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可以的。”戚少麟朝庄远使了一个眼色,庄远立即意会,从院中石桌上摆着的果盘中拿来一个金灿灿的香梨,送到顾宏面前。
    戚少麟含笑道:“顾公子将这梨放在头顶,便由这梨做靶子吧。顾公子放心,戚某定不会故意伤了你的。”
    所谓的笑里藏刀不过如此,顾宏登时醒悟。戚少麟看来是极为看重这个侍妾,自己昨日之举惹得他不悦,他这是要拿自己泄气。戚世子的素来心狠手辣,京城里谁人不知?他说是不会故意伤了他,可要真是伤了,他随口说句无意,那又当如何?
    他咽了一口口水,连忙赔罪道:“世子恕罪,昨日是贱内大意,误将茶叶弄混了,叫玥姑娘喝了去。顾某回去定当好好训斥她,改日叫她登门谢罪。”
    无论如何,贺氏也是他的正妻,此事他们虽不占理,但以他们的身份,上门给一个无甚名分的侍妾致歉已实属难得,应当足以平息戚少麟的怒气。
    他自以为态度诚恳,谁知戚少麟却不接,“顾公子说到哪儿去了,我们今日只论试箭,不说其他。”
    顾宏咬牙,极力忍住想要与他撕破脸的冲动。顾家在城中本就算不得显赫,他时常与这一众公子哥出入已是勉强,若真得罪了戚少麟,以后想要往上爬就更难了。况且他人在戚府,当真闹起来,自己不一定能全身而退,不如先吞下这口气。
    他量戚少麟也不敢真的伤了自己,握了握拳,忍着怒气道:“那顾某便陪世子一试。”
    他接过香梨,走到箭靶前,将梨放在头顶,声音发颤:“世子请。”
    戚少麟欣赏够了他的惧色,拉满弓弦,凌厉的目光盯了他一少顷,而后放下手,偏头看了一眼秦玥:“这样没意思,不如阿玥来试试。”
    第58章
    朝晖铺满了乘知院,和煦的春日照得人暖洋洋的。但顾宏此刻却觉得浑身冰冷,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
    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冒起,戚少麟那句话不像是玩笑,他当真是要为那个侍妾出头,让她拿自己解气。
    不等秦玥回应,戚少麟就走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拉着她走到顾宏正前方的位置。他微微躬下身,自后拥着她,微凉的双手覆在她的柔荑上,引着她一手执住弓弣,一手拉开弓弦。
    秦玥不做推拒,冷眼看着双腿打颤的顾宏,将箭头方向移到他头顶。
    戚少麟低头附在她耳边,凛冽的嗓音响起:“顾公子,可别乱动,否则失了准头误伤到你,那可就不好了。”
    顾宏屏住呼吸,竭力稳住身形,他看着眼前相拥的二人,悔不当初。
    瞄准方向后,戚少麟薄唇轻轻吐出一个字:“放。”
    秦玥应声松手,利箭脱弦而出,“嗖”的一声穿过了那枚香梨。
    顾宏头上一轻,魂也没了大半,浑身发软地快要倒在地上。他面如土色,抖着嗓子道:“世、世子,这总可以了吧?”
    戚少麟松开秦玥的手,转身又取出一只箭,递到她手中,“顾公子果然胆色过人。适才那箭算我射的,现在阿玥单独试一次。”
    顾宏闻言心下一惊,戚少麟箭术高超,不会伤了他,可那女子有何本事,如何确保自己能毫发无损。若是命都没了,还要官职地位作甚?
    正当他打算翻脸不从时,戚少麟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对一旁的庄远道:“庄远,顾公子有些站不稳,你去扶他一把。”
    他话说得客气,意思却再明白不过。庄远挎着刀,一脸肃穆地走过去,就差将威胁二字写在脸上。
    顾宏随身的侍从都被留在院外,此时叫天不应,就是他真不肯,恐怕也得被人强按在这儿当活靶子。两相对比,不若自己主动,留两分体面。
    没了戚少麟的掌控,秦玥手中的箭晃动不稳,一如顾宏颤抖的双股。她忽然明白,原来这些视他人性命如草芥的所谓掌权者,自己竟是如此怕死。
    她拉满弦,射出箭的同时,顾宏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身下的地板湿了一片。
    那支箭高高飞出去,撞到长廊石柱打在了地上。
    戚少麟收了面上的温和,居高临下地看着瘫软在地的顾宏,面露狠厉道:“顾宏,今日之事权当给你个教训,也好让你长长记性,往后少做那等蠢事。”
    顾宏惨白着一张脸,不顾自己的狼狈,讨饶道:“不会了,不会了,多谢世子手下留情!”
    戚少麟像是多看一眼他都觉得刺眼,招手让人将他拖了下去。面对秦玥,他又立即换了副模样,接过她手里沉重的弓,问道:“怎么样,可解气了?你刚才不必手下留情,就是真伤了他我也有办法。”
    秦玥神色淡淡,“戚世子就不怕得罪了人?”
    戚少麟笑道:“别说一个顾宏,就是十个又能怎样,在京城我难道还要看他脸色过日子?”
    他说完拉着秦玥走到兵器前:“昨日说教你些功夫,你喜欢什么?”
    架子上多是些刀枪剑棒,不适合女子,他扫了一眼,目光最后落在了一根软鞭上。秦玥倒是和这类武器相似,看着柔弱无力,实则韧而不折。
    “不如试试这个?”
    秦玥眸色幽深地看了他一眼,“好啊。”
    借着教人的由头,戚世子荒废了一上午的公务,手口并用地授以技巧:“握紧鞭头,朝对方最脆弱的位置,腕上用力挥出去。”
    ***
    用过午膳,秦玥便有些难受得下不去床。今日起床时她便来了月事,近几次她都腹痛难忍,或许是受了昨日药物的影响,这次更是疼痛难当。
    戚少麟请来了城中专精此症的大夫,大夫号过脉,询问道:“这位姑娘可是服过避子汤?”
    秦玥唇色发白,闭上眼不愿搭话。
    戚少麟看着她的脸色觉得委屈,她服那药他又不知情,这怪不得他。他不自在地开口道:“上月服得多些,近来没有了。”
    大夫道:“此类汤药多阴寒,有损女子躯体,不可多服,姑娘腹痛亦是此缘故。我开一剂药方,姑娘每日饮用,不出两月即可缓解。”
    开完药方后,戚少麟随着他出门。到了院中,他开口问道:“她身子可有其他大碍?”
    大夫实说:“姑娘脉象浮滞,似是有烦心之事,不过这不算要紧,稍加纾解即可。”
    戚少麟听后眸光一暗,沉默片刻道:“她如今适不适合有孕?”
    大夫讶异地变了变面色,他素来听闻这位世子尚未娶妻,怎会问这事?不过这高门之事怎容他置喙,他口气如常道:“就姑娘目前的状况,怀孕恐有些难,不过好生调养一段时日,应当不成问题。”
    戚少麟颔首,“你照此也开一副药出来,务必用最好的药材。”
    大夫喏喏应承,“小的定当竭力。”
    ***
    用了那大夫开的药,秦玥自觉那阵痛意舒缓了许多。
    晚间,趁着惜云给她炖汤药的时候,惜雨进屋在她身旁伺候。
    秦玥这几日多在翻看一本古药籍。去年坠崖后回泾州途中,在芸娘那住的一段时日里,她曾教过自己不少药物药性,偶然看到这本书,倒也觉得有趣。
    余光瞥见惜雨面容紧促,似是有话要讲,她开口道:“戚玚有话对我说?”
    惜雨小声道:“公子的确有话叫我告诉姑娘。”
    她谨慎地瞅了一眼外面,确认无人后才继续道:“公子说,十日后是圣上的寿辰,届时府上的主子们都要去宫中赴宴,玥姑娘如果想离开,正是最好的机会。”
    宫宴的事秦玥听惜云提起过一次,宫中不比其他,戚少麟没法正大光明地带着一个侍妾进宫,的确是一个绝佳的良机。但戚玚并非纯善之人,肯这样帮她定是想从她身上挖取些利益。她抬眼问道:“那他想要什么?”
    惜雨道:“世子书房中有一些秘要书信,姑娘只需将它们拿出,交给公子就行了。”
    自上次在书房戳穿了戚少麟的谎言,那处便好似成了一个禁地,秦玥不想再去,他也没开口许她出入。单独进去定然不可取,但若是有戚少麟在场,她又要如何下手?
    她垂下眼,正好看到手中的医书翻到曼陀罗药草这一页,盯着此药的用途。她想了想应下:“告诉你家公子,我答应了,他只需帮我准备一张空白的通行路引,另加五十两纹银。”
    惜雨没料到她这样痛快地应下,这几日她在院中观察过,世子对玥姑娘关怀备至,而玥姑娘态度也有所和缓。原来为她会就此留在侯府,毕竟这样衣食无忧的日子,哪个女子会拒绝?
    “是,奴婢会将您的话传达给公子。”
    惜雨出去后,秦玥盯着手中的图志出神。戚少麟想折了她的羽翼,要她一辈子被困在这四方的侯府中,身心俱从。
    她从前存有几分不切实际的幻想,要问心无愧,凭借自己离开侯府。即便是觉察到戚少麟的爱意,也不曾想过以此图利。可她现在明白了,喜欢一个人固然没有错,但若是借着喜欢的名义行伤人之举,那这份喜欢亦不值得尊重。
    戚少麟如一滩污泥,泥潭中的所有东西都不复纯净,只是他为一己私利的妄念。
    她是秦家的子女,赤忱不屈,虽陷足泥沼,但绝不会自甘沉溺。
    ***
    日复一日,秦玥渐渐觉得,自己似乎掌握了与戚少麟周旋的要诀。他人虽然聪明了,可本性与之前傻的时候大抵相同。她学着自己以前对阿野那样,先冷他三分,再给个好脸色。既不会显得太突兀,叫他起了疑心,也不会与他太过疏远。
    在这若即若离间,鱼似乎要上钩了。
    她依旧安分地待在院中,只是闲暇时多是在看医书,偶尔还要惜云为她找些药材实物来。
    戚少麟为着宫宴的事忙碌,听了惜云的转述,记起秦玥在那乡间住的那段日子的确成日都和那大娘探讨药草。想到上次她毫不知情地被人下了药,似乎懂得些药理也不是件坏事。沉思片刻后,他便让惜云请一位女医师每日来院中教她。
    秦玥用心学了几日,便向医师请教止痛解痉这类药草。医师第二日便带来几味药材,药性温和猛烈皆有,“···这药虽可镇痛,但药性极强,使用不慎便会致人神思涣散,甚至昏厥。”
    秦玥默默记下,衣袖轻忽地拂过草药。
    教完人,医师临走时未发觉自己不慎遗落下几株。
    宫宴这日转眼即到。
    清晨,侯府上下就匆匆忙忙,准备进宫的事宜。
    秦玥没了睡意,一早便坐在床边,偏头盯着衣柜。
    惜云进屋时,玥姑娘已经自己穿戴梳洗完整,一头浓密的青丝简单挽了个髻,整个人清减不少。她将热水放下,问道:“姑娘怎么就起来了?可是被吵醒的?”
    秦玥笑了笑道:“乘知院清静,怎么吵得到我。”
    “是,咱们院就世子一人进宫,没什么可准备的。”
    秦玥不动声色地问道:“他什么时候走?”
    宫宴非同小可,戚少麟着手布置皇城防卫,这几日忙碌不堪,秦玥也与他见过几面。
    惜云道:“世子昨夜三更才回来,今日应当出门得稍迟一些。姑娘要是想见世子,不如我们待会儿给他送一碗药膳去?”
    放在以前,惜云断不会这样提议,但玥姑娘近来言行已有些松动,想来是在慢慢接受世子。
    “好。”秦玥如她所愿应下,补了一句:“他在外辛苦,你多放些补药。”
    惜云欣喜离去。
    用过早膳,惜云惜雨一人端着一样进来。惜雨将托盘里的药碗放在秦玥面前,“姑娘,这是今日的药。”
    自那次看过大夫后,她便一日两顿,汤药不断。秦玥端起药碗,喝了一口后皱眉道:“这药的味道怎么和往常的不一样?”
    惜雨低头讷讷道:“这是另一副药。”
    旁边的惜云把她手里的药膳装好食盒,接嘴道:“姑娘往常喝的是驱寒的药,今日换的另一副养身的药。”
    秦玥默不作声地放下碗不再喝,“药有点苦,惜云你帮我拿些蜜饯来。”
    惜云走后,她才对惜雨道:“你拿着我要的东西,另牵一匹马在后门等我,如果戚少麟走之前我还没有出来,便不用等了。”
    惜雨连忙点头。
    “出去吧。”
    屋里只剩秦玥一人后,她站起身走到食盒前,打开盖子露出里面描金边瓷汤盅。她翻开盅盖,清淡的药味混在鲜香的鸡汤味中飘散出来。
    她从袖中摸出自己用药草研磨出的药丸,倒出一小半在汤中,用汤匙搅拌几下,那些药丸随即化开。她前夜亲试过,医师说得没错,这药味淡性猛。除了空气中那股药味重了些,别的察觉不出什么,但药效却是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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