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1942年建成的西区警局大楼,由于年久失修,外墙已是千疮百孔疮痍满目,市局批拨经费对西区警局大楼外墙进行彻底整修。
    近日,外墙整修的工程才刚动工,大楼所有窗户都被搭满整座大楼的脚手架遮蔽了阳光,无休止的噪声更使大家工作分心不少。
    因为与几起案件有关,并且涉嫌毒品交易,警方轮流审讯着陈泉,但不可想象的命案就在戒备森严下,发生在这座被绿色隔离带包裹的警局大楼四层审讯室内。
    一位负责陈泉口供的警员如实说道:“昨晚我把陈泉一个人留在审讯室后,有事离开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在走廊上发现审讯室的门缝下冒出了烟,等我冲进去时,陈泉已经变成了一具焦尸。”
    “你离开的时间大概有多久?”张积带着这位警员走向起火的那间审讯室。
    “五六分钟左右,但肯定不会超过十分钟。”因为局里有规定,不允许将囚犯单独留在审讯室里超过十分钟。
    张积和警员来到了案发的审讯室门口,张积右手握住门把手,试了试门锁,依然完好,内侧的门把手有些被熏黑。随后,他走进审讯室,将手伸出窗外检查外面的铁栅栏是否牢固,检查结果依然无懈可击。
    “你确定离开的时候,没有人可以出入这间审讯室吗?”张积问身边的警员。
    “完全可以肯定。我离开时特意从外面锁了门。”警员十分肯定。
    张积看着地上死者陈尸处的白色描线,整个人像被扒了层皮一样,整整小了一圈。
    “这一定是谋杀!”
    一种熟悉的感觉让张积很肯定这次事件不是意外,就和之前几起事件一样,从表面上看,毫无怀疑是谋杀案的理由,作为意外死亡却又有怪怪的感觉。
    但陈泉在警局的审讯室里自燃而死,这种怪怪的感觉占据了张积的整个大脑,进而转化成了深深的怀疑。
    “有谁会在警局的审讯室里杀人呢?更何况,死者的身上和审讯室里,都不可能藏下这么多的易燃物。”所有进入审讯室里的人,必须接受严格的搜身检查,这位警员也曾对死者进行了例行检查。
    罪犯最多只有十分钟的时间,要潜入守卫森严的警局,并烧死一个活生生的成年男人,简直是痴人说梦。
    张积抬头看见了门上安装的监视器,指着它问道:“昨晚这个开着吗?”
    “开着。”
    “走,我们去监控室看看,究竟是谁放的火!”
    张积手一挥,往地下监控室走去。
    十几分钟以后,翻出当日监控录像的张积,就和身边的那位警员张大了嘴,对着监控屏幕老半天缓不过神来。
    “你看清了吗?”张积问道。
    警员摇摇头。
    “那我们再看一遍。”
    屏幕里的影像倒退,停止,开始正常播放起来……
    画面一开始是陈泉回答着问题,他不时摸摸鼻翼,摸摸耳垂,显得很焦虑,这时,警员起身离开了审讯室,陈泉如释重负地摊下双肩,把脸转向审讯室唯一的那扇窗户。
    按规定,审讯室里的监控摄像头都不具备录音功能,所以张积只能猜测是窗外施工的声音吸引了他。
    陈泉走到审讯室门边,从玻璃窗向外张望着,确定走廊没人以后,他一步步走近窗户,伸手拧开把手,推开了窗。
    看他的样子不像要逃出去,再说陈泉完全没有出逃的必要,坚固的铁栅栏外,只有刺鼻的外墙乳胶漆的味道,他为什么还要打开窗呢?
    张积屏气凝神,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他终生难忘。
    镜头里陈泉半张侧脸,挂着神秘的笑容,他的背挡住了镜头,完全看不见他放在窗台上的两只手在做什么。
    一瞬间,陈泉像被闪电击中一样,全身燃起熊熊烈火,他的脚仿佛被钉在了地上,纹丝不动。只一会儿的工夫,他的血肉之躯被烧成了灰烬,人形遗骸向后倒去,一阵烟灰消散而去,几秒前还是鲜活乱跳的活人,此时已化作一具焦尸。
    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的死法,不存在人为谋杀的可能,因为根本不可能从任何角度接近死者,更别提点燃一个活人了。也排除被雷电击中的可能,因为昨晚一滴雨都没下过,是个星空万里的平和夜晚。
    张积第三次回放了录像,最终放大定格在陈泉被点燃前那张微笑的侧脸上,起火的原因依然成谜。
    张积左手抚着自己的下巴,右手指着死者微扬的嘴角,问身边的同事:“你说,他当时究竟为什么笑?”
    警员默默地摇着头。
    “或许他在笑,你们谁猜得到我马上就会变成一块儿焦炭呢?”张积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这是警局里听过最不好笑的笑话了,而本案是警局里侦办过的最不像谋杀的谋杀案了。
    十九点十五分。
    除了值班的警员,人走得差不多了,对翻新警局的工程队来说,他们一天的工作才刚刚开始,这样才可以避免施工的噪声干扰警局的日常工作。
    被送来警局的宁夜,与孟大雷面对面坐在审讯室铁椅上,张积一条腿搁在桌子上,在一边歪头凝视着两人。
    “宁先生,久仰大名,我读过您的推理小说,写得非常棒。”孟大雷把从夏文彬桌上拿来的小说文稿往宁夜面前推了推,“不过真是抱歉,我没去书店买您的书,看的是留在现场的证物。”
    宁夜低头查阅起文稿来,难过地看着破损的稿纸。
    “宁先生,您的精神好像不太好。”孟大雷指指宁夜浓浓的黑眼圈。
    宁夜依然没有理睬他。
    “喂!问你话呢,耳朵聋啦!”张积用指节敲击着桌子嚷了起来。
    孟大雷摆手制止了张积。
    宁夜轻声回了孟大雷一句:“警官,你的脸色也不好,要注意身体。”
    “谢谢。”孟大雷礼貌地答谢道。宁夜开口说了话,孟大雷开始切入正题,“最近发生不少案件,其中也有您认识的巨狮文化的夏文彬主编。在我看了您写的小说后,发现这些人的死状,就像您所写的情节,您对此有什么看法?”
    宁夜的周身像有一层密不透风的透明罩,仿佛被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中,当他认真看完了每一页文稿,冷不防抬头问了句:“那个快递员陈泉真的烧死在你们的警局里?”
    孟大雷眼神中责问着张积: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由于孟大雷回警局很匆忙,之前几起案件的调查又繁忙,有关陈泉这起案件一时半会儿又说不清楚,所以张积还没来得及告诉孟大雷。
    孟大雷只得尴尬地点点头。
    “看来,真的是他来了。”宁夜用一种不知是开心还是悲伤的表情,呆呆地注视着桌上的文稿。
    “谁来了?”孟大雷平静地问道。
    “如果我说出真相,你们能帮我做两件事吗?”宁夜请求道。
    “这里是警察局,不是菜市场,没人和你讨价还价!你只要认真配合我们就可以了。”压了几天的火气,张积全对着宁夜喷了出来。
    “别急,先听听看他想让我们帮什么忙。”孟大雷说道。
    “我的女儿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正等着稿费救急,我得赶紧去看看她。”
    “第二件事呢?”
    “我的老婆和我分开很久了,我到处都找不到她,希望你们警察能帮我找到她。”
    “好的,没问题。”两件都不是什么大事,孟大雷爽快地答应了。
    “真的?”宁夜激动地站了起来,牵动到了右颈的伤处,痛得他咝咝倒吸着气。
    “我们老孟都答应你了,还啰唆什么!抓紧说说你都知道些什么了。”张积已经没了耐心,五根手指在桌子上打着急促的拍子。
    五秒的停顿后,宁夜向两位警官发问道:“如果我说凶手不是个真实存在的人物,你们信吗?”
    孟大雷和张积面面相觑,看着宁夜缓缓举起一根食指,点在了那沓文稿的一个名字上。
    “黑!”宁夜用无比肯定的口气说道。
    “你是说一个小说里的人物,跑出来杀了这些人?你是不是在耍我们?”
    “如果你们听完我的分析,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宁夜用推理小说家清晰的思路,为孟大雷和张积叙述了他对“黑”是凶手的种种假设和举证,疑似意外的谋杀手法,为了篡改死亡命运的动机,不论书中还是现实中,知道所有死者死状的人只有“黑”一个,宁夜言之凿凿地锁定了自己创造的侦探就是这场腥风血雨的策动者。
    孟大雷消化了一下宁夜说的话,问道:“宁先生,您的假设是‘黑’为了篡改您这本书里将他写死的结局,所以才引发了一系列命案对吗?”
    “没错。当所有看过或者知道这本书内容的人,全都死了,也就没有人知道‘黑’在这本书结局里的命运,‘黑’从而摆脱了作者设计的安排,为自己改写新的命运。”
    “既然如此,您的书写完了吗?”
    “写完了。”
    “结局里,‘黑’到底死了没有?”
    宁夜从怀里掏出今晨完结的余稿,叹息道:“今早遇到抢劫,虽然稿子追了回来,可是关于‘黑’结局的几页不见了,也许是被抢我的那个大块头弄丢了。”
    孟大雷再度用眼神和张积交流起来,张积心领神会地轻声对他说道:“那个抢劫宁夜的男子已经查过底细了,是个惯犯,纯粹冲着他皮夹去的,那人对他的稿子和人都没兴趣,只是因为看见他十分小心地揣在怀里,以为是值钱的东西,所以才抢了他的稿子。”
    如果真如宁夜所说,凶手是个书中的人物,孟大雷又要如何去追查他呢?顺着宁夜的逻辑,如果“黑”要彻底篡改结局里的命运,他必须杀光所有知道结局的人,那么他最后一个下手的对象应该就是宁夜了。
    孟大雷打算先稳住宁夜,以确保他的生命安全:“宁先生,我们从夏文彬主编遇害的上泰大厦保安室里,借来了案发当天的监控录像带,录像带中我们已经锁定了一名嫌疑犯,那人和你书里描写的‘黑’很相似。麻烦您到监控室确认一下,看看这人是不是您小说里的那位。”
    孟大雷问了张积陈泉出事的是哪间审讯室,独自一个人走过去,边走心里边盘算着宁夜所说的每一个字。可以从死者眼睛里探察到生前最黑暗的经历,以此作为重要的破案手段,要是将这种能力用在杀人上,了解被害人过往的黑暗经历,挖掘最不愿被人看见的阴暗心理,加以暗示利用,让被害人在无尽的痛苦深渊里苦苦挣扎,精神在反复折磨下崩溃,这种能力强大到足以杀人不见血。
    普通人不可能拥有这种能力,难道真是宁夜小说里的“黑”杀了这些人吗?还是有个聪明到极致的傻瓜,打算将杀人的罪名嫁祸给一位小说人物?
    “嫁祸!”
    这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提示,暂且先放下“黑”的问题不谈,唐泽森女儿之死的谜团已经解开了。
    关键就在“嫁祸”两个字,在杀死唐泽森女儿的事情上,唐泽森完全没有动机,但罪犯至死都没有认罪,双方各执一词,只可能是他们之中有人在说谎,两名罪犯没有撒谎的必要,那唐泽森为什么要撒谎呢?并且把罪名嫁祸给罪犯呢?可反过来思考,假设唐泽森杀了自己女儿嫁祸给罪犯,为什么罪犯不指证他呢?
    就在刚才,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孟大雷心中慢慢成熟。在罪犯抢劫的时候,出于害怕,可以想象唐泽森紧紧抱住自己年幼的女儿,为了防止她乱喊乱叫招致灭口,唐泽森捂住了自己女儿的嘴,严重的心理恐惧让唐泽森难以控制手上的力量,不知不觉,失手闷死了自己的女儿。
    唐泽森可能是在罪犯还未离开的时候发现女儿没气了,也可能是事后,但不管如何,唐泽森都不愿承认自己亲手杀了女儿,人们会耻笑他的懦弱,拿他和奋不顾身的妻子做对比,误杀的罪名不可怕,世人歧视的目光会让他无地自容,生不如死。
    他嫁祸给被判死刑的罪犯,这个秘密也将随着罪犯的死去,永远被封存。
    谁能从唐泽森的嘴里挖出世界上只有他一人知道的秘密呢?
    那个在唐泽森和夏文彬死前,打来预告命案报警电话的人,又是谁?
    思来想去,能办到这一切的,只有他了。
    黑暗的窥视者,摄人心魄的冷血杀手。
    “真的是‘黑’吗?”孟大雷自己也糊涂了。
    录像里,一个黑影闪过镜头,一袭严实的黑衣,也裹不住高挑儿纤瘦的身材,走路时不疾不徐的姿态,虽然从录像里看不见这人一丁点儿的皮肤,但却能强烈感受到他来自血液中的那份镇定,漠视生命的可怕气场。
    宁夜恍然以为是自己的小说被翻拍成电影,没有比镜头里的人更贴近宁夜理想中的主角人物了。
    “真的是黑。”宁夜失声轻轻说道。
    “还真有这事!”张积连声表示邪门儿。
    “你看见了吗?他真的来到我们的世界里了。”宁夜失魂落魄地对张积说。
    傻眼的张积朝他摆摆手:“你先别这么肯定,等老孟来看了再说。你先待着,我接个电话!”
    张积拿出裤袋里振个不停的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瞬间变换出一张笑容可掬的脸,语气温柔了不少:“山姗,是你啊!今天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
    “没什么。你在干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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