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云汉放心不下,和卓应闲来看自家儿子,面对这种情况,他们不懂医术的更加不知道如何是好。
    “可能小笙哥哥体质跟旁人不一样,所以药效对他来说久了些。”卓应闲安抚道,“再等等,既然他现在身体无恙,早晚都会醒。”
    游萧木然道:“早晚是多早?多晚?要我再等上十年吗?”
    “也别这么悲观。”聂云汉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不你用内力试试?说不定管用呢?”
    游萧怔了怔,心里不知道该不该尝试,从医理上来讲,他觉得这种情况用内力也没有用,苗笙没有内伤,内力治不了什么;而他更怕的是,用了内力确实没用,那他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可是几经犹豫,他还是决定试一下。
    一切应当以笙儿的生命为先,自己的感受暂且放在一边。
    他怕苗笙身体负担不起,只用了很小的一股内力,在对方经脉中小心翼翼地游走,寻找可能存在的异样。
    但是他失败了,苗笙的经脉毫无异常,甚至比平时还要强劲有力一些,这比找到了病灶更让游萧崩溃——
    明明一切都很正常,可他为什么就是不醒?
    笙儿,你不想醒过来和我在一起吗?
    当年看着苗笙饮下毒酒他没崩溃,在绝望中苦苦守候他也没有崩溃,苗笙醒来后把他忘得彻彻底底,他同样没有崩溃,可是面对现下的局面,游萧觉得自己所有的理智都像山崩一样开始瓦解。
    苗笙腹部刀口才刚封上,他不敢随意挪动对方,只能把所有人都赶走,一个人留在这间产房里。
    一天,两天,三天,躺着的人毫无醒来的迹象,一切都与十年前的情景相似,只是安静地睡着,唯一的不同是体温暂且如常。
    游萧寸步不离,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好好一个人以极快的速度消瘦下去,聂云汉和卓应闲两人进来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英俊潇洒的儿子面孔灰败,腮边下巴上唇冒出了胡茬,一双向来炯炯有神的葡萄大眼失去了所有神采,眼窝凹陷,阴暗烛光中看去,好似两个黑洞。
    俩人不是想让他离开,而是想劝他吃点东西,但他通通不听。万般无奈之下,聂云汉只好出手把他砍晕,硬给他灌了些流食,连这房间都没敢带出去。
    游萧醒过来,没有再发疯,只是扑回到苗笙床边,继续守着他。
    六天过去,苗笙依旧没醒,倒是下腹的伤口好了很多,原本戴雁声的治伤药膏就有奇效,而他比预想中愈合得还要快,已经结了痂。
    这绝对是个好消息,可却又加深了游萧的痛苦。
    明明一切都正常,可偏偏不醒,这叫人如何是好?
    笙儿,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唤醒你?!
    第七天的时候,戴雁声来劝他:“苗公子体温开始偏低了,待在常温下容易出问题,不如还是把他挪到冰棺里。”
    道理大家都懂,但这话没人敢说,只有向来直言不讳的戴爷敢跟游萧开口。
    本以为少年会激烈反对,不肯接受这个现实,谁知他没有特别大的反应,只是淡淡点点头,把苗笙抱起来,走向山庄一角的梅花斋。
    刚一出门,平小红就迎了上来,担忧道:“师父!”
    她这几日时常守在外边,却不敢进来,生怕惹恼了游萧,现在甫一见师父的模样,更是揪心。
    游萧却破天荒地对她笑了笑,让她附耳过来,平小红听完,立刻转身离开,去办他交代的事。
    因着苗笙现在对梅花无感,后来梅花斋换了牌匾,游萧故意调侃他,写了“喵喵斋”,苗笙倒也不恼,还觉得挺有趣,就这么挂着了。
    冰棺仍在那个叫飞花轩的房间里摆放着,只是周围没有了大冰块,但现在才初春,气温并不算高,倒也用不着拿冰块来降温,仅凭冰棺自己的温度就够了。
    将人放进冰棺里的时候,游萧看着苗笙那张看上去只是睡着了的脸,眼泪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
    滚烫的泪珠滴落在那瓷白的皮肤上,顺着苗笙的脸颊滚了下去,当游萧伸手拭去之时,泪珠已经变得冰凉。
    他让所有人离开,只叫丫鬟送来了梳子、剃刀和一盒口脂,等飞花轩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他解开了苗笙的发髻,仔细替对方梳着头发。
    等重新将发髻梳得光滑、重新挽起之后,游萧打开口脂,用食指挑了一点,轻轻点在了苗笙那苍白干燥的唇上,涂抹均匀,最后手指上还剩一点,便涂在了他的两颊,是他害羞时总会脸红的地方。
    苗笙平日里毛发便不算旺盛,胡须冒得也不多,不像游萧,这几天来几乎快变成了野人。
    他先是帮苗笙刮了刮,接着把自己新长出来的胡须全部刮干净,这里没有镜子,他只是用手摸了摸,觉得脸上光滑了便罢。
    不多时,平小红气喘吁吁地赶来,把手里拎着的包袱放在了他面前:“师父,看看这款式满不满意。”
    “满意,你出去吧。”游萧看都没看,只顾盯着苗笙的脸。
    平小红实在担心:“师父——”
    游萧冷冷地打断她:“出去。”
    没办法,平小红只能退出去,并且小心翼翼地关上门。
    游萧起身将门反锁,这才回来打开那个包袱,里边是两件一模一样的男子喜服,他小心翼翼地帮苗笙换上,在对方的发髻上还系了红色发带。
    苗笙那一张极美的面容被大红色映得白里透红,更是美艳不可方物,他安静地躺着,唇角微微上翘,似乎永远带着笑意。
    游萧痴痴地注视着他,自己也将喜服换好,躺进了冰棺里。
    冰棺狭窄,苗笙一人躺着,两侧还有富余,但当身高手长的少年躺在他身边,两人就只能面对面侧卧。
    “笙儿,你不愿醒来,那我便陪着你。”游萧搂住苗笙的腰,轻声道,“我再也不要和你分开了。”
    他在那柔软的唇上轻轻一吻,抬手将冰棺盖子落下,周身骤然变得冰冷。
    晶莹剔透的冰棺被他们的喜服映得红透了,远远望去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红色琥珀,包裹住了一对永不分离的爱侣。
    这里边太凉,苗笙体温变低,适应起来毫不费力,可游萧本就火力旺,气息也热,被冰棺骤降了温度,眉眼上很快挂起一层冰霜。
    他很快被冻得几乎失去知觉,只有一只手紧紧与苗笙相握。
    意识也在缓缓丧失,他万念俱灰的心一片平静,没了任何念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冰棺外隐隐传来房门破裂的声音,再下一刻,冰棺盖子被人猛地掀开,温热的空气涌了进来。
    游萧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结冰,隐隐约约听到他聂阿爹的声音:“混账!你一个健康的人怎么能躺进这里?若是苗公子醒来,你想让他看见一个冻死的你吗?!”
    有两双强壮的臂膀把他从冰棺里边拖出来,将他摆成了盘膝而坐的姿势,接着两股温暖的内力从他的肩胛处涌入,很快顺着经脉走遍他的全身,将他还未完全上冻的身体彻底暖了过来。
    “幸好发现得快,应该没事了。”是晏秋帆的声音。
    “萧儿这次真的是绝望了,他等了那么久,怎么能等来这样一个结果。”这是谢青枫在说话。
    游萧缓缓睁开眼睛,看见面前的聂云汉,眼眶红得厉害:“阿爹,我该怎么办?”
    “才七天而已,你就放弃了?”聂云汉心疼坏了,“苗公子并没死,你振作起来,等他醒过来,知道吗?!”
    一阵婴儿啼哭声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是卓应闲抱着襁褓中的孩子闯进屋里,声音焦急:“生生刚刚一直哭个不停,不吃奶,尿布也是干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跟他爹心连心呗!”跟在旁边的万里风叹道,“萧儿,孩子生下来你看都不看一眼,是不是太过分了?你需要苗公子不假,可生生也需要爹爹!”
    这话像是提醒了游萧,他扶着地面缓缓站了起来,踉跄着走到卓应闲面前,向对方伸手。
    卓应闲迟疑片刻,把孩子递给了他。
    游萧抱着孩子,转身缓缓走到冰棺边坐下,把襁褓放在苗笙旁边,温声道:“笙儿,你看,这是我们的生生,你睁开眼看看它吧,没有你它一直哭个不停。它在你肚子里待了九个月,最舍不得你了。”
    这也是他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孩子,这是个又圆又白的小团子,一双眼睛黑亮黑亮的,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敞着盖的冰棺依旧很冷,但生生似乎并不在意,原本嘹亮的哭声也停了下来,它转过头去,好奇地打量着身前侧躺着的这个人,伸着攥成一团的小手,一把摸上了苗笙的鼻尖。
    那一刻,游萧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生出了错觉,他恍然看见一道银色的光芒从婴孩的手心里钻出,接着没入了苗笙的眉心。
    可他来不及辨别那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因为下一刻,苗笙的眼皮动了动,睫毛微颤,竟是缓缓睁开了眼。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屏息看着这神奇的画面,谁都没敢吭声。
    被关注的那个人毫无觉察,第一眼先看见了眼前的婴儿,立刻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他缓缓抬起手,手指轻轻触碰孩子的脸颊,喃喃道:“生生……”
    “你记得!”游萧激动地拉住他的手,“你记得一切是吗?”
    苗笙嗓音沙哑,疑惑道:“……当然记得,这次又没喝‘浮生散’。”他看了看孩子,充满期待地问,“男孩,还是女孩?”
    游萧脸上突然出现了空白,他这些天根本没问过,别人也没敢跟他提。
    苗笙却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表情惊恐:“不会是怪——”
    “是女孩。”围观群众着实看不下去,替他们解开了疑惑,听声音像是戴雁声。
    苗笙开心地笑了:“我喜欢女儿。”
    他望着面前的生生,眸色温柔,生生也好奇地看着他,嘴角向两边牵动,露出了一个可爱的笑容。
    游萧则看着他们父女两人,心中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这会儿苗笙发现不对劲了,发出了一连串的疑问:“好冷——为什么我在冰棺里?游萧,这么冷你把女儿放进来?!我怎么穿一身红,你怎么也是?”
    卓应闲连忙跑过来,将生生抱走,还拍了拍游萧的肩膀:“你好好跟人家解释吧。”
    围观群众陆续散场,飞花轩里就剩下他们两个,游萧把苗笙打横抱起来,靠在阳光比较灿烂的地方席地而坐,又释放内力暖着怀中人,将这七天地狱般的经历简单告诉对方。
    至于喜服,不用多解释,个中深意显而易见。
    苗笙着实惊讶,眨了眨眼睛:“我真的不知道,没有感觉过了这么久,好像就是睡了一觉。”他有点不好意思,“可能是怀胎太累了……我想好好歇一歇。”
    “嗯,我知道,我知道,你太累了,以后我会更加好好照顾你。”游萧额头贴着他的脸颊,努力控制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苗笙感觉到他眼睛喷出的氤氲热意,转过身来抱住他的脖子,满怀歉意道:“抱歉,又让你担心了。”
    “没什么,就担心了一下。”游萧把脸埋在他的颈窝,深深呼吸,“你醒过来就好。”
    看看两人身上穿着的耀眼喜服,苗笙突然福至心灵:“游萧,既然都穿上这衣裳了,不如我们拜堂吧?”
    “现在?”游萧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眉眼处一片通红。
    “天时地利人和都有,先拜堂,酒席以后再说。”苗笙亲了亲他的唇,笑颜如花,“好不好?”
    游萧搂着他的腰:“你伤口还疼吗?能站得起来吗?”
    “不疼。”苗笙笑得恣意,“不用站,能跪着磕头不就行了?”
    他挣脱游萧的怀抱,从对方腿上挪到地上,身后拉开窗户,对着窗外一片万里无云的青天,偏头笑道:“准备好了吗?”
    游萧当即同他并排跪好,口中喊道:“一拜天地!”
    灿烂阳光中,两人齐齐跪拜。
    飞花轩外,大家并没走,所有人都等在外头,看他俩接下来是什么情况。
    当中要属晏秋帆耳朵最尖,他疑惑地小声跟谢青枫说:“我怎么听到了拜天地?”
    接着房间里传来游萧的喊声:“阿爹,闲爹爹,大家能不能进来一下?”
    聂云汉怕卓应闲累着,正抱着生生呢,闻言招呼大家都进了门,看到他俩正齐齐跪着,着实有些惊掉下巴。
    晏秋帆乐了:“还真的是即兴拜堂。”
    游萧指了指面前:“麻烦两位爹爹站过来,我们要拜高堂。”
    万里风笑得合不拢嘴,从聂云汉手中接过孩子,推了他一把:“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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