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俩走后,明璟叩开了秀表妹的门,却见房内黑洞洞的,只床榻前一张案机上点了根白蜡,在朦胧光晕中,纤弱女子伏在案前书画,笔下竟是一张舆图。
    听见声响,女子缓缓抬头,看着明璟,一双眼睛在昏黄烛光下幽幽发亮。
    明璟整了整衣袍,当即跪下,道:“公主,请恕臣无礼。”
    “大人免礼,既然装作是定了亲的表兄妹,有此一遭也是早晚之事,何罪之有呢?只是明璟大人好演技,竟然说对我一心一意,呵……”女子轻笑一声,带了几丝嘲讽之意。
    明璟不顾她的嘲讽,轻轻拂去衣袍上的灰渍,淡然道:“方才公主咳嗽了,现在身体如何?”
    女子觑了他一眼,又冷笑道:“你带过来的那位名叫阿木哈真的女子,她身上有很重的檀香味,兴许是刚从寺庙里出来的,明大人,你没有闻出来?”
    明璟淡然看她一眼,从榻上捞起一件外裳,披在她身上:“臣知道,法度寺的紫光檀。”
    “知道你还带她来见我!”女子愤然向明璟掷出手中画笔,笔锋如箭,堪堪擦过明璟面庞,在那张白皙玉颜上划出一道黑渍。
    明璟并未闪躲,仍旧温温和和得看着她发疯,他天生一双桃花眼,目若秋波,看人时总有一抹深情:“臣已带她沐浴更衣,只是奇怪,她身上仍有檀香气味。再者,是公主要见她,臣不敢抗命。”
    两人却是不知,那股檀香味来自莲华做的月事带,阿木哈真初次来潮,虽五日已净,但心中不安,故而仍然贴身佩戴着,以备后患。
    “你的意思是……都是本王、公主的错了?”女子气急,面色涨得潮红,她一口气闷在心中,挥手将案上除舆图之外其他物件皆一扫而净,乒呤乓啷落了一地,她还想再骂,却忽然软下身来,伏在案上大口喘气。
    “恕臣冒犯。”明璟面色如常,将女子抬到床上,从怀中瓷瓶里倒出一枚黑色丸药,喂到女子口中,又轻抬她的下巴,将丸药送入喉间。
    女子缓过气来,愤懑如初,瞪眼看他:“呵,明大人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如此,你既少了一个碍事的拖累,又能堂堂正正娶那小娘子为妻,岂不是……好事成双?”
    “您都听见了。”明璟瞥见窗前放了一枚铜铃,铃后一根长管穿墙而出,竟是连向餐堂,“也好,免得臣再费口舌,讨公主嫌隙。公主觉得此事如何?”
    “很好,非常好。不过也不必娶两位夫人,你只管娶她便是,呵……明瑜君,就凭你的身份,也不配娶我吧?”
    “若公主仍有和亲打算,待大原国丧之后,臣就奉上国书,公主尊驾皆在驿站备候,只需臣传信一封,公主便可迎回身份。”明璟一边说着,一边提起茶壶,给她倒了杯水。
    茶盏递到她面前,她却手轻轻一扬,将水尽数泼到明璟脸上,又用力一掷,哐当一声砸到地上:“混账!皇兄这般羞辱我也就算了,连你也要羞辱我吗?我……我这等残败模样,岂是大原皇帝能见的?”
    “既然如此,公主便安生歇息,微臣先退下了。”
    “滚!”
    明璟合上门扉,回到书房,房内那桶水还未端走,只是早已没了热气。他褪去被茶水沾污的衣裳,赤膊浸入凉水之中,清幽檀香并一股甜软气息沁入肺腑,他深吸一气,便将头埋入水中。
    却说阿木哈真穿着秀表妹的衣服,骑马跟父亲闲谈,只觉得身上那套衣服不甚合体,亵裤与通袖都长了一截。仔细想来,她在大原女子中本就算比较高挑的,可之于那位扶风弱柳的秀表妹,却还要矮上半个头!她卷起袖管,挑眉惊疑:大梁女子都这般高挑吗?
    三日之后,铁托迎见了明璟派来的冰人,那冰人是大原本地人,知道铁托身份尊贵,伏在地上恭顺得奉上聘书,本想依照旧俗对男方美言几句,但看铁托那身戎甲便抖作一团,一声也不敢发。
    “明璟大人不愧是主使节,对我们大原的礼节也有研修。”阿木哈真在一旁逗弄着和聘书一并送来的一公一雌一双大雁,“只是研修不精,有所疏漏,依我大原礼法,同聘两位夫人,聘礼就不该是这忠贞的大雁,而当为大鹅才是。”
    冰人贴在地上,抖若筛糠,颤声道:“回、回禀贵女,那家公子只是要小的递交聘书,大、大雁也是那家公子准备的,与小的无关啊!”
    铁托打开聘书,白底黑字,也只写了明璟与阿木哈真的名字,并无第二位夫人。此外,毕竟阿木哈真还有两月才及笄,所以婚期约在三月之后。
    “对、对了,那位公子还、还要小的把这封信交给将、将军!”冰人从怀里摸出一封信,低着头,只敢伸出一只手,颤颤得把信举起来,待铁托拿过信笺,又立刻把手收了回去。
    “至于这么害怕吗,这里又不是军营,父亲不会剁了你的手的。”阿木哈真笑看着冰人这副惊惧模样,凑到铁托身边,要看他手里那封信。
    原来明璟认为阿木哈真身份尊贵,不可折辱,便决意只娶阿木哈真一人为正妻,秀表妹为如夫人,待五年后两人合离,再将秀表妹抬为正房。只不过,毕竟是明璟头婚,又委屈了表妹,故而婚仪需按照大梁规矩操办。阿木哈真不熟悉梁礼,故而这三月可自由出入明宅,由明璟与秀表妹教她梁礼。
    阿木哈真和铁托本就想从明璟身上探出些底细,这封书信自然正中下怀。
    父女两人相视一笑,铁托便请冰人起身,在聘书上盖了印章,递上女儿的庚帖,这张婚事便如此定下了。
    在得知阿木哈真和明璟定亲之后,断了腿骨还未痊愈的陈子颐气得从床上弹坐起来,拖着一条病腿就想骑马去找她,被端着药的莲华半路撞到,莲华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从气息能感受出他的焦躁,宽声道:“何必如此急躁,命数自有天定,强求不来。”
    陈子颐捂着疼痛的残腿,双目赤红,泪水在眼中打转:“大师你不懂,我……我第一次遇见这么合心的女子……不行,你说强求不来,我偏要勉强!”说着就支起身子,但只走了几步,又跌到地上,还是莲华把他搀扶起来,抬回了床榻。
    “施主如今不过十五,还有五年才可加冠娶妻,五年时光漫长,到那时或有更好人选,也未可知。”莲华沉声道,将药端到陈子颐面前,“天涯何处无芳草……”
    陈子颐接过药碗,一口饮尽,满嘴苦涩:“多情却被无情恼。”
    “恼什么呢?陈子颐你又不好好养伤,给莲华添乱了是不是?”女子朗声跨入门内,解开腰间细鞭,啪得一声抽在地上。
    “姐姐!”陈子颐听到声音,却是双眼放光,痴痴看着来人。
    “叫什么姐姐!陈副官,你可知这几日法度寺筹措先帝葬仪,正是忙碌之时,你不好好养伤,在这里胡闹什么!”阿木哈真又是一鞭,抽在陈子颐身下床槛上,刻了一道深痕。
    莲华听到鞭声,笑道:“只怕又祸祸了贫僧的家私。”
    阿木哈真尴尬得收好鞭子,拉住莲华的手:“莲华,我错了。”
    “无妨,贫僧之物,亦是郡主之物,只是怕郡主气坏了贵体。”
    “即使气坏了,凭你的医术,也可以把我救回来,不是吗?”阿木哈真笑着抬手拍了拍莲华的脸颊,那明净琉璃般的僧人却未闪躲,只是含笑着,无神的双眸微微眯起,竟也染上几分笑意。
    陈子颐只觉得喉头愈发苦涩,小声咳嗽起来:“咳咳咳……”
    而此刻,屋外传来“咚咚”的撞钟声,莲华听着钟声,收敛了笑意:“贵客将来,贫僧要备仪迎驾了。”
    阿木哈真也凝重起来:“是这个吗?”她在莲华手掌心写了一个向上的记号,莲华颔首。
    见莲华离开,陈子颐连忙叫住阿木哈真:“姐姐,我听说……你和大梁的使臣大人订了亲……这是真的吗?”
    阿木哈真挑了挑眉,坐在他身边,俯身将他压在身下,看着脸上慢慢染上羞红的少年,笑道:“怎么,子颐迫不及待想来喝我的喜酒了?”
    陈子颐迎身吻了上去,阿木哈真抽身想躲,却不想少年虽然下半身失了力气,上半身却很有力劲,反而把她按到床侧。少年用舌撬开玉齿,在里头胡乱搅弄着,像极渴之人般吞吃着她的唾津。他毕竟刚吃了药,嘴巴里一股苦味,阿木哈真皱着眉想用舌头把他的顶将出去,却不想少年却与她黏黏糊糊勾连起来。
    “唔……”她呻吟着用手去推,但如何用力,少年郎却依旧死死摁住她,直到她满面潮红,喘息不得,才放开了她,又将她抱在怀里,将头埋在她脖颈,如小兽般呜咽得哭泣起来。
    “姐姐……姐姐嫁给我好吗?”
    阿木哈真轻叹一声:“这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少年郎身子一僵,含着泪珠的眼眸亮闪闪看着她:“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阿木哈真半真半假解释:“明璟大人在我大原任期不过五年,况且大原和大梁的和约,是先帝定下的,也不知新帝是何打算。”
    陈子颐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破涕为笑,毛茸茸的脑袋在她胸前蹭来蹭去,眼泪鼻涕都蹭到她的皮甲上了,又见这小子毛手毛脚,竟然是想解开她的胸甲,阿木哈真连忙用手制止:“胡闹,先帝灵柩登寺,身为臣子,怎能在如此在背地荒唐?”
    少年郎耸耸鼻子,委屈道:“好吧,知道了长官姐姐。那我就只抱抱你。”
    说着便环抱住她,带她一起躺在床上,不多时,便听他呼吸平稳,似乎是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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