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灵筠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样的感觉,纠结,难受。她很害怕自己会被他虚假的温柔蒙蔽双眼,担心自己真会陷进去无法自拔,他如果知道自己的真实面目,知道自己无数次往他的吃食里下毒,知道她给他下药,知道她设计嫁给他,他一定会后悔救了她,一定会厌恶她的。
    很好,她又一次拒绝了自己。江怀谨胸口急剧地起伏了下,深邃的眼眸仿佛被冰冻住,她摔下悬崖时他就应该让她摔得粉身碎骨算了,可当他浮起这样的念头时,他心中蓦然涌起一股不舍,强烈到隐隐有些心疼。
    江怀谨觉得这样的自己不对劲儿,他想就此甩袖离去,可对上她那双浮动着水光的眼眸,像是受到某种蛊惑,手无意识地抚上她的脸,然后是她的唇,修长的手指在上轻轻地摩挲,那柔嫩红润的唇是否被沈凛品尝过?
    江怀谨眼里阴霾聚集,俯首吻下去,在即将亲上她的唇时,苏灵筠蓦然用力摆脱了他的掌控,偏开脸躲过了他的亲吻,江怀谨唇停留在她的脸旁,眼底有暴雨来临的倾向。
    “夫君,我身上还没干净。”苏灵筠解释道。
    江怀谨知道她来了癸水,他今夜也没想过要和她发生什么,可她抗拒的神色落入江怀谨的眼中,令他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是因为见过沈凛之后就不能接受他的碰触?
    江怀谨蓦然将她推开,眼底闪过厌恶之色,不知道是恼她,还是恼自己莫名其妙的行为,他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大步而去。
    苏灵筠看着他冷然的背影,回想起方才他看自己的那一眼,其中的厌恶让人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突然觉得像以前远远地注视着他,也没什么不好,没有得到过,就只有遗憾而已,不会像现在这般,有如此激烈的情绪。
    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之前的那些情感通通不算爱,只是占有欲,是自尊受到伤害后想要报复的心理,是不甘心在作祟。
    第40章
    ◎一股说不上来,似嫉妒,似愤怒的情绪蓦然袭上他的心头。◎
    次晨,苏灵筠于窗下梳妆,她住的这客房窗外是一小花园,花园内花木繁茂,绿荫覆盖,很是静谧。
    苏灵筠与素竹有说有笑,好像昨夜的事情并没有影响到她分毫,可素竹却觉得她有些奇怪,明明没什么开心的事情,她脸上却一直露出笑容。
    就在素竹忍不住想问问她是否有什么心事时,窗外忽然冒出一颗头,把主仆二人都吓了一跳。
    “苏小姐……”沈凛一副神神秘秘,好像怕被人发现的模样。
    苏灵筠见到他脸色不由一变,“你……你来这做什么?”如今是白天,他还敢来找她,是担心人家不知道他们两人私下有往来?
    面对苏灵筠的质问,沈凛顿觉自己好似做贼一般,有些不好意思地挺直身板,左右张望了下,见无人才与窗内的人道:“我是想来告诉你一件事,你与我见面的事已经被你夫君知道了,你自己一定要小心一点他。”说这话时,沈凛心中有些惭愧,若非他昨夜执意来见她,她也不会面临这样的困境。
    苏灵筠见他转身要走,连忙叫住他,“他昨夜就知道了?”
    沈凛点点头,迟疑片刻,道了句:“抱歉。”说完就转身急匆匆地离去了。
    “小姐,这下该如何是好?”素竹慌张地道,拿着梳子的手在颤抖。
    比起素竹好像天要塌下来的样子,苏灵筠则有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冷静。她昨夜就觉得江怀谨有些奇怪,原来是知晓他与沈凛见面了,可他当时为何不将此事戳破?
    苏灵筠的确是越来越不懂他了,又或者她其实一直就没懂过他。
    沈凛前脚刚走,程清清后脚就到了,苏灵筠收摄心神,看了她一眼,见她打扮得光彩照人,笑容明媚,好像遇到了什么好事的样子。
    “表姐。”程清清亲切地唤道。
    苏灵筠微颔首,“夫君有说让你回去么?”苏灵筠平静地问,拿过素竹手上的梳子,径自梳起头发。
    程清清脸上笑容加深,“江哥哥说我想留下就留下。”
    “既然他这么说,你便留下吧。”苏灵筠这会儿总觉得懒懒的,好像什么事情都无法让她提起兴致,“记得给母亲写封信报平安。”程清清也不是小孩子了,她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程清清笑道:“我知道了,我待会儿回去便写,我是替江哥哥来告知你一声,用完早膳后就出发。”
    苏灵筠拿着梳子的手顿了下,“我知道了。”她微笑,随后又不疾不徐地梳发。
    程清清目光落在苏灵筠的脸上,看不到任何异样,不觉有些失落。
    苏灵筠出门时,江怀谨等人已经在客栈门口等了许久。这是苏灵筠第一次让他等那么久,她倒不是故意的,只不过是梳妆的时候耽误了些许时间。
    苏灵筠想到以前江怀谨约见程清清时,程清清会故意姗姗来迟,让他多等些时候,他从来不会生气,甚有耐心。
    不过她并不是程清清。苏灵筠在素竹的扶掖下行至前头马车旁,目光掠了眼马车方向,窗帷落下,看不到里面情况。
    卫無站在一旁,有些为难地看向苏灵筠,“??x?大公子让您坐后面的马车。”
    苏灵筠面色滞了滞,收回视线看向卫無,卫無垂首恭立,“知道了。”苏灵筠淡然回应,从她的语气中听不出有什么不满,说着就转头去了后边。
    苏灵筠也不知道江怀谨是为了昨夜的事不愿意与她同乘一辆马车,还是因为她让他久等的缘故,不论是哪一个原因,她都松了一口气。
    苏灵筠上了后面的马车,程清清坐在里面,看到她进来,隐在暗影处的面庞若有似无地含着微笑。
    苏灵筠坐到软榻上,不置一语。
    “表姐,你怎么没和江哥哥坐前面的马车?”程清清一脸疑惑地问。
    苏灵筠知道她是明知故问,却不计较,唇含浅笑道:“你自己一个人不是很无聊?我陪你不好么?”
    程清清听着苏灵筠虚情假意的话,顿觉没意思,她哪里是想陪她,不过是被江怀谨赶过来的罢了。她这表姐明明那样精明,却不停地在江怀谨那里吃亏,她为什么如此偏执地不肯和离,她就那么爱江怀谨?
    那个男人明明是那样冷酷无情,又坏到骨子里,不过空有一张脸罢了,所谓的温柔体贴都是假的,不过是蒙蔽人的假象。
    “表姐是真的想陪我么?”程清清忍不住道,语气有着淡淡的嘲讽。
    苏灵筠微怔,其实这些话是真是假,彼此心知肚明,可她偏偏要问,便叫人有些无言以对。
    程清清见她回答不出来,唇边嘲意更甚,而后不再追问她的答案,扭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看着外头倒退的树木,她逐渐出神,一些过去的记忆突然间涌现于脑海之中。
    她想起来了,曾经她和苏灵筠也有一段时间几乎是形影不离,走到哪里都不分开。
    那是她初来舅父家的时候,两人都是豆蔻年纪,一见如故,才短短一日就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姐妹,两人吃饭睡觉出门都要黏在一起,她们永远有着说不完的话,夜里大人催着睡觉,她们二人还躲在被窝里偷偷说话。
    两人关系越来越亲密了。她的舅父舅母有意把苏灵筠培养成大家闺秀,琴棋书画她通通都学,一言一行皆受礼教束缚。
    有时候苏灵筠因为字没写好被她舅父责罚了,她就陪着她一遍一遍地练……
    她看得出来苏灵筠其实不喜欢学那些枯燥的东西,她也想和别家小姐一样出去玩可又怕被责罚,于是她就和舅父舅母说自己想出去玩想要苏灵筠陪着,她刚承受丧亲之痛,她的舅父舅母可怜她自是无有不应,就这样她陪着她出了门,她想去哪里她都陪她去。
    她以为她们会一直这样下去。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苏灵筠慢慢地变了,她渐渐地不和她亲近了,也不爱和她说心事了,她有了别的闺友,会把自己的心事告诉别人。而她从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能够说话的人。
    后来,程清清也渐渐明白过来,苏灵筠是觉得自己抢走了她家人的爱,可是舅父舅母她们对她再好,终究还是她的亲生父母,不论如何,他们都不会丢弃她。她寄人篱下,无依无靠,自然要百般讨好他们才能得到关心爱护。她有错么?
    难道要她备受冷眼,她才能与她玩?
    明明她是她的好姐妹,明明说要一辈子不分开,明明说她的就是她的,结果因为这点事就她背叛了她们之间的约定,这样还算什么好姐妹?
    就这样,程清清对她也有了怨言。
    再后来两人在酒楼里遇见了江怀谨,程清清并没有对江怀谨一见钟情,对江怀谨一见钟情的是苏灵筠,那男人只是帮了一下她,她的心就系在他身上了。程清清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的她心里有股被人背叛的感觉,之后她决定接近江怀谨。
    那时候她已经有了安阳城第一美人的称呼,就凭借这称号,她得到了江怀谨的青睐,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当江怀谨约她见面时,她都带上苏灵筠,让苏灵筠看着他们二人在一起的画面。
    她和江怀谨站在一起,所以人都会觉得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而她与江怀谨站在一起,人只会看到江怀谨,看不到她。
    她为什么就看不清呢?
    她为什么看不清谁对她好?为什么要把对她好的人推开……
    赶了一日的路,苏灵筠等人在一镇子停了下来,然后住进了一宅邸,里面高墙深院,绿树环绕,环境甚是清雅,苏灵筠原本以为这是江怀谨包下来的,后来才从白芷口中得知,这院子是江家的产业,苏灵筠心中一时十分感慨,这江家还真是家大业大。
    除了下车时远远看见江怀谨一面,苏灵筠这一日都没见过他,也没有说过话,她们暂住的宅子很大,有好几个院落,苏灵筠没有和江怀谨住一屋,而是和程清清住在了离他最远的一小院子里。
    对于这样的安排,苏灵筠没什么意见,江怀谨不待见她,她也不是很想见他,况且,他知道了她与沈凛见面的事,见到了他,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灵筠住的小院房屋有二楼,二楼是卧房,外头一有露台,可一览远处风景,此刻已是傍晚,一轮红日没入了远处青峰森耸的山头,晚霞漫天,整个露台仿佛镀上了一层绯色,这会儿没有白日那般热了,微风带着些许清凉。
    苏灵筠因旅途劳顿,用了晚膳洗去风尘后,就早早歇息了,次日起来,却得知江怀谨打算在此地停留几日,苏灵筠问了白芷,得知他要去访友。
    苏灵筠乐得留在这里几日,她的癸水还没走,路上很是不便。江怀谨一早就出门了,程清清叫她上街,苏灵筠因身子不便拒绝了,程清清就带着自己的丫鬟小翠出了门。
    这地方虽只是个小镇,但商贸发达,十分热闹,到了街上,便见旅店客栈,酒肆茶坊,一应具有。
    程清清叫了沈凛给自己当护卫兼帮提东西。
    沈凛好歹也是个贵公子,被她当做了仆人,拿东拿西,偏偏还得笑脸相迎,装作一副体贴的模样,他心中十分窝火,以前看她这张脸还觉得美艳动人,现在只觉得她面目可憎,若不是为了苏灵筠,他才不受这该死的闲气。等把她娶回去,看他还伺不伺候她?
    “沈公子,你看那个,闻着好香,我想吃,你去买吧。”程清清回眸冲他笑得明艳动人,然后指了指前面街上小商贩买的挂炉烧鸡,道。
    瞧瞧她这颐指气使的模样,真把他当做是她的仆人了?
    沈凛循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那烧得焦黄喷香的烧鸡,不禁皱了皱眉头,她不会让她的丫鬟去买?
    吃这么油腻的东西也不怕吃得肥猪,沈凛正腹谤着,突然又听程清清悠悠地道:“再买点回去给我表姐,我记得她以前很爱吃烧鸡的。”
    沈凛闻言愣了下,才回:“既如此,那就买两只吧。”反正他有的是钱,他的苏小姐太瘦了些,吃多点肉也好多长点肉。
    沈凛往那小商贩走去,程清清则望着他的背影脸上露出些许得意之色。
    程清清买了烧鸡后,就没心思再逛街了,便与沈凛回了宅邸,到了大门口,沈凛停下脚步,“程小姐,我先回客栈了。”他不想进去,免得被江怀谨撞见惹下麻烦。
    “东西那么多,你要我怎么拿?”程清清嗔了他一眼,不悦道。
    沈凛看了她身旁的丫鬟一眼,她两手都拿着东西,不过她却两手空空,她自己拿是能要了她的命?
    程清清不等他说话,又道:“你是我的未婚夫,随我进去也没什么,我表姐夫断不会介意,况且他去访友了,听说要傍晚才回来。”
    沈凛听说江怀谨不在,内心一动,想见苏灵筠的心情怎么都抑制不住,于是就随着程清清进去了。
    苏灵筠和程清清住在同一院子里,程清清与沈凛回来时,苏灵筠正坐在庭院的凉亭里纳凉,屋内闷得很,尤其正午时分。
    看到沈凛,苏灵筠黛眉不觉一蹙,明知江怀谨知道了他们来往的事,他还敢光明正大到此来。
    “表姐,我给你带了竹笋烧鸡,你还没用午膳吧?”程清清笑意盈盈道,又见苏灵筠目光落在沈凛身上,便道:“表姐,这就是沈凛,你先前落水,就是他救的你。”
    苏灵筠微垂下眼,避开沈凛那炯炯的目光,而后朝着他行了一礼,道了感激的话,才
    看向程清清,“清清,你怎么把沈公子带过来了?”
    程清清扬了扬眉,不以为意地笑道:“不能把他带过来么?我实在缺人手,所以请他帮我拿些东西。”
    “清清,你太任性了。”苏灵筠轻叹气。
    “表姐,他很乐意的,我并未勉强他。”程清清回眸看了眼沈凛,沈凛立刻收回视线看她,点点头。
    程清清满意地笑了,“表姐,你还没用午膳吧,我们到后面的花园子里坐吧??x?,那里树多,更凉快一些。”
    苏灵筠知劝她不了,淡淡道:“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
    见她起身要走,程清清拽住了她的衣袖,撅起红唇,“表姐,你为什么不去?我之所以把沈公子叫过来也是为了你,他好歹救了你一命,你就口头道谢他一句,不敬他一杯?”
    沈凛有些尴尬地笑起来,“程小姐言重了,只是举手之劳罢了,江夫人不必挂在心上的。”
    程清清嗔了她一眼,“这可是救命之恩,不挂在心上,那是忘恩负义之徒,表姐,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忘恩负义都从她口中出来了,苏灵筠还能拿她怎么样?无奈只能随了她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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