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轩窗开着,飘进来星星点点的雪。
    姬瑶杏眼瞪的溜圆,仿佛沾上了雪的寒气,还隐有些许委屈。
    四目相对,秦深深吸气,紧跟着软下声线:“臣就随便说说,陛下不要往心里去。”
    “哼,你才不是随便说说。”姬瑶生气的松开他,“朕就问你,以后你还陪朕出去吗?”
    秦瑨被她这话逗笑了:“臣可以说不吗?”
    “不行!”
    “那陛下还问。”
    姬瑶眨眨眼,好半天才琢磨出秦瑨的意思。
    “这还差不多……”姬瑶心里那点愠怒消失不见,微微垂目,羞赧道:“还有三天就是千秋宴了,朕的贺礼你准备好了吗?”
    秦瑨还没来得及说话,徐德海便呵腰进来,禀道:“陛下,太傅求见。”
    殿内两人皆神色一凛。
    秦瑨望向姬瑶,声色缓缓道:“臣先告退了。”
    两人话还没说完,姬瑶一脸悻然,幽幽怨怨地睨了一眼秦瑨,只得放他出去。
    从紫宸殿出来,秦瑨面色沉稳,对着站在门口的江言颔首示意,随后与其擦身而过,只身走进风雪中。
    他没有打伞,任由寒凉扑在身上,深邃的瞳眸凛冽如冰。
    *
    放衙时,天上的雪还在飘,气温骤降不少。
    沈三驾着黑稠马车准时在外迎接,秦瑨躬身上去,马车内燃着暖炉,温度较外面暖和不少。
    他退下氅衣,抖了抖上面的雪星子,待马车行驶一段,方才问道:“那边情况怎么样?”
    沈三得声音隔着一道厚重的幔帘传来:“侯爷猜的没错,吴玥进的小妾今日果真去了。”
    “嗯。”秦瑨毫不意外,冷哂道:“等着看好戏吧。”
    与此同时,吴玥进方才从吏部衙门出来。
    每个月的今日,是官员考核的日子。他身为吏部侍郎,要处理的事务很多,以往每逢这日,他都会宿在衙门里。
    今日例外,在同僚孙侍中的帮助下,他提早完成了考核,准备回家给心上人一个惊喜。
    眼看天都黑了,吴玥进火急火燎地往宫外走。
    刚到御桥,再次遇到了孙侍中。
    两人都住在官街西面,府邸隔的并不远,平时亦算熟稔,经常以哥弟相称。
    两人闲聊一会家常,孙侍中突然想到什么,斟酌万千,问道:“侍郎大人,你家那个小妾可是发卖了?”
    他口中的小妾,名叫云娘,是吴玥进去年新抬进门的姑奶奶。
    为什么叫姑奶奶,原是吴玥进在江南西道游玩的时候,对身为乐伶的云娘一见钟情,接回来之后宠妾灭妻,当个姑奶奶一样供着。
    去年吴玥进家没少鸡飞狗跳,闹的周围人尽皆知。这一年吴夫人死了心,方才消停一些,任那云娘持宠而娇,再也不管了。
    吴玥进这厢听到孙侍中的话,简直觉得好笑:“你这不是胡说吗?我待云娘那可是真心实意,你们都是知道的,在府上她和我夫人平起平坐,我怎么可能把她发卖了呢?”
    孙侍中一听,脸都白了:“真……真没发卖?”
    “真没有。”吴玥进见孙侍中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隐约觉得不对劲:“老弟,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兄,我说这话你千万别激动,咱们兄弟一场,我不想瞒你……”孙侍中深吸一口气,颤声道:“我经常……经常看到她和崔侍郎在一起,我就以为你把她发卖了……”
    吴玥进愣了少顷,黑着脸道:“谁?哪个崔侍郎?”
    孙侍中叹气:“就是咱们吏部的崔邬……”
    “崔邬?!”
    吴玥进半晌才反正过来,自己带上绿帽了!
    男人的尊严在这一刻碾碎成泥。遽然间,吴玥进气的咬牙切齿,连跟孙侍中告别都忘了,火急火燎赶回府邸。
    “云娘?云娘!”
    吴玥进来到云娘居住的院落,找了一圈没发现人影,遂揪来婢子问:“云娘呢?”
    婢子很是紧张,支支吾吾道:“大人,娘子她出……出去了……”
    这黑灯瞎火的跑出去?
    吴玥进倏尔心慌,喝道:“去哪了!”
    “奴……奴不知道……”
    “滚!”吴玥进一脚把婢子踢在地上,宽袖一震,离开了府邸。
    墨黑色的天空下,雪花洋洋洒洒,扑满吴玥进的全身。
    他连马车都没来急的叫,兀自骑马,奔驰在长安的街巷上。
    去哪了……
    到底去哪了……
    孙侍中的话反复萦绕在耳畔,吴玥进心里愈发慌乱,手中马鞭抽的越来越快。
    “驾——”
    吴玥进当街策马,引得百姓纷纷躲避。
    但见他穿着官袍,百姓们心有怨愤,嘴上不敢大声责难,唯有窃窃偷骂几句。
    时间瞬息而过,马儿突然停在街巷十字口。
    吴玥进紧握缰绳,幞头和眼睫上沾满风雪。他左右环视,不知该继续往那边走。
    崔邬。
    崔邬……
    恍惚间,吴玥进突然想到崔邬曾告诉自己,他有个私宅,便调转码头,鬼使神差的朝那边奔去。
    拐进一个巷道,吴玥进骤然勒停骏马。
    这边是寻常百姓居住的坊子,冗深的巷子里白雪皑皑,云娘的马车就停在院外,马夫身披蓑笠,正无所事事的拿着马鞭来回摇晃。
    孙侍中所言……竟是真的!
    此时此刻,吴玥进如同五雷轰顶,一双眼睛凶光外露。
    他咬紧牙关,打马来到院子侧方,踩着不知是谁丢弃的水缸,翻上墙头。
    他是个文人,手脚笨拙,下去的时候发力不对,扑通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屁/股的伤口本就还没好,这下尾巴骨更是疼的厉害。
    这里恰巧是私宅的后院,周围一个仆人都没有。
    吴玥进龇牙咧嘴的走过一处月洞门,赫然发现前方的厢房亮着灯,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
    他皱起眉,蹑手蹑脚的来到窗台下。
    “不要嘛,这样妾比较难受……”
    “心肝儿,我好心肝儿……你就疼疼我,翻过身来吧……”
    屋里是一对年轻男女,说着捻酸的诨话。
    吴玥进的眼越瞪越大,直到里面传来女子有节奏的浪/叫时,他赫然起身,两步走到房门口,咚一声踹了开门。
    床榻上的男女受到惊吓,立时分开,看到来人后皆面露惊惧之色。
    吴玥进愣了片刻,眼神掠过崔邬,随后看向云娘。
    她生得一张娇美的面靥,不着寸缕的肌肤白到发光,瞬间刺痛他的心。
    少顷,吴玥进目眦欲裂,厉喝一声:“崔邬!亏我拿你当兄弟,你竟然抢我女人!我给你拼了!”
    话音落地,他咆哮着冲向崔邬,一拳把其打倒在地。
    “啊——”
    云娘吓得惊声尖叫,手忙脚乱的穿起衣裳。
    床榻前的地屏上,两个男人扭打在一起。
    崔邬一边躲避,一边惶惶然说道:“大兄!大兄你听我说!这事与我无关,全都是这小蹄子勾引我!”
    他刚说完,吴玥进一拳就打的他掉了颗牙,而云娘也变得愤愤不平,坐在床榻上,双手拢着衣襟,红着眼道:“崔郎,你怎么这样?明明是你说对我一见钟情,怎能把脏水泼到我身上……”
    她作势要哭,惹人怜爱。
    崔邬却是翻脸不认人:“大兄莫要听这歹妇人胡言! 我是冤枉的!”
    吴玥进狠劲上来,登时把崔邬压在地上,怒吼道:“你冤不冤枉我不管!反正我亲眼看见你们私通,狗男女!”
    砰一拳,崔邬的眼眶立时黑了,整个人眼冒金星,急欲昏死过去。
    再打下去,怕是要出人命了!
    云娘顾不得伤心,忙下榻来劝,抱住吴玥进的胳膊,柔声求道:“大人,别打了!是妾错了,妾一时糊涂,要打您就打妾吧!”
    她不替崔邬求情还好,如今一开腔,吴玥进只觉急火攻心:“你这贱妇,还有脸开口!我平日对你珍爱有加,你却这样对我!奸夫淫/妇,不得好死!待我明日面见陛下,你看我不参上崔邬一本!”
    说到这,他使出全力,猛地一推。
    云娘敌不过,身子后仰,头竟硬生生磕在床柱上。
    咚一声脆响,云娘倒地不起,鲜红的血子后脑勺缓慢流在地上……
    吴玥进呆了。
    “云娘……”
    “云娘!”
    他松开浑浑噩噩的崔邬,连滚带爬来到云娘身畔,把人抱进怀里,抚了一下她的后脑。
    再伸手一看,湿热,满是猩红。
    云娘很快没了呼吸,吴玥进不敢接受这个现实,仰头恸哭:“老天爷!为什么啊!我吴玥进是造了什么孽啊,你要这样惩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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