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人口:约1800万统治者氐人:约100万非统治者胡人:约400万
    那么用总人口减去这两者,剩下的1300万是什么呢?是汉人!前秦是一个汉人占了2/3还要多的国家!就是这么一个国家,做为人口只占1/18的氐族人,可怎么统治?苻坚又能有什么好办法!
    在这里,苻坚要保住这个国家,让它不垮,长久地存活下去,只有一条路可走,得到汉人的支持!(其实,后来类似的历史,也向我们证明了这一点。)但是……在那种大格局下,他做不到啊。那么下面就来看看,当时的汉人,是抱着什么样的态度。
    汉民族的特质
    其实当时北方的汉人,要划分一下儿,无非就是两种:一种选择南迁,到东晋去。另一种就留下来,接受北方政权的统治。咱们只说这些留下来的人。
    这就得说说汉民族的特点了。
    汉民族对外来事物的容纳能力非常强。往好里说,这是一种宽容,一种大气,这是大族的风范。往不好里说,就是民族气节不足,再难听点儿,就叫奴性。汉民族,不是被真的逼到走投无路,很难群聚一起,去干那种兔死狗烹的事。不管谁当皇上,我的日子不还是一样过。拜你也是拜,拜他也是拜,只要别挤兑得我太过份,我也暂不跟你计较。
    那么这些留下来的人,他们是在怎么生活呢?这就是我们常说到的“坞堡”。
    这个“坞堡”,其实就像个很小很小的国家一样,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坞堡里住的,或者是从前一个或几个村的,或者是一个或几个大家族。每个“坞堡”都有“坞主”,也都有自己的一套规矩,而且也全有自己的武装。人们生活在这里,自己生产,自己防卫。堡外的乱世一律不过问,才不管今天谁又灭了谁。你们打去吧,我们不招惹你们,你们也别来打我们。既然不想走嘛,那就只好这么生活。当年的苏峻和郗鉴这些流民帅,就都曾经是“坞主”。
    在北方胡人打做一团的腥风血雨中,我们这1000多万的汉人,就这样生存下来了,因为他们极少有什么大的举动,所以,在我们后人看来,好像,整个北方就是胡人的世界了似的,但事实上并不是这样。
    其实,苻坚是很渴望得到这些汉人支持的,因为他们在国家里占绝大多数呀。并且,勿庸讳言吧,让汉人接受他的统治,比起让那剩下的400万胡人接受他,要容易。苻坚是有远见的噢。但是,他又没法儿得到他们的支持。这是为什么呢?
    第一个:南方还有一个汉人的国家在呀!占据广大的江南,掌握最高的文化,国力虽不太强,但也不能算弱。所有汉人都认为那才是他们的根!就算不走,我们目前也能活下去,我们为什么要支持你呢?
    第二个:再看看北方的形势,打来打去这么多年,今天你称帝,明天就被灭。局面这样不明朗,汉人又怎么想,我们在“坞堡”里好歹能活,非得扔了民族气节,跑出来支持你,然后哪天跟你一块儿被灭掉?
    这是让苻坚一点儿办法也没有的事。其实他心里清楚得很,真正的敌人不是东晋,而是身边的胡人,但是,他用什么办法去制这些胡人呢?只有争取到汉人!
    那么怎么办?一个就是要有大国的风范,让汉人从心里认可这个“大秦”,这个他一直在做,但由于他所处的历史阶段,离达到目的还有很大的差距;而再一个,就是最根本的,灭掉他们在江南的那个国家!东晋早一天灭亡,他就可能早一天得到汉人的支持。到了那时,他再回头收拾这些胡族,可就得心应手地多了。
    苻坚并不是看不出怎么回事儿,他现在表现出来的宽容,是为了稳住他们,好先支撑起这个国家。他知道,如果现在对付他们,那这个国家很可能就会崩溃,这是不明智的。其实应该说,当时的北方能够出现一个看上去“统一”的国家,跟苻坚的这个“宽容”,也是分不开的。
    第二章  临终前的话
    一说起这个“临终遗言”,了解的朋友,肯定一下儿就会想起王猛,王猛临终前劝苻坚的那番话,极富前瞻性,也让我们不得不钦佩他的远见卓识。不过这里,这个“临终遗言”,除了王猛那句外,还应该再说一下儿苻坚的。苻坚的这话,虽然很少被人们重视,但是这对于我们解读他的内心,却很有用处啊。并且有趣的是,无论王猛和苻坚,他俩这个“遗言”,骨子里说得却都是一件事儿,这就是,对那个年代来说的另一个复杂得要命的问题——正朔!
    一:王猛的话
    王猛在临终前,特意叮嘱苻坚,他是这样说的:“晋虽僻陋吴越,乃正朔相承,亲仁善邻,国之宝也。臣没之后,愿不以晋为图。”
    这里“晋虽僻陋”之类,是古代朝臣对自己的君主说话时,常用的夸张词汇,不必管它。其实,王猛这番话的核心就是:东晋是“正朔”,不能伐!
    但是这就有个问题,难道就永远不能伐了吗?其实也不是。等到将来这个“正朔”发生了变化,那不就行了吗。以王猛的眼光,他知道,苻坚这一辈子也等不到这个“正朔”变化的那一天,因为这不是哪个人能办到的。所以,他劝苻坚这辈子也不要伐晋。
    二:苻坚的话
    这是苻坚最后落到姚苌手里,姚苌逼着跟他要传国玉玺,又强迫他禅位时,苻坚说给姚苌听的。他说完这番话,姚苌一看没什么办法,就把他缢死了。
    苻坚是这样回答姚苌的:“小羌乃敢干逼天子,岂以传国玺授汝羌也。五胡次序,无汝羌名。玺已送晋,不可得也!”
    这里,两句话很值得一品:
    一个就是:“五胡次序”
    其实这个说法儿,在苻坚之前,从没有人提过。五胡难道还要有“次序”?那该以什么标准来排!我们后人看这段历史,才不管那么多,一向先来后到,谁先建国谁搁前头,也参考一下儿大小,然后就把这个次序排成“胡(匈奴),羯,鲜卑,氐,羌”。但是,这在后人看来极简单的问题,对苻坚来说,可是十分重要的!这几乎是他根本解决不了的心病。
    没有史料记载过,苻坚认为的这个“五胡次序”到底是怎么排的,其实正说明了什么问题呢?他一直想要把氐族抬到其他胡人之上,让人们觉得,氐族就是理所应当的统治者,但是,他又始终找不到,自己比人家更高贵的理由!所以,这个给“五胡”排次序,就是他这么多年的梦想,但却根本实现不了。就连陈胜吴广起义时,不还得在鱼肚子里塞个布条,写上“陈胜王”吗,这个当统治者的,没个“承天景命”的说辞,那就不行。但是这种小手法,只适用于个人,这里苻坚要提升的可是整个氐族人的地位!
    苻坚虽然建了个大国,可是虚得很哪,基本就是个架子。不管胡人汉人,都还是在聚族而居,随时都可以密谋。不一样的就是,汉人作袖手旁观状;胡人呢,就盯着你啥时候不行,揭竿而起呢。所以,苻坚就老想给这个国家建个“秩序”,让他们服,让这个国家有点儿凝聚力。要弄个“五胡次序”,而且人们还能承认,那当然很好了。但是他没敢。那400万胡人要被激怒,然后稍微联合那么一下儿,他可就再没退路了。
    再一个:玺已送晋,不可得也!
    苻坚是在说:即使我死了,像你这种低贱的小羌也不配有玉玺,最该有玉玺的,是人家东晋!
    很明显啊,王猛说的东晋“正朔相承,国之宝也”,苻坚的内心是很认可的。
    不过说起“正朔”,我们常会觉得怪复杂,也常觉得有点儿虚。但是,它可不是没有作用啊。“正朔”最直接影响的,就是这个国家的凝聚力。对现在的苻坚来说,这可是最最需要的。
    对胡人这边儿:苻坚如果是“正朔”,还弄什么“五胡次序”啊,就是这“五胡次序”,他也是想在胡人这个圈儿里,把自己树立成个“正朔”。包括他一向的宽宏等等,也跟这个有关,“正朔”之国的君主,自然要有这等风范嘛。
    对汉人那边儿:现在汉人对他是不感冒,“正朔”在东晋哪,你一个胡人建的国家,文明程度还差着呢,跟我们怎么比?其实在中国的这片土地上,历来都有着一个不成文的惯例,这“正朔”只能有“一个”,不可能同时存在俩。所以,就总是会“分久必合”,没有同时存在两个国家,最后还能相安无事的。最终哪个国家统一了,而且又站在了文化的巅峰上,那它就成了“正塑”。那么以汉民族的容纳特性,也就承认下来了。所以,把自己弄成“正朔”,是得到汉人支持的最好办法呀。
    第三章  说说“正朔”
    既然说到这儿了,就罗索两句,来说说这个“正朔”。要说这个问题,牵扯的事儿实在太多,我们简短节说就是了。
    应该说,从咱们人类社会进化的角度来看,这个“正朔”,是取决于文化、文明的高低。总会是低级的要向高级的去过渡。如果谁拥有了最优秀的文化和文明,就算不是“正朔”,也能成为“正朔”。这个“正朔”指的不是统治者,是整个儿国家。勿庸讳言,在我们中国这片土地上,汉文化一直都是最优秀的,那么这就注定了,这个大趋势就是,少数民族的统治者必须要推行汉化,让自己顺应然后融入汉文化。做得好的,就能统治住。做得差的,国家就不能长久。这也是清朝和元朝的差别所在啊。其实这个道理,五胡的各位君主,都明白得很哪,他们都是汉化了很多的胡人。
    另外,我们上面说,王猛认为,苻坚这辈子也等不到,这个“正朔”发生变化……那么“正朔”会发生变化吗?
    既然文化和文明的高低左右着“正朔”在哪里,那么当然就是可以变化的。只是,在苻坚那时候,还办不到。这时,我们的“五胡乱华”还处在前期,胡人跟汉人的融合,还差得很远。北方在文明的进化程度上,也远远不够(这里说的是胡人整体)。
    让我们往后看看,历史是怎么发展的:
    到了淝水之战111年后,北魏孝文帝进行了非常成功的改革,逼着鲜卑人汉化,又迁都到历来被认为是“正统”的洛阳。到这个时候,胡人和汉人又融合了一大截儿,谁是胡,谁是汉,也越来越搞不清了。北方的汉人士族也渐渐不再老惦记着南方,开始愿意为北方政权效力了。当时,王导丞相的六世孙王肃,避祸到北方,居然还给孝文帝做了尚书令呢。这说明了什么呢?“正朔”正在发生变化呀……不过,民族的进步,真是非常艰难,又充满了血腥的。孝文帝的改革是整个十六国、北朝时期,最成功的了,但它还是引起了很多的问题,那些边远地区的鲜卑人还很落后,结果一下子,汉化比较好的鲜卑人和这些守旧的鲜卑人就对立起来了,然后,就暴发了“六镇起义”。一个北魏,裂成了两半。
    于是,大家又接着去“融合”,这个痛苦的“融合”完不成,这天下就太平不了。然后又过去了80多年,北周终于统一了北方,然后杨坚夺权,建立了“隋”。到这个时候,大家是真懒得再去分谁是胡,谁是汉了(其实想分也分不清了)。大方向是胡人基本汉化的差不多了,汉人呢,也接受了很多胡人的好东西。杨坚本人,就是个鲜卑化了的汉人。那么现在,这个“正朔”又在哪儿?已经再没人说,是在南方那个虚弱不堪的陈朝了。
    10年后,杨坚就进行了统一战争,50万大军,八路齐进。一举灭了陈。对比来说,200年前的淝水之战虽然也有“统一”的成份,但主要还是民族入侵。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人说杨坚这是“侵略”战争了,毫无疑问,就是“统一”,因为双方也没太大的民族问题了,文化差异问题也基本不存在了。所以,这个战争的性质,也从“侵略”变成了“统一”。
    (历时将近300年的“五胡乱华”,到了这时,是终于告一段落了。在我们的历史上,这是一段淌着血的岁月。先后有10余个少数民族,共1100万人融入了汉族。有些规模的战争,发生过300多次。无论是汉人,还是胡人,大家都为这个“融合”,付出了极其惨痛的代价。不过,让我们欣慰的是,历史仿佛总是这样——大乱之后,必有大治。经过隋朝的统一和短暂的过渡,我们终于等到了“大唐盛世”的来临。那样开放的政权,那样开放的文化,仿佛来得水到渠成……其实这硕果,也正是前人用鲜血浇灌出来的呀。)
    这样大家就能够看到,这个“淝水之战”,在当时的历史大局中,到底是个什么位置。这样再回头来看,当时好多事儿的原因和结果,就显得更加清楚了。
    那么到这里,苻坚的心思,我们就能看得明白了。
    一个,他要得到汉人的支持;再一个,他急于树立一个“正朔”的地位。这样,才能解决他那个阶段根本没办法解决的——民族问题。那么,怎么样达到这两个目的?他找到了最直接的,但又最冒险的办法——进攻东晋。
    进攻东晋,占领建康。他就能够得到东晋士族,那个时候,东晋士族是文化的至高点。这样,他就有了“正朔”。汉人们从此没有了国家,在他的安抚和宽容政策下,他们也会渐渐支持他。然后,那些胡人对他来说,就真的不算什么了。
    应该说,苻坚的想法是有道理的。他不愿意接受,他这辈子只能扮演一个为历史过渡的角色,就处心积虑地想让这件事儿速成。其实他并不是狂妄自大,他是看清了大局势的。他也是在前秦的问题解决不了的情况下,出了这个险招儿。不过,他忽略了一件事儿,这就是,即便他攻下了建康,他就能很快得到汉人的支持吗?或者,他已经想到了这个问题,但就是非要去赌一把。
    其实,这并不仅仅是一场战争的事儿啊,最根本的问题是,氐族有没有能力控制住整个中国。王猛认为没有,所以临死还劝他不要攻晋。设想,如果苻坚得胜后,但没能很快得到汉人的支持,甚至激起了他们的反抗呢?那会怎么样?那结局就会是:整个中国大地陷入全面的混战!在这里,田余庆先生曾总结说:“即令苻坚通过一次战役的胜利消灭了江左政权,也不过是把北方的民族动乱扩大到南方……”,也正是这个意思啊。
    前秦和蒙古的对比
    这里,我们来试着对比一下儿,同样是少数民族政权,氐人、蒙古人和满人,在起家时他们的处境到底有什么不同。满人的起家,跟蒙古人相似的地方多一些,所以,我们主要就说说氐人和蒙古人吧。
    不可否认,无论是蒙古人,还是满人,人家都是先把民族问题解决得差不多干净了,才开始动心思对付汉人的。这时候的大后方已经基本稳定。把少数民族和汉民族关系这一个问题处理好了,就基本行了。但再看氐人呢?正像我们前面所说,苻坚不是不想处理,反倒是非常急于处理。只是在他那个时候,根本处理不了。
    成吉思汗统一草原时,蒙古人也差不多100万人,但是,完全不同的是,成吉思汗要对付的力量,是分散在广阔的中亚草原上,我一个一个慢慢儿灭,再搭上他又爱屠城,嘿嘿,这真是根除问题的最好办法,蒙古铁骑所过之处,一片荒芜,当然也不会再有什么反抗力量了。回过头来看五胡,这时的黄河流域,就是一口锅,总共就这么大,锅里头是什么都有,一锅儿烩。而且四面都是缺口,还在不断地往里涌呢。就好像大家一下儿发现了一个大金矿,都跑这儿淘金来了。想一想,同样10个敌人,分散在天安门广场,你一人儿力气大,一个个去把他们干掉,就行了。可还是这10个人,堆在一间10平米的小屋里,你可怎么对付他们?你就想屠城灭族,都未必做得到。还没对付好这个呢,背后的明枪冷箭可就都上了。
    所以,这就注定,苻坚扮演不了一个像成吉思汗那样的角色,历史没给他这个使命。在五胡当中,苻坚是一个有眼光,有气度的君主。不过他在北方的成功,也是建立在之前刘渊石勒慕容皝他们的成就之上,不能都归到他一个人头上。
    我们常说:时事造英雄。你只有先顺应历史大势,然后在这个平台上有所作为,这样,历史也才会把你推上光辉的顶峰啊。“英雄”这个词儿,是历史和个人恰到好处地结合在一块儿的产物,不是哪个人从小立志当“英雄”,将来就一定能当成的噢。
    第四章  天时*地利*人和
    苻坚是打定了主意,铤而走险就铤而走险吧,不铤而走险,这个国家也没法儿弄。于是,他就正式把这事儿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了。这是公元382年的十月。他把大臣们都叫到太极殿,想听听他们的意思。结果,就开始了一场完全一边儿倒的讨论。前秦的朝臣们还是有见识啊,能想到的是都想到了。就是他们都不明白,苻坚不是想跟他们商量,就是想得到他们的支持。就把这个“讨论现场”大致摘录一下儿,就能看得比较明白了。
    第一回合:朝臣的劝阻
    苻坚:自从我继承大业,已经三十年了,四方之地,大致平定,只有东南一隅,尚未蒙受君王的教化。如今粗略地计算一下我的士兵,能有97万,我想亲自统帅他们去讨伐晋朝,你们觉得怎么样?(后来计算淝水之战前秦的兵力,很多人都说是97万,就是从这儿来的,不过毕竟是苻坚的猜测,并不很确切)
    朱肜:陛下您应天顺时,代上天出师讨伐,吒啸一下儿,五岳就会倾倒;呼吸一下儿,江海就会绝流,如果您一举百万大军,那一定就会是有征无战,晋朝国君不是口含璧玉到军门前投降,就是怆惶出逃,葬身于江海。陛下您再让原来中原的士人百姓们返回故乡,让他们重建家园,然后您回车东巡,在岱宗泰山行封禅之事,这真是千载难逢的时机呀。(这个朱肜是秘书监)
    苻坚(高兴):好!这正是我的志向。(苻坚高兴得太早,下面儿可全是反面意见。)
    权翼:从前商纣王无道,但有微子、箕子、比干三位仁臣在朝,周武王就因此而回师,不去讨伐。现在晋朝虽然衰微虚弱,但并没有大的罪恶,谢安、桓冲又都是江南才识卓越的伟人,可谓国家有“人”。他们又君臣和睦,内外同心,以我来看,实在不能图谋!(权翼是尚书左仆射)
    苻坚(沉默一会儿):诸位也都说说自己的意见吧。
    石越:现在木星、土星居于斗宿,从天相看,福德是在吴地,如果讨伐他们,必有天灾。而且他们凭借着长江天险,百姓又都为其所用,恐怕不能讨伐!(石越是太子左卫率,这里他说的是古代的“天时”和“地利”)
    苻坚:从前周武王讨伐商纣,就是逆太岁运行的方向而进的,也违背了占卜的结果。天道隐秘幽远,不容易确信。夫差、孙皓全都据守江湖,但也不能免于灭亡。如今凭借我的百万大军,投鞭足以断流,他们又有什么天险足以凭借的呢!(苻坚觉得那个“天时”就那么回事儿。这个“地利”呢?我只要人多,怕什么?)
    石越(力争):商纣、孙皓这些国君,全都是淫虐无道的昏君,所以敌对的国家去讨伐,就会像俯身拾起遗物一样容易。但现在晋朝国君虽然没什么大德,但也没有大的罪恶,(根本出师无名啊。)陛下还是暂且按兵不动,积聚粮谷,等待他们灾难降临、自己失德的时候,才是好时机呢。
    苻坚:这正所谓“在道旁修筑屋舍”,没有什么时候能够建成了。我要自己决断了!
    第二回合:苻融的劝阻
    群臣们都出去了,只留下了阳平公苻融。苻融是苻坚的弟弟,这时候是征南大将军,最得苻坚的倚重。
    苻坚:自古参与决定大事的人,不过就是一两个大臣而已。现在众说纷纭,只能扰乱人心,我就只跟你来决定这件事。
    苻融:如今讨伐晋朝有三难:天道不顺,此其一;晋国自身无灾祸,此其二;咱们频繁征战,士兵疲乏,现在还有畏敌的情绪,此其三。群臣当中说不能讨伐晋朝的人,全都是忠臣,陛下您还是该听听他们的意见。
    苻坚(变了脸色):你也这样,我还能寄希望于谁呢!我有强兵百万,资财兵器堆积如山;我虽然不是完美的君主,但也不是昏庸之辈。乘着捷报频传的势头,攻击垂死挣扎的晋朝,还怕攻不下来?怎么能再留下这些残敌,让他们老是国家的忧患呢!
    听到这儿,苻融竟然痛心地哭了。
    苻融(落泪):陛下,晋朝无法灭掉,这是非常明显的呀!大规模地出动疲劳的军队,恐怕也不会取得什么战功。而且我所担忧的,还不仅仅在此。陛下您宠爱养育鲜卑人、羌人、羯人,让他们布满京师,这些人都对我们有深仇大恨。太子独自和几万弱兵留守在京师,我害怕有不测之变出现哪,那时咱们的心腹之地恐怕就保不住了,您会后悔不及呀。就算您不想听我的愚见,但那王猛是一时的英杰吧,陛下您不也常常把他比作诸葛亮吗,为什么却偏偏记不住他临终时的话呢!
    (苻融这番话真是肺腑之言啊,几乎就把淝水之战以后的事儿,都说了个清清楚楚。当然,苻坚依然没有听。其实他是在心里恨哪,苻融怎么就不能明白他的苦心?接着又有好多朝臣跑来劝谏,苻坚这个不耐烦。)
    苻坚(决定):以我们的力量攻打晋朝,比较双方的强弱之势,就像疾风扫秋叶一样,然而朝廷内外都说不能攻打,我不明白你们的心思!
    ……
    接着,除了这些大臣们,苻坚的亲人和朋友,也一个个苦口婆心,费尽周折地来劝。这些人有:太子苻宏,著名的高僧释道安,他的宠妃张夫人,他最喜欢的儿子苻诜。这里头,张夫人虽然是女流,但一番话算得有见识了:
    “妾听说天地滋生万物,圣王统治天下,全都是顺其自然,所以功业无所不成。黄帝之所以能驯服牛马,是顺应了它们的禀性;大禹之所以能疏通九川,挡住九泽,是顺应了它们的地势;后稷之所以能播种繁殖百谷,是顺应了天时;商汤、周武王之所以能率领天下人攻下夏桀、商纣,是顺应了他们的心愿,全都是顺应则成功,不顺应则失败。现在朝野之人都说晋朝不可讨伐,唯独陛下一意孤行,妾不知道陛下是顺应了什么。”……
    其实,苻坚还就是不想顺这个“天命”,他就是不甘心。所以,他就说,你一个女流,知道什么!苻诜劝他,他又说,你一个孩子,知道什么……
    不过,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反对他,除了朱肜以外,还有一位,这就是慕容垂。慕容垂是这样对苻坚说的:
    强的吞并弱的,大的吞并小的,这是自然的道理和大势,没什么难解的。像陛下您这样神明威武,顺应天意,威名远播海外,拥有强兵劲旅百万,像韩信、白起那样的良将布满朝廷,那江南弹丸之地,独敢违抗王命,怎么能再留下他们,交给子孙后代呢!
    《诗经》说得好:‘筑室于道谋,事用不溃于成’(意思就是,听太多人的话,反而什么事儿也干不了)。陛下您自己在内心做出决断就完全可以了,何必非要征询群臣的意见呢!晋武帝平定吴国,所倚仗的只有张华、杜预两三位大臣而已,如果听从了众朝臣的意见,难道能有统一天下的功业!
    苻坚听了很高兴,就说,能和我共同平定天下的人,只有你啊。然后就为了这个,还赏了慕容垂500匹帛。
    其实这俩人,也真是各有各的心思。慕容垂劝苻坚出兵,的确是抱着个人目的的。苻坚无论胜败,他都能得好处啊。胜了,一块儿瓜分胜利果实;败了,那不更好,整好揭竿而起了。而且,只要局势一乱,鲜卑人就能够有机会。干嘛不劝他。苻坚呢,真以为慕容垂能跟他“共同平定天下”?他现在就是需要有支持的声音,管他谁说的呢。
    苻坚就是在这样一个内外局势下,决定大举进攻东晋的。那么,我们从局外人的角度,来看看这个“天时”、“地利”与“人和”。
    论天时:我们这里的“天时”,当然不能是土星木星居于哪儿之类了。实际上,真正的“天时”,就是当时的历史大局啊,也就是我们前面说的,关于民族、关于正朔等等问题。苻坚这时进攻东晋,本来就是违背“天时”的。
    论地利:东晋有长江天险,你有什么好办法去对付?曹操到最后,跟周瑜隔江相对时,不还得发展水军,想办法解决水战的问题吗。这可不是说句“投鞭断流”就行的呀。在“地利”方面,前秦除了上游益州有顺流而下,可以威胁桓冲的优势以外,其余一点儿便宜也不占。而且,前秦益州的水军,也是今年才刚开始筹建的。这有点儿像当年西晋灭吴那一战,当时王濬的益州水军,从成都一路顺流而下,最后直抵建业,为灭吴立了头功。但是,西晋益州的水军,从组建到出征,可是经过了7年之久啊。后来的事实也证明,前秦这个益州水师,也根本没起什么作用。
    论人和:前秦这边什么样儿就不用说了;东晋呢,无论从朝廷,还是到方镇,从来就没像现在这样儿团结过,“君臣和睦,上下一心”,你偏要这个时候去打它。另外,这自古战争,从来都是讲,以“有道”伐“无道”,才能得到天下的支持。现在人家东晋的百姓基本上安居乐业,政治清明,你去伐人家?这也是史学家在评价淝水之战性质时,认为它主要还是侵略战争的原因之一。
    那么这样一看,这“天时”、“地利”、“人和”,反倒都在人家东晋那一边儿,这场战争怎么会有好的前景呢?
    苻坚太急于解决国家的问题,太执著于自己的渴望了。不过,看他后来在战争中的战略布署,倒是证明,对内部的这些事儿,他还是心里有数的,安排得也颇有一番心机。如果说,他非要进攻东晋是一个错误的话,那么就有点儿明知故犯的味道,并不是盲目的狂妄;但是,在军事上,他却的确是犯了盲目的错误,这就是,他不该小看东晋。淮南之战折损了14万精锐,他都扔到脑后去了;苻融说士兵有“畏惧”的情绪,他也跟没听见一样。
    苻坚并没有指望,他征发的这个号称90多万的大军都能上阵为他卖命,因为那是不可能的。如果他早点儿意识到,东晋不像他想得那么好对付的话,倒很可能就不会发动这场战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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