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明寒管理着这么大的集团,他不可能不知道,没有威慑,光是给钱,只会把安远洋的胃口越养越大,根本不可能完全解决问题。”
    “薄明寒花在安远洋身上的钱,是资助你的几十倍。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要么他最爱的人是安远洋,所以给安远洋花钱,要么……他另有所图。”
    祝青臣说的还算是隐晦,只是简单地点了他一下。
    但安遇明显听进去了。
    他认真道:“老师,上午安远洋说,每次我被打,薄总都会打视频要看我的伤痕。后来我仔细想想,好像真的是这样的,所以我……”
    祝青臣抬眼,坐直起来:“每次?”
    “嗯。”安遇连忙道,“不过只是手臂和小腿而已,我总觉得好像是我多想了,但好像又不是……”
    他终于鼓起勇气,把这件事情告诉老师。
    虽然还是不确定的语气,但也算是迈出了第一步。
    祝青臣正色道:“不是说了吗?不要欺骗自己,在这些事情里,你是不是感觉不舒服了?”
    “是……”安遇点点头,眼神慢慢坚定,语气也慢慢笃定,“是,每次薄总提出要看我的伤口,我都感觉很不舒服,却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这次安远洋这样说,好像我所有的不舒服都有了解释,回来之后,我就一直在想他的话。我怕老师觉得我忘恩负义,但我又觉得好像……可……”
    “不要‘可’了,安遇,你心里应该已经有了答案。”
    “我……”
    祝青臣望着他,仿佛要望进他的眼睛里。
    安遇仿佛一下子就被老师看穿了,被撕裂成两半的他,最终被祝老师缝在了一起。
    对,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一次次展示伤口的不情愿,一直被他刻意忽略的不舒服,在此刻全部爆发,向他指出一个他不愿承认的真相。
    “所以……”安遇怔怔地问,“老师,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办?要告诉其他人吗?”
    “你确定吗?要告诉其他人?他们会相信你吗?”
    “不……不确定。”
    他试探着问警察和班主任,他们丝毫不怀疑薄总。
    祝青臣问:“那你是想要和薄总维持表面的平和,还是想知道真相?”
    “如果想维持表面的平和,那很容易做到,你只要假装什么都没有察觉,等上了大学,不需要他的资助,你就可以把他之前对你的资助还给他,慢慢地远离他,最后过上正常的生活。”
    “如果你想知道真相,那我们很可能要和薄总撕破脸,你做好准备了吗?”
    “我……”安遇迟疑,当然是没有的。
    他犹豫半晌:“但我还是想知道真相。我不想自己被欺负了,还蒙在鼓里,如果是我多疑猜错了,我也……能够承担责任。”
    祝青臣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我就知道。”
    安遇看着懦弱无助,其实气性很大。
    他宁愿明明白白地面对自己曾经被骚扰的现实,也不想混混沌沌地活在自我安慰之中。
    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他也不想再逃避了。
    “那老师帮你想想办法。”祝青臣道,“老师可以陪你去派出所,我们把事情跟警察说,提供线索,让警察去调查。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你手里有证据吗?他和你打视频的证据。”
    “没有。”安遇摇摇头,“每次都是他给我打视频,我每次都很难受,想快点给他看完,快点结束,所以没有录屏……”
    “照片呢?”
    “也没有。他不让我给他发照片,说照片看不清楚。”
    “那就难办了啊。”祝青臣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给我看看你们之间的聊天记录吗?”
    “可以的。”安遇打开手机,递给祝青臣。
    祝青臣简单看了一下。
    确实有很多次的视频记录,一个月至少一次。
    但安遇没有录屏。
    剩下的,以文字呈现的内容,就是很普通的资助人对被资助人的关心,问他钱够不够花、最近考试成绩怎么样。
    没有一点儿破绽。
    安遇急切道:“老师,我现在就去派出所,把事情告诉警察,我不应该隐瞒这条线索。”
    祝青臣面色凝重,把手机还给他:“安遇,没有证据,我们很难向警察证明视频的事情真的存在。”
    “我可以证明啊!我就是当事人!”
    “你要如何证明呢?仅凭你的证词吗?”祝青臣问,“薄明寒完全可以说自己只是关心你的伤,他甚至可以说,他根本就没有看过你的伤口,一切都是你在胡说八道。”
    “那……”
    “薄明寒背后是一整个大集团和顶尖的律师团队,仅凭这条线索,很难调查清楚。反倒是你,如果薄明寒发现你在怀疑他,他轻轻松松就能让你身败名裂。”
    “那我应该怎么办?”
    “祝老师的建议是,按兵不动,搜集更多证据。”
    安遇颓丧地坐在病床上,低着头,捂着脸:“老师,我真的不知道我的怀疑是不是真的……我很怕是我想错了,又很怕是我自己糊里糊涂的……”
    “我知道。”祝青臣轻轻拍拍他的后背,“你现在敢于表达自己的不舒服,也敢于质疑权威,已经有很大的进步了,这不是你的问题。”
    这天晚上,安遇的班主任家里有事,没能赶回医院来。
    于是祝青臣留下陪护。
    静谧的夜晚,月光透过走廊上的窗户,照进病房里。
    安遇躺在病床上,祝青臣裹着毯子,躺在小小的陪护床上。
    祝青臣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见安遇小声道:“老师,我总觉得我是个白眼狼。”
    祝青臣闭着眼睛,正色道:“对方的行为不正常,你怀疑是很正常的。只是我们现在没有证据,只能暂时把怀疑放进心里。你提高了警惕,就已经很好了,以后要更加注意薄明寒对你提出的要求。”
    “这不是白眼狼,这是懂得保护自己,安心睡觉,不要怀疑自己。”
    *
    因为安远洋的指控,薄明寒在派出所里待了三天。
    这三天,祝青臣一直和京华那边的大反派保持联系。
    薄明寒在派出所里,对薄氏集团和自己家里疏于控制,是一个调查他们的好机会。
    三天后,安远洋除了银行流水,拿不出任何有力证据。
    薄明寒每次给他的转账都十分小心,通过助理账户,而且每一笔转账都带有备注“安遇生活费”、“安家生活费”。
    云岩派出所没有调查到任何有效线索。
    京华那边的郁行洲倒是调查到了一些线索,但还没有完全明了,不好打草惊蛇,所以选择了暂时蛰伏,继续调查。
    于是,在律师的强力辩护下,薄明寒安然无恙,从派出所出来了。
    在祝青臣的预料之中。
    薄明寒从派出所出来这天,正好安遇的高考成绩也出来了。
    班主任把家里的笔记本电脑带来,医护人员和老师围在他身边,紧张地看着他查询成绩。
    页面不断加载,经过几十次刷新,才终于显示出来。
    有人问:“怎么是一片空白?”
    祝青臣熟练回答:“因为是全省前五十。”
    他在另一个现代世界经历过了。
    “全省前五十?!”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惊呼,“前五十!”
    “全省前五十,肯定是县第一吧?”
    “何止啊?市第一也有可能!”
    “我竟然救了全省前五十的学生!”
    众人欢天喜地,安遇坐在病床上,把页面信息看了几遍,也忍不住露出笑容。
    这时,门外传来薄明寒的声音。
    “考了全省前五十吗?安遇,恭喜。”
    安遇抬起头,在看见薄明寒的时候,神色僵硬了一下。
    薄明寒从助理手里接过一束鲜花,递到他面前:“恭喜,我的被资助人。”
    安遇伸出手,神色不太自然地道谢:“谢谢您。”
    薄明寒把花束递到他手上,轻轻拍拍他的手,道:“安远洋污蔑栽赃,派出所已经调查清楚了,所以让我出来了。”
    “噢。”安遇往后挪了挪,“那真是太好了。”
    其他人不疑有他,欢呼道:“恭喜薄总‘沉冤得雪’!今天还真是双喜临门!”
    “多谢。”薄明寒笑着问安遇,一副长辈模样,“想好要报哪所大学了吗?你和祝老师关系这么好,一定是报京大吧?”
    “嗯,京大。”
    “要在京华生活的话,学费差不多,生活费可能会贵一些。”薄明寒道,“你父亲和你无关,我也不会记恨你,集团会继续资助你的,学费和生活费,集团这边可以继续出。”
    安遇连忙道:“不用麻烦了……”
    他拒绝得太小声,薄明寒好像没听见他说什么,继续道:“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出院之后,大概也不想回那边的房子住吧?准备住学校宿舍吗?但现在还是暑假,宿舍应该还不能住。”
    祝青臣察觉到不妥,微微抬眼,看向这边。
    薄明寒不会要让安遇住到他家里去吧?
    薄明寒继续道:“你想不想去薄氏集团实习?集团可以给你提供员工宿舍,你也可以赚一点零花钱。”
    安遇抿了抿唇角,轻声道:“谢谢薄总,但是我和京大老师已经谈好了,我会有奖学金和助学金的,另外,县里也会给我奖励,足够我负担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了。”
    他的语气越来越坚定。
    “而且,凭我的学历,我可能也没办法进入薄氏集团实习,我已经找好了几份家教工作,我可以自己攒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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