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少顷之后,一道突如其来尖利的蝉鸣声打破了门外两人对话之后的死寂,一抹朝晕透过窗棂慢慢斜上了宁星玥的脸颊,然后再缓缓移到了她的双目。
    宁星玥被耀眼的阳光射得睁不开眼后,这才回了神。
    正当她准备踮起脚尖,透过门缝看清与萧逸鸿对话之人时。
    只听见萧逸鸿拔高了语量,声音中无法遏制的寒意满溢,“李明亮,希望你明白,我才是皇上,而你只是区区国师。”
    门外传来鞋底摩擦地面而发出的“咯吱”声响,似是那个叫李明亮的男人正欲离开,听到萧逸鸿的话后,趾高气扬的调转脚尖。
    沉默片刻之后,那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噢,皇上也希望您明白,有些事情微臣说到做到,烦请皇上三思而后行”
    之后便是传来铿锵有力的脚步声,这也预示着李明亮已渐渐远去。
    宁星玥攀上窗棂,却并未看清那人的样貌。
    但通过那个名字,让她想起在地牢时张佳叶口中的李伯伯。
    此前从未听说萧逸鸿身边有这样一个手下,这人究竟是如何冒出来的,又跟那日宫宴刺杀到底有何干系?
    他与萧逸鸿之间,也定然不会是像刚刚他们聊天中的君臣关系这么简单。
    思及此,宁星玥心中的恨意愈发深重,但此次她却不似从前那般,遇到这种事只会哭闹。
    现在她竟是一滴泪水都流不出。
    从这一刻开始,宁家只剩她一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世上。
    现在的她已经没有时间软弱。
    伤害父兄之人,她也必定会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当萧逸鸿推开房门之时,迎面便撞上宁星玥身着单薄的中衣,光着发乌的双脚,面色煞白的立在门边。
    她抬起猩红的双眼,凝着萧逸鸿,“你为什么要杀了裕儿?你明知……”
    还未等萧逸鸿开口,宁星玥突然发疯似地扑上前去,双手竭尽全力扼住萧逸鸿的咽喉,口中还念念有词:
    “你给裕儿偿命,你给裕儿偿命……”
    萧逸鸿定在原地,并未挣扎,也未曾呼救,双脚坚定并未挪动半分。
    他就这样任凭宁星玥握着他脖颈的双手越收越紧。
    萧逸鸿脸上渐渐失了血色,喉头呜咽,艰难的吐出两个字;
    “慧慧……”
    他刚刚被人威胁都丝毫不曾露怯,但现在脱口而出的两个字,却是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无法克制的颤抖。
    两人凝着对方。
    一边的眼神满是杀气。
    一边的眼神充满歉意。
    门外飞奔而来的两个身影,毫不犹豫地冲了上来。
    两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宁星玥掐着萧逸鸿咽喉的双手分开。
    翠竹挡在宁星玥的身前,乜了一眼身后的萧逸鸿和刘理,扯着嗓子说:“主子,咱们犯不着为了杀这种人,脏了手,天道好轮回,有些人造出如此多的杀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刘理在一旁有些不服气,刚要上前,却被翠竹一眼瞪了回去,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弱,让周围人听起来更像是自言自语。
    “姐姐,说话为何如此歹毒,一朝的兴盛衰亡都有自己的定数,更何况造就今日局面的根本就不是…… ”
    “够了!”
    萧逸鸿嗓音嘶哑的,立即出言呵斥住了刘理接下来的话。
    并行两排乌青的指印还伴随着月牙形状的指甲血痕,此时在萧逸鸿白皙的脖颈上异常清晰。
    他并未在意,转身背过去,对宁星玥身侧的翠竹吩咐了一句:“照顾好你家主子。”
    说完后,萧逸鸿没有任何停滞,朝着明月殿的大门大步前行。
    刘理巴巴跟在身后,临出门前,气愤得转头对着翠竹“哼”了一声。
    翠竹当然也不甘示弱,对着刘理瞪着眼,比划了一下拳头。
    明月殿内再次恢复往日的宁静。
    萧逸鸿和刘理走后,翠竹一直埋着头,一直等待着主子对她劈头盖脸的训斥。
    可等待良久,却始终未听见宁星玥发出半点声响。
    她承受不住内心的谴责,倏地跪倒在地。
    “是翠竹没有护好主子,都是翠竹的错……”
    翠竹双眼簌簌落着泪珠,两只手不停的“啪啪”扇着自己耳光。
    须臾间。
    目光呆滞的宁星玥,出手拉住翠竹挥舞的双手,声音喑哑道:
    “翠竹,我在这世上已是孤单一人了……”
    翠竹心痛地轻轻抚着宁星玥的后背,声音哽咽道:“小姐不是孤单一人,小姐还有翠竹啊!”
    “翠竹,我不要你了,你走!”
    宁星玥咬紧了牙关,起身便要将翠竹往门外推。
    翠竹“咚”的一声跪倒在地,她紧紧抱着宁星玥的小腿,拼命甩着头,“翠竹的命是小姐给的,这一生一世小姐也别想落得清净。”
    此话说得没错,翠竹的命确实是宁星玥给的。
    她从小家中贫寒,三岁时,父亲因为好赌,先是卖了她娘,最后连家中仅剩的被褥都当了,实在没有东西可以换钱之后,他便要将翠竹拉到妓院去卖。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翠竹自小就乖巧懂事,以为只要自己做得好,爹爹终是舍不得她的。
    可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小小的翠竹其实不懂妓院是做什么的,但她听隔壁的婶婶,那个地方是吃人地狱。
    当她得知爹爹要将她买到那处去时,她拔腿就跑。
    奈何三岁的小孩子哪里抵抗得过年富力强的父亲。
    翠竹朝着最热闹的东大街跑,还没有跑出去几步,就被父亲一把抓了回去,当街对她拳打脚踢。
    最后小姑娘一口鲜血喷到了宁星玥挂着珍珠的绣鞋上。
    一颗雪白的珍珠瞬间变成鲜红。
    第39章
    这是宁星玥第一次上街, 谁料想竟是遇到了这般情形。
    周围的随从都被眼前的场景吓得魂不附体,以为小公主哪见过此种场景,定是要吓得哇哇大哭。
    一群人赶紧涌了上去, 将宁星玥团团围住,小姐长小姐短的嘘寒问暖。
    大家都没有注意到,此时地上躺着的翠竹虚弱地抬眼, 看着眼前被众星捧月呵护在手心中的小姑娘,心底好生羡慕。
    谁知宁星玥不但没有被脚边吐血的小姑娘吓到,反倒是推开了围住她的众人,三两步就蹲在了翠竹身边, 问道:
    “需要我扶你吗?”
    宁星玥的声音很甜, 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好像两道月牙。
    翠竹因为宁星玥突如其来的关心, 瞬间觉得委屈,泪珠开始啪哒啪哒地往下掉。
    这时翠竹的父亲走上前来,大吼了一声:“小姑娘走开点, 别挡着我教育女儿。”
    围观的群众早已议论纷纷——
    “这居然是小姑娘的父亲,自己的女儿能舍得这么打,真是太没有人性了!”
    “不过说来说去都是人家的家务事,我们这些非情非故的怎么能去指手画脚。”
    “哎,可怜的小丫头哦, 遇上了这么个爹……”
    宁星玥从容镇定地从周围的议论声中抬起头,凝视着不远处翠竹的父亲, 她的目光中没有幼童的天真和稚气,而是有一种超乎年龄的威慑与压迫感。
    翠竹的父亲明知现在望着他的不过是个三五岁的小女娃, 却在同她目光相触的瞬间, 做惯了亏心事的他, 此刻心中竟是止不住的有些发怵。
    现下翠竹父亲有些不敢向前,宁星玥转头注视这翠竹有些发红的眼睛,忽的眉头一蹙,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指着翠竹的父亲的方向,奶声奶气地哭起了鼻子,“他好可怕,他吓到我了……”
    不由分说,侍卫们赶紧上前,束缚住翠竹的父亲的双手,押到宁星玥的面前,“这个吓到小姐的罪人,小姐想如何处置呢?”
    宁星玥嘟着嘴思索了片刻,微眯的眼睛倏地一亮。
    “那就送他去尚衣监当差,就做专门扫洒冷宫的太监吧!”
    此言一出,周遭的人这才猜出这位“小姐”的身份。
    也是因为这次肆意妄为的决定,之前传闻中“蛮横骄纵的长公主”也算是坐实了。
    这些对于宁星玥来说并不重要,她表情冷漠地瞥了一眼地上被压着的男人,跟周围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身后的侍卫干脆利落地回了个“是”后,便将人拖走。
    热闹的市场顷刻鸦雀无声,仅余下男人哀嚎的声音划破长空。
    翠竹深深埋着头,腹中的刺痛,使得她直不起身,她挣扎着,双膝跪地,身体伏在满是尘土的地上,以头抢地,喋喋说道:“谢谢小姐救命之恩,谢谢小姐救命之恩……”
    蓦地,翠竹耳边传来“哗哗啦啦”珠子碰在一起的细碎声响。
    片刻间,一双挂着珍珠的绣鞋俨然出现在眼前。
    宁星玥话语中带着亲昵的笑,“如果你无家可归,那以后到我家中给我做伴可好?”
    翠竹听到这话时,眸光一怔,本以为今日她即便不被父亲打死,也要被卖到妓馆中浑浑噩噩终其一生,没想到,竟会有此般境遇。
    翠竹正要再次将头磕在地上,说时迟那时快,一个软乎乎的小手,垫在了她的额前。
    头顶上传来“哎哟”一声。
    翠竹这才瞧见眼前这只柔软的手,她立马将自己的手伸到中衣上擦了擦,尤为庄重的捧起那只粉嫩的小手,轻轻拍了拍手背上的尘土,怯怯问了句:“奴婢不是故意的,小姐的手现下可有哪里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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