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最近好友的儿子写信给他,说家道中落,他儿子去年因为天气太冷在外做工,给冻死了,膝下只剩一个十三岁的孙子。最近他们这房子要拆了,他家没钱改建,只能领些许银子。而领到的银子在如今——四十年后的京城已买不到房子,单间都买不到。他担心自己死了,没人照顾孙子,孙子守不住这些钱,最后落成了流民。
    现在写信只是想问不知余老身边还缺不缺小厮,求余老收自家唯一的孙子为小厮,只要赏孙子吃的、住的,让他干啥都行。
    余明函去年四月去过好友家里,只见他们一家三代,四口人还挤在好友买的那间房子里,心生怜悯,便给了他们一些银子。还说要是生活实在困难,可以给他写信。
    没想到这么快京中就有变动了。
    余明函觉得这家人的品行都挺正派——要是走歪门邪道的话,在京城根本就守不住这房子。
    毕竟他们家人丁稀少,斗勇斗狠怎么可能斗得过那些世代蜗居在京城的人?
    只有一直正正经经安分守己的呆着,能随便碾压他们的看不上这种小喽啰,其他欺负上门的可以直接去找负责治安的官爷,方可保全这三分地。
    余明函给何似飞说了,要是那小孩子品行端正,为人机灵,收下当下书童也不错;但如果品行一般的话,就给他送回木沧县来,到底是好友的曾孙,他养着便是。
    何似飞答应了老师,拿了那家的地址,打算在京城落脚后,再去看看小厮。
    因为这件事,何似飞便想到房子的事情。顺便问了下老师京城的房子价格几何。
    余明函直接道:“你那些诗文的润笔费恐怕不少,但在京中买房子,还是想得太早了些。我最近对京中房价并无了解,但估摸着,像你现下所租院子那样一进的,应该得三百两以上。”
    说着,他乜了何似飞一眼,道:“要成亲的话,一进的院子怎行?更别提你要娶乔家那小少爷,少说也得三进院子,二十来间房子。这就得上千两了。”
    何似飞原本想把他现在租住的小院买下来,这样爷奶日后来了县城,方便居住。
    但一想到老师每回想去村子里散心,都会直接带着余叔住在自家,一两个月住下来,跟爷奶相处的已经极好。
    他日后去了京城,将那房子留给爷奶,让爷奶来县城之后住,显得多见外啊。
    所以,何似飞最终还是没买下那院子,只是将银子给了二老,希望他们可以雇人来干活,剩下的就自己慢慢花。
    于是何似飞老老实实的问下了大概租价。
    这个余枕苗知道:“少爷暂时一个人住,租个小院儿即可,约莫四十两银子一年。”
    何似飞现在在木沧县租的房子是十二两一年,买下的价格何似飞没问,不过老师这三进的宅院得卖接近三百两,他租的那个小院估计至少也得八十两。
    最后,权衡之下,何似飞除了给爷奶留的银子外,身上带了自己从乔影那儿赚来的,还有近期润笔费一共合计三百一十两银子前去京城。
    想到京中那个房价,何似飞肯定不能现在买房,毕竟殿试之后他得请媒婆登门纳彩,这银子还不知道够不够用。
    -
    马车一路紧赶慢赶,总算在除夕前抵达了京城。
    乔影自从十天前就在府内几乎等不住,天天都要去城门口晃一圈。
    京中大部分人都知道他的长相,再遮了痣只会像掩耳盗铃,于是他索性坐在马车里不出去,只是频频撩开帘子往外看。
    乔初员心说您现在就是看出来一朵花儿,那似飞少爷也到不了啊。
    镖师都说得明明白白呢,得十天后。
    十、天、后。
    海棠镖局的马车在城门口停下,有守卫例行检查。
    何似飞递上自己的身份文书和路引,很快通过检查。
    他是第一次来京城,即便沿途经过不少巍峨、繁华的城池,但没有一个能像京城这样……恢宏。即便在马车上,看着这城楼,都能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难怪天下文人都想来到京城,登上金銮殿,恐怕,到时真会有俯视众生的感觉。
    马车‘骨碌碌’向前移动,从城门外到内的隧道又长又压抑,带着一种逼人的压迫感。
    终于进入京城。
    镖师习惯性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到路边马车旁的乔初员后,立刻便将车往过赶去。
    何似飞暂时没撩开帘子,乔影现在不大可能出现在城门口。毕竟京中认识他的人定然多,且对哥儿要求也颇高,他出不来的。
    才驶了没多久的马车忽然停下,何似飞拿着棋篓正慢慢收子,倏的见一个穿着柔蓝色锦袍的身影从车门挡帘的间隙里钻进来,车内光线猝然明亮,旋即又漆黑一片。
    何似飞眨了眨眼睛。
    第131章
    乔初员听到棋子砸在木质地面上当啷清脆的响声。
    紧接着, 是长久的安静。
    在乔初员余光里,那位送何解元来的镖师,已经不断贴墙远离, 生怕自己听到什么……被主子灭口。
    “真不愧是行伍出身啊,反应机敏。”乔初员暗暗感慨。
    一挡板之隔的车厢内,何似飞眨去眸中强烈明暗交错后的失明感,目光从薄薄的眼皮下投出, 落在近在咫尺的少年脸上。
    整整一年未见,乔影模样分毫未变。
    同样的, 何似飞也能感觉到乔影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他稍微有些紧张,但在老师常年的‘训练’下,已经能做到面不改色、波澜不惊,甚至就连手中棋篓, 都一动未动。
    ——棋子掉落,是方才乔影没把控好距离, 撞进他怀里才散落的。
    马车隔音并不好, 再加上此刻正值白日, 地点在京城城门口, 外面人流如织,说话、叫卖、争吵、吆喝声连成一片。
    可这一片漆黑的马车里,只有他们俩。
    马车里分明没点火炉,也没有任何取暖措施, 虽包裹的严实,可还是盖不住地冻天寒的气候, 冷得紧。
    但乔影手心还是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强烈的想见到似飞的念头散去后, 那些自小就学过的礼义廉耻逐一跳上心头,乔影忽然意识到, 这里是京城、他是哥儿打扮,并非行山府和罗织府的‘知何兄’。
    就在乔影内心天人交战时,只见何似飞身子稍微前倾。
    ——两人距离本来就没多远,何似飞这么一靠前,乔影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
    却见何似飞只是低头去捡地板上的云子。
    两人身高都不低,偶尔膝盖处传来细微的触碰感,都让乔影手心的薄汗再添一层。
    不知道马车内沉寂了多久,可能只是一小会儿,乔初员听到自家少爷的声音:“似飞,我、我帮你。”
    乔初员:“?”他一颗心都吊起来了,等似飞少爷回答。
    可接下来又是一片安静。
    乔初员不知道马车内两人如何交流,亦或者是似飞少爷给了自家主人什么示意,自家少爷下一句话终于正常起来,说:“那我帮你整一整书箱。”
    乔初员的心终于回到胸腔,他忍不住抬头看天,被太阳的光晃了下眼睛。
    乔影将何似飞书箱里的东西一点也不见外的一一翻看,就连放在书箱第二层的衣服也没放过。
    最后,他拿走了书箱最后一层的两个小木雕。一个是外部有镂空的花枝,里面则是一只老鼠,但有别于普通田鼠那样瘦长的身体和尾巴,这只老鼠放大了头部,雕刻出‘二头身’的样子,使其看起来憨态可掬、讨人喜欢。
    另一只还是鼠,不过这是站起来的,其头身比例同正常老鼠一般,但稍微放大了耳朵和牙齿,看起来比上一只还要憨。
    丙子年生、属鼠的乔影抿了抿唇,心中泛起开心。
    这俩木雕虽然小,但摸上去走刀很流畅,而且这样的老鼠形象他几乎从未见过,一看就是似飞先画下来然后雕刻的。
    乔影知道何似飞平时去赶考,喜欢带着锉刀和木块,偶尔得空了便练练手,同时还能让自己静下心来。但这回,似飞不仅带了木块,还有两个成品木雕,送给谁的……不言而喻。
    于是,接下来乔初员又听到小少爷说话,只不过这次多了点雀跃:“怎么不见老虎?再雕一只老虎一起……”
    乔影的话在何似飞抬眸瞬间骤然卡顿。
    他、他究竟在说什么!
    黑暗中,何似飞看不出乔影究竟脸红了没,他抬指在他颊边碰了碰,知道外面有人在听,没多说其他,道:“下回雕。”
    “……嗯……好!”
    -
    当晚,何似飞住在了京中的‘三元客栈’,听说,当年余明函进京赶考,就住在这里。
    不过当年这还是个小客栈,后来因为余明函名声大噪后,客栈住宿的书生不知凡几,加上掌柜的善经营,又接连挪了几次地,几十年下来,这客栈已经是京中排名前几的大客栈了。
    既然是大客栈……上等客房一天住宿二两银子又六百文,好像也不算特别贵。
    先前何似飞所料的没错,乔影在京中知名度很高,加之他如今的未嫁之身,除了各项文会、花会、武会、围猎等,其他时间不得随意出门。
    这回能在城门口等他,还是特意换了辆普通马车的。
    不过随着绥州解元何似飞入住三元客栈的消息传出,何似飞这边拜帖不断,乔影即便是乔装打扮了,也难在同何似飞单独相处。
    两人只能暂时分开。
    京城的寒冬比绥州要冷上许多,即便是何似飞,在腊月这个天气,也不敢嚣张的只着单衣。倒不是说他扛不住冻,只是万一惹上风寒,头昏脑热的无心读书,二月的会试怎么办?
    因此,他在单衣里穿了层薄薄的夹袄,抵御这腊月的风雪。
    翌日,套了夹袄的何似飞走出客栈,没急着前去老师给他说的那户人家,而是找寻能租的小院。客栈花销着实有些大,一日二两银子又六百文,一月便得接近八十两银子。先前余叔过在京城租个一进的小院,一年不过四十两银子罢了。
    何似飞先找了京城的房先生,房先生看过他的身份文书和解元功名,确认他有租房资格后,眼睛都亮了——十五岁的解元公子!
    虽然公子的穿着上看不出家底,但能培养出十五岁解元的人家,一定颇为有钱。
    于是他十分热情:“公子你现在租房最好了,年前大家都急着用钱啊,那房子抬不起价,定能租到物美价廉的房子。您看您是想租在哪个城区?”
    贡院在城南,何似飞道:“南城区。”
    一番交涉后,房先生带何似飞前去看了两座宅院,都有些破旧,有个屋子甚至还漏水。
    房先生是个人精,悄悄打量着何似飞的神色。
    何似飞道:“我想找个租金四十两左右的,先生不必再消磨时间,直接去一些带家具的院落吧。”
    房先生见何似飞知道行情,心知自己看这书生年纪小就想宰一宰的念头落空了,再下一个院落便符合了何似飞的要求。
    一进,五间房,不临街,除了锅碗瓢盆被褥外,一应俱全。一年租金四十两银子,如果多添五两银子,房先生这边还能帮忙送一批新的被褥锅碗等。
    何似飞不想自己再挨个去买,便打算加这个银子,没想到一位海棠镖局的镖师忽然过来,低头对他说了几句。
    于是,那位房先生便只收到了四十两银子的房租。
    房先生看着那位镖师离开的背影,喃喃:“公子您要通过镖局买这个?他们的东西虽然便宜,但你得挨个去挑啊,不如我的方便。”
    何似飞未置一词,只是在契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并且画押。
    房先生见有四十两银子入账,眉开眼笑,道:“公子豪爽,您给我留个地址,我拿去给东家签字画押后,再将契约给您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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