息,烛玉便觉快要承受不住那打量了,呼吸也紧促不少。
    虞沛倒是坦然得很。
    她原还想摆摆师父派头,告诉他往后若是有人这么盯他,他分明没做什么亏心事,却觉得紧张不自在,那八九不离十就是喜欢了。
    可想归想,连嘴都还没张,外头又有人敲门。
    那人当是个不知轻重的,弄出的声响惊天动地。
    虞沛目露警惕。
    她并没有感受到气息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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