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所有这一切,都?变成了值得。
    虞画澜的唇边开始溢出?笑容,他的笑声逐渐开始变大,变得肆无忌惮,变得凌驾于一切,好似要让天地之?间都?只剩下他的大笑之?声。
    别惊鹊身后的妖族大军已经踏平了大半个少和之?渊,这位妖皇与他自己所说的别无二致,确实非常擅长杀人。
    昔日与凝禅对峙许久的那?位飞扬跋扈的苏厌容早就见势不妙,带着自己的亲信和相熟的师弟师妹们?跑了,而那?些?被虞画澜洗脑,高喊着要护卫少和之?渊和掌门的所有人,都?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妖族大军密密麻麻,将画棠山包围,三具战斗傀在这样激烈的战斗中到底受了伤,其中一具已经倒在了半路,凝砚站在最完好的一具上,也已经距离他们?很近。
    段重明满身是伤,身上却笼罩了一道醒灵,而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片刻,他的影子?里悄然有一道身影探了探头。
    是不知何时来到这里的殷雪冉。
    除了殷雪冉,还有唐家兄妹,两人此刻都?有些?气喘,不仅是因为闻讯后的千里奔袭,也因为他们?再一次动用?了自己的血脉力量,实在透支太大。
    唐家兄妹身边站着的是白敛,他那?把不离身的算盘上,空落落一片,所有的算盘珠子?都?被打了出?去,他素来一丝不苟的发冠也有些?歪斜,明显经历了一场鏖战。
    ——饶是有别惊鹊的妖族大军掠阵,少和之?渊也实在是太大了,想要将这里扫平,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而如今,所有人都?汇聚于画棠山下,杀意沸腾,战意熊熊。
    可落在虞画澜眼中,他在看他们?的时候,却仿佛在看蝼蚁。
    片刻,他的大笑声终于停下,他立于彩云之?中,高高在上地落下一眼,然后伸出?一只手。
    “笼火。”他开口。
    朱雀脉的烈焰燃起。
    “离火。”他再道。
    白虎脉青绿色的火色蔓延。
    “归梦。”
    青龙脉幽白的疗愈之?火光笼罩。
    三道不同?的灵脉色彩萦绕在他周身,这明明是浮朝大陆从未出?现过的奇景,凝禅的神色却开始变得有些?古怪。
    “刚刚我还在想他为什么要用?灵息之?线连接我和他,实在是怪恶心的。”凝禅抬头看着浮空于天地之?间的虞画澜:“他不会是借了我的灵息,一口气将所有四方脉都?觉醒了吧?”
    “要打断他吗?”虞别夜落在她身边,手已经攥紧了剑柄:“也不是不能一试。”
    “不。”凝禅拉住他,摇了摇头,突然问?了他一个好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知道欲壑难填的结果是什么吗?”
    虞别夜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但看着此刻的虞画澜,他却好似懂了什么。
    凝禅也不需要他回答,她继续道:“——是被欲.念撑死。”
    虞画澜在适应了体内的四种同?时汹涌的力量后,终于抬眼,微笑着看向下方的所有人,继续开口。
    “须弥。”
    玄武·须弥。
    凝禅曾经在幡中世界里对他用?过这一招,一招将他的所有灵息都?锁死,然后割开了他的咽喉。
    他这人记仇,如今自然要将这一招还给凝禅。
    他的声音带着信步闲庭,带着笃定?了这一切的结果后的百无聊赖,他就要在以?一招玄武·须弥锁死了所有人的灵息后,用?笼火将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地全部都?烧成灰烬。
    然后他再去施施然推开那?扇随时都?可以?打开的众妙天门。
    少和之?渊被毁这件事本身,并不让他生?气。毕竟此处的存在与否,对如今的他来说,已经并无区别。这里已经最大地发挥了它的作用?——供奉他这个掌门百年之?久,更让他从中发展出?了一大批为他效忠、为他肝脑涂地的下属,甘愿作为他的实验体,只为功成之?日,也能再觉醒一道四方脉。
    但他到底出?身于此,生?长于此,妖兽踏平此处,将这里搅乱成了一片倾圮的废墟,这件事则让他的心境起了一些?涟漪。
    他要将这份涟漪抹去,就像他即将以?笼火将所有的一切都?烧成灰烬一般。
    他如实这般想着,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
    一息,两息,三息。
    虞画澜猛地从自己的畅想中惊醒,然后拧了拧眉。
    笼火和离火都?没有熄灭,归梦的色彩也依然明亮,但须弥……须弥为何没有出?现?
    虞画澜是个极有耐心的人,他不慌不忙再凝灵息,手指下压,遥遥点向凝禅的方向:“须弥。”
    依然无事发生?。
    玄武脉畅通,但玄武脉中的灵息却一片死寂,并没有半点能够为他所用?。
    虞画澜愣了愣。
    “须弥。”
    “须弥。”
    “……须弥!”
    他的声音逐渐开始变得狂躁,然而无论他试了多少次,想象中的须弥灵法?却始终没有从他的指间流淌。
    凝禅甚至等得有点无聊了,她叹了口气:“试完了吗?”
    虞画澜猛地被打断,他有点反应不过来地看向凝禅。
    却见凝禅抬了抬下巴,她明明站在地面,连看他都?需要仰起头颅,然而她的眼神,却像是她才居于高位。
    “试完了的话,也该换我了。”她看向虞画澜,就如同?那?时在幡中世界一般,只是她的眼神,都?已经让他回忆起了那?时喉管被一寸寸割开的痛楚。她启唇,落下两个字:“须弥。”
    空气中所有的灵息都?在这一刹那?被锁死。
    纵虞画澜周身有离火与笼火相燃,但这一刹那?,他依然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的雕像一般,倏而从空而落!
    段重明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大笑一声,斩.马.刀已经在半空转过一个杀意澎湃的弧度,甚至虞画澜的身躯还在半空,刀意便?已经冲至他的面门!
    血流冲天。
    虞画澜的左胳膊连同?肩膀一并被这一刀硬生?生?剁下,残肢翻飞在半空,划出?一道血线。
    “这是为了段轻舟。”段重明刀落,眼中的杀意浓稠:“本想直接杀了你,但想要杀你的人太多,不如一刀一刀来。”
    虞画澜的眼中一片愕然与空茫。
    他还没能从倏而从云端而落这件事里反应过来。
    美梦构筑与美梦碎裂之?间的距离太近,他的梦碎得毫无缓冲,毫无理由,他甚至不能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身躯传来的巨大痛楚将他撕裂。
    他已经很久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了。
    但这一刻,他下意识所想的,是毫不在意。
    因为无极境青龙脉的那?一道归梦,哪怕是他命悬一线,也能将他救回来,更不用?说白骨生?肉。
    归梦的幽白色火焰高悬于他的眼前,然而想象中的白骨生?肉却并没有出?现。
    那?些?幽白色火焰仿佛虚幻冷嘲的幻梦,高悬,存在,却……没用?。
    是的,他感受不到任何一点被治愈的痕迹,感受不到任何真正来自青龙脉的那?种疗愈复苏的灵息,他的青龙脉也正如此前的玄武脉那?般,灵息充盈觉醒,唯独不被他所用?。
    “砰——”
    他的身躯重重落地。
    彼时凝禅九转天的须弥就可以?封住他的灵息,如今凝禅已经无极,她之?须弥,甚至让虞画澜的周身都?不得动弹。
    或者说,将他的所有动作都?封印住的,也不仅仅是这一式须弥。
    他跌落在地,像是一块残破的碎石,四方脉的灵息分明在他的体内翻涌,他明明已经看到了那?扇随时都?可以?被他推开的众妙天门,却甚至不能抬起手来。
    “为什么……”他眼神空茫地喃喃:“为什么?!我明明……”
    明明四方脉都?已经觉醒,却为何不能为他所用??!
    有脚步声响起,凝禅和虞别夜停步在他身边,凝禅的手里不知从哪儿捡了一柄不知名的断剑,她微微俯身,很是嫌弃地一剑没入了虞画澜的体内,将他喷涌的鲜血封住:“可别死得太快,那?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将将平息了些?许痛楚的伤口再度被贯穿,然而这一次,却不再有喷涌而出?的鲜血,虞画澜想要疼晕过去,可那?柄断剑上显然有某种灵息流转,让他始终清醒。
    甚至比之?前更清醒。
    凝禅近乎怜悯地看着他:“虞掌门,为什么你会觉得,我的灵息连四方神兽都?能骗过,却不能骗过你呢?”
    虞画澜口中不可置信的喃喃声骤而停滞。
    他的眼珠慢慢转动,直勾勾地落在了凝禅身上,他听到了她说的话,却仿佛一个字都?听不懂。
    “你猜我为什么明明可以?沟通四方神兽,却只觉醒了两道四方脉?”凝禅居高临下地落下目光:“因为,你我虽能翻山移海,搅动天地,四方脉中的力量,却终究是借来的。”
    “四方神兽借力于天地众生?,你以?为这借字,是谦逊或礼貌吗?”
    “借的力量,终究是借。借得再多,你也要首先?记得……”凝禅俯身,一指虚虚点在虞画澜的额心:“你我皆是凡人。”
    凡人,就不要去肖想那?些?本应属于天地的东西。
    借的东西,也总是要还的。
    正如此刻。
    凝禅借了自己的灵息给他,她不想借了,所以?虞画澜就只能还回来。
    “还有,你怎么有胆让我给你做替身傀。”凝禅笑得好奇却残忍:“你的灵脉早就烂啦。”
    她边说,边收回了手。
    一抹灵息从虞画澜的额间被硬生?生?抽出?,然后被凝禅毫不在意地甩了甩手,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被虞画澜视为珍宝,机关算尽才堪堪得到的灵息,对凝禅来说,不过是毫不在意的一点微末。
    这样从虚空抽了点儿灵息出?来,她都?觉得有些?恶心,甩开了那?抹灵息后,下意识拍了拍手上莫须有的灰尘,边回头看向虞别夜:“你杀?”
    口气随意得像是要让他来杀一只鸡。
    虞别夜手里多了一块手帕,他牵过她的手,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仔细擦干净:“我杀。”
    他认真地擦完她的手,用?灵火直接将那?块手帕燃成了灰烬,然后才转身看向虞画澜。
    虞别夜从未以?这个角度看过虞画澜。
    他记忆中的他总是高高在上的,他位居浮朝大陆修仙界的最顶端,翻手为云覆手雨,只消他想,他便?可以?让一座画棠山都?化作终年白雪的牢笼,将山中变成一座祭献的高台,也可以?在谈笑间夺去无数人的性命,正如他将那?么多的土蝼妖与半妖一并投入秘境之?中,与祀天所开战,都?只是为了消耗一些?产能过剩的人造半妖一般。
    但此刻,他这般狼狈地跌落在地面时,真的很像一条狗。
    不,他甚至还不如一条狗。
    他更像是一具早已沉溺腐烂于贪婪欲.念与虚伪之?中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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