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烟远远瞧着一个身量高挑修长的人站在墙边打电话,背灯只能瞧见身型轮廓,矜贵挺拔。
    她笑吟吟地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说:“梁慎川,你什么时候这么人模狗样了。”
    那人握着手机侧过身,看清人脸的席烟浑身都麻了。
    她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儿?”
    男人面朝她站定,不疾不徐地用英语继续和电话里的人说话。
    他的英语说得很有腔调,标准但不古板,舌尖与唇齿稍碰即离,几个单词带有伦敦腔,由薄唇从容吐出,说他是古欧的贵族也有人信。
    他清冷凉薄的眸子隔着夜色漫不经心地打量着突兀地出现在他面前的女人,手机屏亮起来的光打在凌厉的下颌边,西装领幽深禁欲,他低下头,好似蛰伏黑夜的野兽轻嗅闯入狩猎领域的蝴蝶。
    席烟在他注视下,心脏砰砰砰直跳,这心悸并不掺杂风月,而是意外于能在这里碰见他,还将他认成了旁人。
    她捱不住他寸步不移的视线,先败下阵来。
    席烟想走,等他处理完事情再说。
    然而仓促之间,他拉住了她的手臂,薄望京举着手机,用中文淡淡地吐出几个字:“不解释么?”
    他挂了电话。
    两人有接近半分钟的静默。
    席烟平静得差不多了,才一五一十地说:“我在家里没事,梁慎川约我出来玩。”
    她环顾四周,实在喜欢这边风景,笑吟吟地感叹:“早知道你商务活动在这么有意思的地方,我死乞白赖也要跟来。”
    她瞧得正入神,山风吹得有些凉,两手抱了抱手臂,没意识到自己穿了无袖旗袍出来。
    一件外套忽然盖在她肩上,席烟错愕的避了避,熟悉的冷檀香侵入肺腑,一时又放松了些精神,肆意闻着上面空旷疏离的味道。
    “你是我太太,倒用不上死乞白赖这类词。”薄望京垂眸把玩着手里的手机,长指腻了点月光,清冷幽白,他漫不经心地吐字,“但我不喜欢突然的打扰,不管是谁都一样。”
    他语气听着平和,后半段却是明明白白的警告。
    席烟哪能听不出来。
    她和薄望京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看似对方给足了宠爱和自由,实则处处设限,但凡她越线一步,那点独特的纵容随时收回。
    第2章 影子与沼泽
    梁慎川实在是很会玩的主儿。
    一套别墅,什么设备都有,负一楼还有微恐密室,按他的说法是,玩腻了通关了随时换成别的剧本场景。
    席烟先进的屋,薄望京那句话给她添了些堵,不服输似的就要将人当空气,人跟在她身后走进来,她好似不认识似的只奔梁慎川那儿去。
    梁慎川剃了个平头,戴了耳钉,宽松的黑衣搭配黑中裤,混不吝踩着限量版潮牌鞋,见她来,先将烟摁了,吊儿郎当喊了声:“烟儿。”
    薄望京听到他这嗓门瞥了眼,什么都没说,从容地坐到沙发上。
    席烟抡起包就往梁慎川身上甩,“你怎么不说他在?”
    梁慎川喊了声“疼”,懒洋洋地靠在吧台边,冷哼了声,说:“一会儿你就要感谢我了,现在说这些。”
    从薄望京跟着她到一起进门,席烟就知道,这次并不是什么商务活动,而是私人行程。
    至于见谁,总不可能是梁慎川。
    薄望京和梁慎川两人从小一起在大院儿里长大,但奇怪的是,互相看不惯对方,一个痞一个静,认识二十多年了,说话最多的那次还是席烟薄望京领证请吃饭的时候。
    那会儿梁慎川喝得有些多,拽着他衣领子说了许多浑话,“天天拉着个臭脸,他妈的要是对烟儿不好,见你一次揍一次。”诸如此类。
    梁慎川给席烟倒了杯鲜榨果汁,放了两粒铁冰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圈子里开始流行铁冰块,有些钱没地儿花的,几万一颗的买。
    席烟笑梁慎川不愧潮流小王子,没有他跟不上的风,却也没说出来打趣他,乘喝果汁的功夫偷瞥了眼沙发上的人。
    薄望京向来静得住,一本杂志在他手上慢悠悠地翻页,侧影好似壁画上的人,光晕浮在他脸上,朦胧高贵,只要同他关联的东西,价值都会翻倍。
    梁慎川歪歪斜斜靠在吧台上,兴致起来,指着玻璃墙外的山峦说:“明天天气好,可以去坐坐缆车,速度可调,保证足够刺激。”
    “摩天轮也有,夫妻就别一起坐了,不吉利,镇子交界的地方还有赛车馆,就是要开远点儿……”
    席烟点头,随口问道:“你叫了多少人?”
    梁慎川放下杯子,笑着瞧她,好似将她心思看透,“别装了,我还不知道你?你是想问薄望京怎么会跑到我这里来吧?”
    席烟挑了下眉,“我还没和你算账,刚才我把薄望京认成了你,知不道多尴尬。”
    梁慎川一愣,哈哈笑起来,往她那边凑,犯贱道:“他也有今天?能被认成别人?快给我说说快给我说说,按理说我和他穿衣风格一点不像……”
    席烟倒觉得没什么,就是潜意识以为薄望京不会出现,他俩身型其实挺像的,所以才认错。
    “有温水么?”淡淡一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席烟梁慎川发现他过来皆是一愣,没再继续聊。
    特别梁慎川,自从高中时逃课被薄望京背后捅刀子,回家狠打了一顿后,潜意识里就惧他,咕哝道:“真是麻烦,就不能喝凉的?”
    席烟捧着杯子一口一口啜着果汁,当人不存在。
    两根修长的手指在她身侧的桌沿叩了叩,男人嗓音沉磁:“房卡。”
    此话一出,周遭都变得安静起来。
    这几年,席烟和薄望京一起睡的时间手指头都能数得出,他常年在外出差,难得回家又要加班,经常就在书房睡了,不怎么重欲。
    他这副样子,怕是又想扮演好丈夫的角色。
    席烟刚才的气没消,冷着脸说:“我和你行程对不上,分开睡比较好。”
    薄望京长指一顿,竟也没挽留,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目光里的神情薄得像冰片,握着水杯便走了。
    梁慎川视线在薄望京和席烟之间来回扫动,“嘿”了一声,笑出来。
    “你不是高中的时候爱他爱得不行么,连卷子里最崇拜的人,也写他。”
    “怎么,婚姻是围城,一拆一个准?”
    “梁、慎、川!”席烟咬牙切齿,“不是说好不提高中的事儿么!”
    门口有说话声,听起来有好几个人。
    梁慎川赶紧转移她的注意力,“你瞧瞧那是谁?”
    席烟顺着他手指指着的方向看过去,进来的有四个人,一男三女,其中一对是情侣,另外两个女生看上去很眼熟。
    她恍惚记起几年前的七中,彼时金桂满园,人人可在树下拾一株桂香。
    雨水一下,花影斑驳,放学后人走光了,橙灿灿的路灯一照,香气沉在潮湿泥泞的石灰路里,氤氲满园。
    席烟会对桂香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薄望京。
    那会儿他旁边还有一个女生。
    叫应嘉荟。
    时光的晕影只不过轻晃了晃生活,对席烟来说却像海啸。
    梁慎川见她愣神,笑了声说:“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瞒着你。”
    席烟心情平复下来,不服输地望着他,“我哪样了?”
    梁慎川眼底泛着笑,看好戏道:“应嘉荟就不用介绍了,她旁边那位是她亲妹妹,应嘉敏,男的是她男朋友,最后一个女生是我相亲对象,叫舒畅。”
    “我知道薄望京会来,全拜她所赐。”
    席烟了解了七七八八,最后才挑眉打趣:“梁大少爷终于开始相亲了?”
    梁慎川轻轻抬了眼皮瞧她,顿了许久才说:“你都结婚这么多年了,我总单着也不是事儿啊。”
    “可以可以,叔叔阿姨放心了。”席烟颇有种家有不孝子初长成的欣慰感,垫脚拍了拍他的肩,“怎么样,要不要陪我去应战?”
    梁慎川很快恢复成吊儿郎当的模样,“走呗。”
    -
    应嘉荟原本被几人撮合下坐在薄望京旁边,一见席烟走过去,却站了起来,温温和和地将位置让出。
    气氛就是从此时变得微妙的。
    席烟并不觉得这个位置坐的心安理得,结婚这么多年,薄望京对她什么德行,她再清楚不过,表面上的金童玉女,败絮都在私底下。
    只不过当年他愿意娶她,她也乐意嫁,想着凑合也能一辈子到老。
    现如今应嘉荟重新闯入他们的交际圈,席烟多少有种霸占人家位置的亏欠感。
    她脑子一抽,竟退了一步,对应嘉荟说:“你坐吧。”
    这句话给焦灼的空气添了把柴火,连梁慎川的神色都变得难以言喻起来。
    薄望京倒是没什么反应,一个人继续翻着杂志,好似纷扰与他无关。
    应嘉荟看了眼薄望京,试探道:“望京,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席烟也搞不明白自己,只是应嘉荟一出现,她就不敢再坐到薄望京旁边。
    潜意识刻意规避什么伤害。
    席烟搬了条椅子来,正对茶几,笑了声:“我坐这儿。”
    薄望京什么也没说,好似默许了应嘉荟的行为。
    而后者虽然面色紧张羞怯,却小心翼翼地坐下了,并没有和席烟客气的意思。
    梁慎川附在席烟耳边低骂:“你干嘛呢!刚才不是说战斗,怎么一下子就怂了?”
    席烟正烦着,将他推开,“你管我呢?晚上我想吃烧烤,你必须给我弄来。”
    梁慎川瞬间眉开眼笑,贱嗖道:“得嘞,姑奶奶。”
    梁慎川出去订餐,客厅只剩下六个人。
    应嘉敏梳了脏辫,很跳脱大胆的性子,躺在她男朋友怀里,声音不大不小,“看这么久,还是觉得我姐和京哥更配一点。”
    她男朋友忙捂住她的嘴巴,瞥了眼席烟,又瞥了眼薄望京,斥道:“瞎说什么呢?”
    应嘉敏不服气道:“也就我敢说真话,如果不是,怎么我姐一发消息,京哥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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