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斟了一杯酒,一口饮下。
    秦常锋走到桌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回身对戚少麟道:“戚少麟,你犯险帮我秦家,又曾几次救过我女儿,秦某感激,这杯酒我也敬你。”
    戚少麟垂下头,“伯父言重,这都是我该做的。”
    秦常锋不予理会,仰头喝下酒,又道:“只是恩怨分明,你对玥儿所做的事,没有哪个父亲能忍受。只要我在一日,你就别想再进秦家的门。至于是否报官,那便由玥儿说了算。”
    戚少麟心下拓落,低头等着秦玥的回复。
    屋里人目光隐隐落在自己身上,秦玥沉默半晌,继而道:“父亲,两位伯父,我想单独和戚少麟谈谈。”
    秦常锋担忧地看了一眼女儿,身形未动。最后殷大人开口劝了几句,三个长辈才退出雅间,留他们独处。
    屋门阖上后,秦玥垂眼看着地上的人,轻启朱唇:“起来吧。”
    戚少麟抬起头,一错不错地仰视她,“阿玥,你别舍不得下手,想打就打,打了就别再怪我了。”
    他像是个等待宣判的囚犯,这条命能否留下,全靠秦玥一句话。
    秦玥与他对视,道:“你真的知道错了?”
    “当然错了。”戚少麟惨淡一笑。错自然是错的,若最开始他没有通过那些方式占有秦玥,他们何至于绕这么大一圈,现在恐怕早已是佳偶眷侣。
    只是他也确实没后悔过,他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当初与秦玥在一起的每一日,都是发自内心的欢喜。他是个俗人,没有高尚的品格,能放手让她与别人厮守,所求的不过是与她终生相守。
    秦玥听他答得如此干脆,“那你为何又不改?”
    嘴上一遍遍道歉,可做的事和从前相差无二,只不过是收敛了一些罢了。
    “喜欢一个人能改吗?”戚少麟凝眸不转,“还是说,阿玥你已经改了。”
    她曾对自己说过喜欢,但后来身边又有了萧洵,殷念柏。
    秦玥道:“喜欢一个人就更应该尊重她,你想想你后来做的这些事,有哪些尊重我?”
    戚少麟沉默不语。
    秦玥心底叹一口气,伸手握着藤条,想要拿开,“我说过以前的事不再计较了,今晚到此为止吧。”
    戚少麟手上却抓紧,“那你还愿不愿意···”
    秦玥使了一分力,轻易地将藤条夺下,“我明日要出一趟门,回来以后再说。”
    戚少麟只觉得她语气不愿,不过是在敷衍自己,然而他又不敢步步紧逼,“你什么时候回来?”
    “十日左右。”
    “好。”戚少麟站起身,“我等你。”
    ···
    屋门外,殷大人已经离去,秦常锋与戚旭在大堂方桌上相对而坐。
    相顾无言良久后,还是戚旭先开口:“咱们俩多少年没喝过酒了?”
    他想了想,“二十几年了吧,上次好像还是在我的婚宴上。”
    秦常锋没说话,只听他继续道:“你知道戚少麟他母亲是怎么去世的吗?”
    秦常锋有所耳闻,似乎是难产而亡。他不解地看向戚旭,不知他此话何意。
    戚旭问道:“你恐怕还不知道我为何一直不喜欢你吧?”
    秦常锋这次有了回应:“为何?”
    “若是你一直以为情投意合的妻子,实则一直默默喜欢他人,你会作何感想?”
    秦常锋不答,他从未这样设想过,他与妻子情比金坚,绝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戚旭接着道:“当年秦家出事前,她有着身子,不顾我的反对一定要去给你送信,最后死在途中。秦常锋,我一直是恨你的。”
    秦常锋错愕不已,“她怎么会···”
    “也正因如此,戚少麟他才会对秦家有怨气。你罪名落实,人人都说你畏罪潜逃,他的这股怨气自然牵连到你女儿身上。”戚旭说了一段,跟着道:“可他又的确爱惨了她。重伤昏迷那几日,他中途醒过来一次,旁的都没提,只说若是昭王叛变成功,务必要救下秦玥。”
    秦常锋听完后,顿了许久,才道:“戚旭,你也为人父,有女儿。如果你女儿遭受此难,你能否忍受?恨也好,爱也罢,他作为一个男子,此番行径又怎对得起他母亲的在天之灵?”
    “是我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没教好他。”戚旭道,“无论是父亲,还是丈夫,我都比不过你。”
    “只是秦常锋,看在阿蓉的份上,你就不能再给她儿子一个机会?”
    ***
    江州是南边,陆路耗时,走水路更加便捷。
    秦家包下一艘船,打算与南下的商旅结伴而行。为保障路上的安全,船上随行的护卫有二十余人,装载完毕后,一行人在午时出发。
    江水波澜,坐久了难免胸闷难受。用过晚膳,秦玥出了船舱透气。
    凉风习习,扑在脸上消去了不少不适。
    此时天还未黑,红霞满天,是一派静谧祥和的景色。秦玥凭栏而远眺,正沉浸于此景,船尾传来突兀的动静。
    她循声望去,看到角落里两人围着一人,不知在低声说些什么。从衣着上看,这三人都是随行的护卫。中间那人一手撑着墙壁,微躬着身子,瞧上去极其难受的样子。
    是晕船了吧。她想。
    她走过去,隔着几步,问道:“怎么了?”
    三人身形一滞,只有其中一个回过头答道:“回姑娘,不过是有些晕船。”
    秦玥细看过他的脸,“你是新来的?”
    这个人从前在府中并未见过。
    那人点头,“是,小的身手好,所以被管事挑上了。”
    “哦,是这样。”秦玥看了一眼另外两人,眼神在中间那人身上停留片刻,“怎么晕船还会跟着一起来?”
    那人尴尬一笑,解释道:“往前不会晕的,想来是浪太大,颠了些。”
    秦玥道:“我那有些缓解晕船的药,让他随我来吧。”
    “这如何使得,不过是小毛病,适应了就好了,多谢姑娘关怀。”
    一个急浪打来,船体晃动,晕船那人撑不住地往墙上靠了靠,始终没有回头。
    “如何使不得。”秦玥盯着那个高大的背影,语气正经,“你家世子万金之躯,若是出了差错,你怎么向侯爷交待。”
    最后一字落下,甲板上一片寂静,只听得到浪花拍打船底的声音。
    三人均是身形僵滞,谁也没有接话。少顷后,前头这人才硬着头皮道:“姑娘说笑了,不过都是些身份卑微的下人,何来世子?”
    秦玥不再理会他,对中间的人嗔喊:“戚少麟!”
    眼见实在瞒不住,他才松开手缓缓转过身,惨白着脸道:“阿玥。”
    秦玥压下怒气,留下一句“跟我过来”,然后转身进了自己的船舱。
    戚少麟摇晃着身子跟了上去,晕眩之感更甚。
    关上门,秦玥愤愤地质问他:“这就是你说的知道错了?”
    屡教不改,变本加厉,时至今日还要骗她。
    戚少麟动了动嘴唇,半晌才挤出一句话,“阿玥,我晕得厉害,你先给我吃些药吧。”
    真是自作自受!秦玥腹诽,“你去坐好。”
    她说完,找出了药递给他。戚少麟接过后服下,过了一阵才缓和。
    神智总算清明,他开口道:“我不是有意骗你。昨晚捉住了一个昭王余孽,今早拷问之下,他说剩下的一部分人是冲着秦家来的,要为昭王报仇雪恨。我实在不放心,但又清楚秦伯父定然不会让我上船,一时情急才出此下策。”
    他觑了一眼秦玥的脸色,急切补充道:“我原本打算上船后来找你,但或许是因为身上伤还未好,就有些晕船,我没有想骗你。”
    秦玥将信将疑,问他:“你跟着出来,朝中之事怎么办?”
    戚少麟道:“我将丁擎宇留在了京城,他办事得力,能替我应对。”
    事关生死安危,秦玥勉强信他一次,“我去将这事告诉父亲,好让他小心些。”
    戚少麟拉住她,“阿玥,能不能别说我在船上?”
    若是秦常锋知道了,一气之下说不准会将他扔下船。
    秦玥忍俊不禁,“你就这么怕我父亲?”
    戚少麟一向天不怕地不怕,连戚旭都不曾畏惧,倒是对自己的父亲畏之如虎。
    “我不是怕他。”他心道,我是怕你。
    怕得不到岳父的首肯,不能和她在一起。
    第99章 (修)
    将事情告知父亲后,秦玥才回屋休息。
    戚少麟还留在她房内。烛台灯火摇曳,他一身玄色护卫服,只身躺在榻上闭眼休憩,像一只护家的黑色大狗。
    她放轻脚步走过去,垂下眸子端量他的面容。眼下的人睡相恬静,剑眉舒展,浓长的眼睫遮盖住了锐利的目光,五官在暗淡的光线下变得柔和。
    春夜里寒意袭人,这样睡容易着凉,秦玥伸出手打算叫醒他。谁知这时船身一颠,她猝不及防地扑到了他身上。再抬起头时,正对上他清澈灼烈的双眼。
    “我、我不是有意的。”秦玥脸上微微发烫,说话也有些结结巴巴,“船太颠了。”
    “是很颠。”戚少麟顺着她的话。他大手掌着她的腰,正经道:“阿玥,我扶着你。”
    秦玥腰身纤细,他双手合拢好似就能握住。姿势旖旎,他难免想到两人从前的时光,呼吸都沉了几分。
    秦玥觉察出他的变化,撑着他的胸膛,咬唇道:“你放手,我自己能站起来。”
    戚少麟犹豫少时,手上力道松开,指节滑下。
    船身又一阵晃,秦玥还未来得及站起身,直接倒在他身上。
    戚少麟双手放在两侧,无辜道:“阿玥,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秦玥一头青丝垂下,白净的一张脸望着他,“怎么不公平了?”
    戚少麟有理有据,“若是我碰你一下,定是会挨你骂的,而你这般轻薄与我,就只是一句并非有意。”
    秦玥一怔,不知他从何想到这些歪理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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