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看我给你带回来了什么。”
    钱夫人把门打开一看, 两只眼睛瞪圆了:“怎么又弄来一台电视机?”
    他们家客厅已经有一台,上面用蕾丝白布仔仔细细盖着呢。
    钱厂长咧着嘴笑:“不一样, 之前是黑白的,这个, 是彩电!最时兴的东西, 喂,轻点抬进来,别碰坏了。”
    两个喽啰点头哈腰,将彩电抬进屋。
    钱厂长一手揽着钱夫人的肩, 感慨道:“我最近真是走运呐!”
    本来厂子效益差到低迷, 忽然跳出些人,主动申请“承包”, 硬生生把生意给盘活了,这不是来了瞌睡送枕头,正好给他作了嫁衣。
    钱夫人娇嗔地看他一眼:“那可不, 我就说总会时来运转的。”
    彩电安放完毕, 一头汗的工人笑着说:“厂长,放好了。”
    钱厂长大手一挥:“那行,你们回去工作吧。”
    “哎, 好。”
    两个帮忙搬彩电的工人点头哈腰走出去,门一关, 那个长脸的工人吐了一口唾沫在钱家门边, 轻声抱怨:“帮他抬那么久东西,连口水都不给喝就赶人, 什么东西!”
    另一个摇摇头:“他什么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算了,谁叫他是厂长呢。”
    屋外,两个人骂骂咧咧走了。
    屋内,钱厂长把手在新的彩电上拍了拍,按下按钮,先是传出一阵音乐:
    “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
    然后彩色的画面显现出来,民国装束的靓女在上海滩漫步。
    “哇,能收到香江的台诶!”钱夫人惊喜道。
    “那当然,我知你喜欢,特意安排了。”钱厂长笑呵呵地说,“也幸亏当时你劝我,答应阿彤承包,不然哪里能弄来这个,说起来你是功臣。”
    说起这个,钱夫人问:“对了,我跟你说的,单独给阿彤算奖金,你做了没?”
    钱厂长只是笑:“哎呀,你放心,我都会安排好的。”
    夫妻多年,看他这个样子,钱夫人心里多少也有数,劝道:“到底也算帮你做了事的,不好太亏待人家,逼紧了,兔子急了也要咬人的。”
    “哎呀,老婆大人,别操心了。”钱厂长站起来,捏一捏钱夫人的肩膀,却不正面回答。
    哼,阿彤不过是个年轻女仔,给她提了个职位已经是很好了,还想要奖金?有钱也不是这么乱花的。
    别说阿彤了,就是车间做工的工人,钱厂长也已发了命令,取消了奖金制度。之前那么多年都没有奖金,不也好好的,浪费这笔钱做什么?
    钱夫人张张嘴,还想再说两句,钱厂长立刻抢先开口:
    “你看电视,你看,那个西装靓仔好靓哦,我改日也弄一身穿。好啦,我还约了人谈事,先走了。”
    “不在家吃饭了?我煲了汤的。”
    “不了,你自己好好吃。”
    钱厂长迈着春风得意的步伐,来到了办公室。
    随意翻翻生产报表,他不由得又傻笑起来,瞧瞧,这形势是一片稳重向好啊。
    坐了一会儿,等的人来了。
    “钱厂长,那台彩电夫人喜不喜欢啊。”进来一个戴眼镜的老板。
    “多谢啊,老板,那台彩电能收到香江的电视剧,我老婆特别喜欢。”
    钱厂长两手握着那人的手,猛摇。
    这一位,是他新找到的香江商人,也有意愿下订单。正因为此,他才有充足的底气冷着正梅公司的人。
    哼,还想插手他厂子里的事。没了张屠夫,难道还吃不了带毛猪?第四食品厂这么好的厂子,难道没有香江公司感兴趣。
    滚边去吧!
    心里骂了几句不长眼的正梅公司,钱厂长热情招待戴眼镜的香江老板。
    “我们厂子,以前就为香江的企业做过产品,品质都是特别好的,你看看。”他抓了一把新产品递给戴眼镜的老板。
    “这包装漂亮吧?我们特意弄了个包装设计大赛,参赛的都是大学生,龙凤中的龙凤!优中选优,好不容易才选出来的最精彩的设计。”
    戴眼镜的老板接过,仔细看了看,点头说:“这个包装确实不错,没有寻常的土气。”
    他扶了扶眼镜,说:“感觉还是不错的,钱厂长,能不能参观一下你们的厂房?”
    “能!当然能!”
    钱厂长起身带路,朝着糖果车间走去,一路上吹嘘着:“我们的车间可是很现代化的,流程非常科学,工人们的工作状态也特别好,肯定符合你们香江企业的标准。”
    当时整个生产流程都被正梅公司的人磨炼了很久呢,不符合才有鬼了。
    还没走到车间,尚在外头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阵喧哗声,似乎是几个工人在大声嚷嚷着什么。
    钱厂长皱了皱眉,这些人,尽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他向戴眼镜的老板陪了陪笑,说:“见笑,可能是有些事要处理。我们的工作气氛都是很好的。”
    三步做两步跨入车间,钱厂长气沉丹田,吼道:“吵吵些什么!都不干活了?”
    众人正围着出纳吵架,回头一看,钱厂长来了。
    一个个跟看见了债主一样瞪着他。
    “做什么?一个个的。”钱厂长嘀咕道,“机器怎么都没开呢?快点做工。”
    车间的木姐冷笑一声:“厂长来的正好,我们正有疑问想要问你。”
    她质问道:“这个月的奖金为何没有了?之前才定下的条例。”
    “什么条例。”瞥了一眼身后的香江老板,钱厂长生怕她说出些不该说的,把声音又提高了些,“从前那么久都没有这事,之前也不过是个小小意外而已,现在一切都重回正轨。”
    “意思是以后都没有奖金了?”
    “……本来就没有的!”
    木姐把手套一脱,往机器上一甩:“好一个厂长,真好!说话全当放屁,半点不做数!”
    “对!哪有这样的!”
    “这么大个人了,比小孩还不如!”
    ……
    众人纷纷附和,钱厂长面子挂不住了,大声喊:“安静——安静——”
    没人理她。
    远远听见一个女声:“这是怎么了?”
    原本像菜市场一样的吵闹的局面蓦然一静,众人寻声望去,站在门口的竟然是阿彤。
    “阿彤!”木姐快速走向她,抱怨道,“以前说好的给奖金,现在都不给了!”
    “是的,不是这也变得太快了吧。”几个与阿彤比较要好的工人纷纷围过来,七嘴八舌的抱怨着。
    钱厂长瞧见这场景,肺都要气炸了。
    到底谁才是厂长?
    阿彤看向钱厂长:“厂长,这个事情,我觉得还是要慎重考虑……”
    “不必考虑了!”钱厂长把手一扬,指着阿彤鼻子骂,“就是你在这里兴风作浪,怎么?还鼓动工人闹事,想逼宫是不是?你做梦!”
    他暴跳如雷,说:“我顶你个肺!听好了,我现在就撤了你的职!你给我滚!”
    阿彤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没长耳朵啊,滚!”
    对峙了一秒,阿彤将工服外套一脱,往地上一甩:“好,我也不想待了!”
    钱厂长冷笑:“什么不想,是我不准!”
    见阿彤转身欲走,他才觉得痛快些,然而下一刻,车间的木姐竟然也把工服外套脱了。
    “竟然这样,那也把我的职撤了吧!”
    木姐走到阿彤身后,说。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大半的工人都站到了阿彤身后,表明自己的态度。
    钱厂长气得手发抖:“好!好!那就都滚!”
    阿晶什么也没说,掉头就走,领着呼啦啦一串人。
    这一下,车间厂房是真的安静了。
    钱厂长发泄似的踢了一下机器,却不料踢到了脚趾,疼得龇牙。
    “一群扑街!走就走,谁怕呀。”
    家中,钱厂长抱着自己受伤的脚,对钱夫人抱怨,“想在厂里工作的人多了!还差他们不成,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可是——”
    “没有可是!”钱厂长说,“我明天就发文件,把他们全撤了!跟我斗,真是不知所谓!”
    不就是摆架子威胁他吗?他还偏偏不信这个邪了,就不惯着他们!
    然而还没等钱厂长将撤职公告贴到公告栏里,却首先听到了一则噩耗:
    工人们去找市领导友好表达意见啦!
    第84章
    大院里, 阴沉沉的云层密布天空。
    会议室的光线不太好,黯淡的光投在木椅上,衬托得气氛愈发严肃。
    一位眼角略带皱纹的中年人, 静静地翻着手中的请愿书。
    左右坐了两排人,都默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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