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江月白额角的汗越来越多,似乎到了忍耐的极限,“你想要什么东西,不是几句酸话或是一个孩子就能让对手心软的。想争夺较量,换个手段,我还能高看你一眼。”
    “师尊......”穆离渊看着江月白,许久,才喃喃地说,“别离我那么远......我都看不到你了。”
    主身所在的日月湖早已陷在烈火焚天中,杀得不可开交。
    嘈杂混乱里,他找不到江月白的身影。
    洛锦的红袍与炽火一个颜色,淹没了其他颜色。
    江月白的剑气被赤红刀影染成了淡粉的风,每次在魔影包裹来时,轻飘飘的剑气总会快过洛锦的长刀,将那些魔影吹散。
    洛锦站在杀意最浓烈的最中心,江月白站得很远,剑气仿若桃花轻风围绕,远远而来,若有若无乍现,偶尔替洛锦挡过几个杀招。
    江月白又分了一道神魂离体。
    阴冷的地牢充满了血腥味,往深处走却能听到低哼的小调。
    词是随意唱的,调子是轻快的。
    “看来牢房住得很合心意,”江月白停下步子,隔着牢门看着牢中人,“还有心情哼曲。”
    萧玉洺披头散发坐在地上,慢悠悠地说:“是还行,清净凉快没人打扰,这几天我悟透了很多从前想不通的道法。”
    “起来。”江月白话语简短,“告诉我小圆在哪。”
    “怎么了北辰仙君,”萧玉洺转头看向外面,“终于想起我这么个人了,这几天把洛锦哄开心了,现在又要去哄你那个小情人了是吧?”
    江月白:“我没空和你废话。”
    “我也没空和你废话,”萧玉洺仿佛被激怒了,猛地站起身,“江月白,你想做什么从来不过问别人的想法,真以为每个人都能和你心有灵犀猜到你的计划?还是每个人都足够强大到能在你不顾旁人死活的计划里活下来?”萧玉洺走向牢门,“你进来,我告诉你小圆在哪。”
    “我进不去,修为不够。”江月白说。
    “好,”萧玉洺笑出了声,“好好好,又在给别人演戏?你这回想要什么?要山河器?要洛锦的凤凰血?拿到一切之后过河拆桥要我们这些纠缠你的讨厌鬼全都死?一箭双雕都不够你玩的,想一举几得啊,仙君大人。”
    “你冷静一点。”江月白顿了下,道,“山河器是福缘充沛的空间宝器,你不能用它炼破劫剑,天劫降临,我要给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一个保命的退路。”
    “我知道啊,我早就知道你看不上我为你做的一切,洛锦不是说了,他能给你更多,”萧玉洺话语里是明目张胆的调侃和挖苦,“怎么样,你和他睡了之后,他有没有告诉你山河器的钥匙和密文。”
    江月白眼神寒冷地与他对视着,片刻后,开口的语气还是平静:“没有。”
    “那就加把劲啊,”萧玉洺怪里怪气说,“把人家哄开心了,可比在我这儿浪费时间有价值多了。”
    江月白没计较他的胡话,道:“你先告诉我小圆在什么地方,我怕......”
    “怕我不知什么时候就被洛锦杀了,小圆就彻底下落不明了。”萧玉洺接过话,“还是怕我对你生恨,报复在小圆身上?江月白,我是配合你演戏才落到这种境地,我在你眼里还是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你别这样,”江月白伸手握住了萧玉洺抓着牢门栏杆的手,按了按,像一个潦草的安抚,“洛锦他从前被族人背叛,行事多疑残暴,他现在不会轻易告诉我密文。地牢虽苦寒,但这是你最能接近日月湖的地方,山河器绝不能成为谁的私有物件,等时机成熟,我会救你出去,到时候你去......”
    江月白忽然皱了下眉,没有再继续往下说,低头喘了口气。
    “我知道你只想做旁观者,装作一个普通人躲在人群里,推着所有人一步步走到你想要的局面让他们自己救自己,为了什么?为了你自己能不再受逆天而为的惩罚?”萧玉洺冷笑,“你想得好啊,可你逃不掉的,只要你碰了能庇佑苍生不受天劫伤害的山河器!只要你向洛锦提过破劫的要求!你就没法回头了,这债总要算到你头上一笔!江月白,我知道你不是冷血的人,天劫的破解之法你其实早就研究过很多年了,对不对?你怕什么呢?畏手畏脚不敢干预人间事!就算掀了这天又有何妨?你一个真仙还惧怕天道的惩罚?荒唐!活了千百年还贪生怕死吗?大不了和这世间一起同归于尽!”
    阴森的地牢回荡着最后一句的尾音。
    江月白全程一句反驳的话也没有说,握着萧玉洺手腕的手微微颤抖着,渗出了汗。
    萧玉洺这才发觉了江月白的异样,低下头,反握住了他的手:“你......你怎么了。”
    江月白抿着唇,没说话。
    萧玉洺盯了他片刻,忽然勾起嘴角,哼笑:“分神离体,北辰仙君很会玩啊,主身在哪呢,陪哪个情人呢。”
    江月白好一会儿没动作。
    日月湖上凶光冲天。
    闻讯赶来的修士们加入了围杀阵,数万人同组的杀阵困住了魔尊一人。
    洛锦趁着喘息间隙一把揽住江月白,飞身而起,掠过重重叠叠的人海,落在湖面停着的画舫。
    船身被烈火烧断了一半,逆着红光的人脸极度凶残阴郁。
    “随风,你出剑是要杀魔尊,还是要帮他挡杀阵?”洛锦倾身按着江月白的肩膀,把他压在断裂的船板,“你们在结界里待了整整半个时辰,该做的都做了吧?怎么,他是尺寸凶猛还是技术高超,让你这么快就芳心暗许?要你这么护着他?”
    江月白感到洛锦这回动了真格,强烈的灵流顺着皮肤接触的地方漫开,把他压在地上一动不能动。
    “他只是故意那样说,刺激你罢了......”烈火烧到了这半侧船,江月白的靴子都已经着了火,小腿一片滚热,“他什么都没做......”
    洛锦完全不在意火烧,左手仍然死死按着江月白,右手动作粗鲁地撕了他的衣衫!
    江月白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洛锦狰狞的笑在火里晃动着,“我不放心啊,我检查检查我的人被欺负成什么样了!你这么一副厌恶的表情,是觉得我连看一眼你都不配吗?”
    “你别这样......”江月白喘着气。
    被火燎着的衣衫一撕就烂,洛锦燃烧着熊熊烈火的眸底映出了大光|裸肌肤的颜色。
    阴森地牢里滴落了一滴脏水,砸在江月白的手背。
    “你别这样......”江月白滚着喉结,“该解释的,我往后都会解释清楚......”
    “那你不如,现在跟我解释解释,”萧玉洺两只手一起握住江月白圈着牢门栏杆的手,防止他离开似的,“你为什么流这样多的汗。”
    江月白抬起头,一滴汗水从发丝间滚了下来,顺着侧脸流:“小圆在哪里,说完我就走了......”
    “为什么要走,”萧玉洺紧紧握着他的手,额头抵着牢门栏杆,闻着江月白身上的淡淡汗水气味,忽然换了个称呼,“师兄,你别走,我有话对你说......”
    江月白:“什么话。”
    萧玉洺的视线跟随着江月白脸侧的汗,一起缓慢地滑到颈线,最后结束在衣衫下看不见的地方。
    再抬起眼时,看到了江月白沾湿了的眼睫和碎发。
    这张出尘绝世的脸,不适合沾水,不论是泪水,血水,还是汗水。
    就像冷峻的寒冰不应该化开,融化成荡漾着颜色的春水。
    这太恍惚梦幻了,勾引人心的美,很不像江月白。
    又无比像江月白。
    “那年我把你从醉仙窟搀出来,抱你去湖水里洗澡疗伤,你浑身也是这样的汗,全都湿透了,”萧玉洺第一次用这样缓慢、这样认真的语气说话,“但我其实根本没有给你洗身上的情毒和酒毒,也没有给你疗伤。”
    “嗯......别提旧事了......”江月白含混应着,但似乎又被什么干扰了思绪,一时没有再说别的。
    “我就只是在水里抱着你,像小时候抱着你睡觉一样,”萧玉洺看着江月白汗水密布的脸,目光却是飘忽的,“但我那时候不是小孩子了。”
    “所以呢,”江月白打断了他,“你想说什么。”
    萧玉洺的目光重新聚焦,落在江月白的眼睛:“所以你当时给了我一耳光。”
    江月白没说话。
    “很疼的一巴掌,”萧玉洺说,“半张脸都在渗血。”
    “我记不得了。”江月白有些心烦意乱,深吸口气想要抽回手,“太久的旧事了。”
    “你那时候意识不清,昏昏沉沉的,”萧玉洺继续缓慢地说着,“但你还是能感觉到别人身体的异样。你现在呢,有没有给那个人一耳光。”
    江月白呼吸越来越粗沉,无意识脱口而出:“哪个......”
    萧玉洺的瞳孔骤然缩紧了,猛地拽过江月白!
    江月白毫无防备,额头撞在了牢门的栏杆上,几乎与萧玉洺的脸撞在一起。
    “哪个,”萧玉洺背光的笑颜在披头散发下像疯了的厉鬼,“好一个‘哪个’,北辰仙君真是心怀大爱,一次能陪这么多人呢,我是不是该感谢你百忙之余还能分一寸神体给我......”
    “现在是洛锦最没空防备你的时候,等他解决完了日月湖上的麻烦,马上就会继续控制你的灵脉,到时候你想告诉我小圆在哪都说不出口!”江月白掌心下的栏杆被汗水浸成了湿黏的,手却因为被对方握着而无法挣脱,“你怎么了?今天怎么这个样子。”
    萧玉洺仍然一点不急的模样:“我什么样子?我应该是什么样子。”
    “别闹了,现在是胡搅蛮缠的时候吗,”江月白耐心耗尽,口吻里带了点训斥的意味,“你懂点事。”
    “我很懂事啊。”萧玉洺紧紧攥着江月白的手,隔着一道栏杆与他额头相抵,“那年你教训完了我,我就再没有碰过你了,没有再拉过你的手,没有再用过你的东西,没有再主动找你说过话,后来我离开青崖山很多年,没有给你写过一封信。”
    江月白似乎在听,也似乎没有,微微垂眼沉默着,神思仿佛已经根本不在此处。
    “你也没有给我写过一封信。”
    “没有打听过我还活着吗。”
    萧玉洺全然不在意对方有没有听,自言自语般一句句说着。
    “后来我遇上了麻烦,濒死的时候你才出现,来救我。”萧玉洺语速极慢,“可你也不问我一句,不问我那么多年过得怎么样,只说让我别再给你找麻烦。后来一别又是许多年,我又遇上险情的时候,你又会出现。其实我完全不用次次放任自己深涉险境,但‘找麻烦’是我唯一能见你的理由。”
    “再后来我成了青崖山的掌门,终于甩掉了半大不大时候的那点别扭,能用说说笑笑的态度同你讲上几句话了,但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去小时候那样的说笑了。从你给我那一耳光开始,我人生最美好的年岁就结束了。”
    萧玉洺停住了话音。
    地牢里极其安静,只有回荡放大的呼吸声。
    许久,江月白才抬起头,眸底全是被汗浸出的红丝。
    他嗓音极度沙哑:“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要我再给你一耳光么。”江月白语调是冷的。
    萧玉洺穿过栏杆的手停在了半空,距离江月白流着汗的侧脸只有半寸。
    他僵硬地维持着这个动作,对视着江月白寒冷如刀的眼神,手指颤抖了一下,似乎从不切实际的梦里回过了神。
    停顿片刻后,萧玉洺的手缓缓向下,展开了手掌。
    掌心是一张卷起的字条。
    “隐遁屏障的秘令。”萧玉洺说,“洛锦想杀小圆,我用连接内丹的灵力为小圆筑了贴身的隐遁屏障,除了我的秘诀,谁也不会发现他。”
    漫天火雨坠落,砸在皮肤上瞬间起了火。
    江月白敞着衣衫躺在烈火燃烧的船板,浸水的眸底映着空中烧红的星星。
    “你知道吗,只要你答应做我的道侣,我什么都可以给你,”洛锦抓着江月白的肩膀,“哪怕你现在说,你想知道山河器的密文!我都可以告诉你!”
    江月白的身体被他抓得摇晃,可语调还是平静的:“我不是早就答应了,你还要我答应什么。”
    “你在骗我......”洛锦烧红的眼里流出了血色的液体,燃烧的眸底倒映着江月白极度平静的面容,“你在骗我!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嗯,你看出来了。”江月白的衣衫着了火,可再大的火势也烧不红这张淡漠寡欲的脸,缓缓说,“所以呢,你想把我怎样。”
    “与我合籍双修。”
    “我的命契连着山河器,我们心魂神念合一,山河器就是我们的共有物,”洛锦用力抓着江月白,极为认真,一字一顿地说着,“谁也别想分开我和它,谁也不能分开我和你。”
    既然随风想要的是山河器,那就用山河器做锁链,把他永远、彻底地锁在自己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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