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妩听着听着也觉得挺有意思,原来这些所?谓的?名门世家私底下也会?有这样多龃龉,每个人都是?在步步为营,为了自己家族的?利益而争斗,母亲也不例外。
    哪怕温慎出身寒门,只是?家族中不起眼的?偏支庶出,母亲或许也会?同意她与温慎明媒正娶。
    可温慎偏偏不是?,他?只是?一介布衣,双亲亡故势单力薄,连想扶持都无从下手。
    她越听越觉得心寒,在被权利包裹的?天罗地网之中,个人感情是?最?不要紧的?,母亲也从不觉得拆散他?们自己有任何错,母亲真的?认为将温慎和孩子?接来已大发慈悲。
    可她不想要这样的?生活,她做不到将自己化作一柄剑,此生都奉与权力的?斗争之中。
    夜晚,她与挽玉说起莲乡,又忍不住开始思念温慎和孩子?。
    “母亲说今年科举照常,眼看着日子?快到了,夫君若是?早做准备,或许这时已入京了。”
    “娘子?走时是?如何与夫君说的??”挽玉剪下一截烛火,奉了茶水来。
    月妩端着茶水,撇去浮沫,看着跳动的?火芯,道:“我只与夫君说,京城有家人来寻,我要先一步去京城,随后会?有人去接。”
    “娘子?为何不直接带上夫君,总归娘子?的?孩儿也听话,想必不会?哭闹。”
    “我走时并不在家,姆妈来寻我,告知我父亲即将逝世,时间不等人,叫我先行去京城,会?派人传话与夫君。”
    “这……”挽玉眉头紧紧皱起,牵住月妩的?手腕,重重叹息,“娘子?好?生糊涂啊!”
    月妩一顿,茶水往床上洒了一些,忙不迭的?放下茶水,反牵住挽玉,急急询问?:“此话何故?”
    “姆妈若敢去寻娘子?,便说明大势已定,陛下皇位已夺,小小城池关隘焉能阻拦殿下步伐?又何况是?乡间不到千里路程,哪儿能耽搁多少功夫?姆妈接娘子?来时,可拿信物?强闯城门了?”
    月妩一愣,想起那夜奔往江陵城中之时,她确感何处不对,可心乱如麻,又经一通劝说,竟然并未想到这一层。
    她重重往后一坐,喃喃道:“姆妈说生父将亡,一时情急,我……”
    她急得眼中有了些泪意,脸紧皱着,望向挽玉,试图得到些安慰:“可姆妈派侍卫去传话了,这总不能有假。”
    挽玉叹息声更重:“娘子?想得简单了,姆妈怎可能去传话。”
    月妩惊得睁眼,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姆妈既一再推拒,便说明殿下下旨时只要姆妈接娘子?回来,姆妈怎敢违背殿下旨意擅自做主??恐怕所?谓传言也是?为了稳住娘子?。”
    “怎会?如此?”月妩满脸颓丧,“你敢肯定你所?猜测不会?有误?”
    挽玉双膝跪地,双眸直视:“此猜测十有八九不会?错,奴婢也绝无有挑拨离间之心。”
    “那现下可如何是?好??”月妩扶额,心中焦急万分。若姆妈没传话,那温慎现在岂不是?担心疯了?
    “娘子?莫慌,奴婢明日便要出府,一定将信送出去。”
    “好?好?,你快起来。”她这才反应过来去扶人,将人牵到床上,又仔细叮嘱一番,“你切要记清楚,信要送至江陵南县临水巷谢家。”
    挽玉郑重点头:“奴婢记下了。”
    月妩说罢,叹息几声,独自沉默半晌,忽而又下地,举着灯盏往书桌前去,慌忙找出纸砚,胡乱研磨几下,提笔快速书写:“我恐信件有所?丢失,再多写几份。一份送到南县谢家,一份送到莲乡冯家,一份送至莲乡温秀才家,还有一份……”
    她顿了顿,道:“送到江陵宋家。”
    那几份狂草的?信件被她一一封起来,交到挽玉手中,又写了一份详细地址交给挽玉,含泪嘱咐:“明日寄信时劳烦你多跑几个地方,若是?地址不记得,便将这纸张交给信使看。一切有劳你了!”
    “娘子?放心,奴婢一定将信分毫不差送出去。”
    月妩点了几下头,转身拖着步子?往床边去,泪已然落下,待坐至床上时,已泣不成?声。
    “娘子?。”挽玉举着灯盏回来,轻轻握住她的?手。
    “我如此不辞而别,夫君定会?急坏的?,家中还有孩子?需要照顾,又快要科考,他?如何能兼顾?”
    “信件寄出去,约摸半旬便能抵达江陵,娘子?勿要心急,也莫要在殿下跟前表露半分。殿下本就不喜娘子?夫君,若是?知晓此事,恐怕更会?生气。”
    月妩连连点头:“我知晓了我知晓了。”
    她半点儿法子?也没有了,全将希望寄托在了挽玉身上,只盼着信件早日寄去江陵,让温慎早些知晓她的?下落。
    第二日一早,她帮挽玉一起收拾了东西?,为避免招来目光,并未亲自送挽玉出院子?,而是?在房内坐着。
    正是?吃早饭的?时候,她吃了些东西?,看会?儿书,等母亲的?侍女来唤,至于信件的?事儿,等明日挽玉回来便有结果。
    她正在窗边看书,却听闻外面一阵骚乱,心中有些不安,探出头去问?了一句:“出何事了?”
    守门的?侍女只道:“奴婢也不知,娘子?不必惊慌,外面自会?有人处置。”
    她心跳得越来越快,放下书册,不顾侍女阻拦,冲了出去,跑出院门,一路往侧门去。
    越往侧门人越多,不知是?谁在中喝了一声“都回自己院里去”,侍女们纷纷转身离去,唯有她逆流而行继续往前奔去。
    “郡主?!郡主?!那边污秽,还请郡主?莫要再前往了。”守在通往侧门路上的?几个侍女上前拦她。
    她心中大感不妙,甩袖怒喝一声:“我乃郡主?,谁敢拦我?!”
    侍女齐齐跪了一地。
    她不敢再耽搁,提着繁重的?裙子?奔往侧门,一眼看见
    倒在血泊之中的?挽玉。
    挽玉胸口中箭,血流不止,而举弓之人就站在不远处,并肩而立的?还有醒春。
    她来不及多看两人,冲了过去,将挽玉抱起,手指颤抖着抚摸她的?脸颊。
    “挽玉,挽玉……”她哽咽几声,眼泪往下掉。
    挽玉还尚留有一口气,手未捂住中箭的?心口,而是?护住了怀里的?凸起。她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张了张口,几乎听不见声音:“娘子?,对不起,信……”
    话未说完,护住信的?那只手缓缓滑落,只留下几道血迹。
    月妩仰起脖颈,闭了闭眼,泪顺着脸颊流向耳廓,摇头喃喃自语:“为何会?这样,为何会?这样……”
    她抬臂擦了把泪,轻轻放下怀中的?人,垂着头,撑着膝盖缓缓起身,看向站在阴影处的?几人,忽然吼道:“她做错了什么?!你们为何害人性?命?!”
    醒春站在那儿,下巴微抬,面无表情,淡淡道:“此人蛊惑主?上,不分尊卑,大逆不道,罪该万死。”
    “是?我要与她说话,是?我觉得她亲近,你们有什么冲我来啊!冲我来!”她大步冲过去,正要上前去质问?醒春,忽听前方一阵拜贺礼,醒春让开路,母亲走了过来。
    母亲未看地上的?人,只瞥了她一眼:“身为郡主?,在此为了一个奴婢大吼大叫成?何体统。”
    “为何要杀她?”她停下脚步,咬紧牙关,远远看着母亲,冷声质问?。
    “方才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你不怪这奴婢以?下犯上,还想来拷问?你的?亲生母亲吗?”
    “她不是?奴婢,她是?我的?朋友,我与她有话可说,待她情同姐妹,你为何要杀她?她家里还有人在等着她!”月妩几乎崩溃,满脸都是?泪,声音已含糊不清。
    可长?公主?仍旧无所?动容:“与一个奴婢情同姐妹,不知是?谁教你的?。来人!”
    有侍女上前跪下。
    “去,不要那些贱婢的?脑袋了。再加千金,我要活人,绑来府上剥皮抽筋!”长?公主?长?眉拧起,满脸怒意。
    侍女侍卫齐刷刷跪了一地:“还请殿下息怒,还请殿下息怒。”
    唯有月妩站在那儿,神情狼狈,深吸一口气,静静道:“与旁人无关,是?我自己要这样做,你若要动手,便朝我来,不要伤及无辜。”
    长?公主?仰头笑?了几声,指着她道:“姆妈,姆妈你来看看,这就是?本公主?养的?好?女儿,不为她母亲说话便罢了,居然为了外人与她母亲说这种话。”
    姆妈站了出来,扶住长?公主?,轻声劝:“娘子?年纪尚小,又常年不在殿下身旁,受了下人蛊惑,才与殿下有了嫌隙。现下下人已死,殿下若与娘子?好?好?说,娘子?能明白的?。”
    “我不明白!”月妩转身要往门外跑。
    “拦住她!”长?公主?猛然大呵一声,当即有数十侍卫侍女上前阻拦。
    月妩用?力推拒,发髻早已散落,高声呵道:“都给我让开!我要回江陵!我要回江陵!”
    “好?、好?!我今日便遂了你的?愿!”长?公主?指着她,摇晃几下,往后喊人,“来人!速去江陵,将那村……”
    “殿下!”姆妈重重跪下,抬眸摇头,轻声道,“殿下,万万不可啊!”若今日杀了江陵父子?,恐怕殿下与郡主?二人此生再无重修的?可能。
    长?公主?看了看姆妈,又看了看月妩,重重叹息一声:“将郡主?送回院子?,从今往后若无我吩咐,任何人都不得放郡主?出门,不得与她私传信件,否则便犹如地上之人!”
    “松开我!松开我!”月妩被强行架着往回走,大喊大叫中夹杂着侍女们整齐而冰冷的?应是?声。
    她双脚沾上了鲜血,被拖拽着,留下两道越来越浅的?血迹……
    第66章
    自那日回家未见小妩后, 温慎当即便觉不对,从莲乡找到了县城,前后寻了县令陶敏, 甚至连宋积玉那儿也去求过了,可这么多人?共同找寻之下, 还是没有寻到月妩踪迹。
    其间?听陶敏称, 小?妩曾说京城尚有亲人在世, 他又赶往京城,随行的有谢溪行,还有丧父来投奔的付同。
    三人一起在京城拿着画像寻找数日,依旧未果。
    温慎已熬了许多天, 心神憔悴,站在京城的小巷子上便要往后倒。
    谢溪行忙来扶:“不言,不言,不能再这样熬下去了,否则人?还未找到, 你便要被累垮了。”
    温慎摇头, 扶着?他的胳膊缓缓起身:“若寻不到小?妩,我寝食难安。是我的错, 是我太自负了, 我不该让她在乡里乱跑的,也不该去教什?么书,否则她也不会出事!”
    “可我们已寻了这样长的时间?,还是未寻到,说不定……”付同话还没说完, 被谢溪行给?瞪了回去。
    “不言,村中不是有人?曾说见?到弟妹与人?走远了吗?或许是她家人?将?她带回去了也犹未可知。她生成那样, 性子又骄纵得很,说不定是什?么大门?大户出生的小?姐,将?她带回去关?起来了。若真是这样,你即便是心急也没有用啊!”谢溪行扶住温慎将?他往街道旁边引了引。
    温慎此刻已是六神无主,急忙问:“那我该如何?”
    “暂且先不寻了,先准备科考。倘若你能考中做官,无论是她被坏人?掳走了,还是被家里人?关?起来了,待人?寻到了你至少还有与之一争之力,否则你我一介布衣,如何去救弟妹?”
    “好、好,我会尽全力考中,可人?不能不寻。”温慎泪已渗出,紧紧抓住谢溪行的手臂,“溪行,人?不能不寻。”
    谢溪行拍拍他的手臂:“好好,积玉不是也在寻吗?还有付同呢,你安心备考,让他们先寻着?。待考完,当上官了,各方打点通,岂不比现下这样大海捞针强?”
    “你说得有理,你说得有理……”他扶着?谢溪行,往后站了站。
    忽而,前方一阵吵闹,有侍卫从前方大步跑来,将?街上百姓往道路两旁赶。
    一时人?潮涌动,他们一行人?被挤得站在角落里。
    “长公主车驾前行,尔等还不速速回避!”有带刀侍卫高声大呵,随即街上人?群齐齐跪拜。
    谢溪行眼疾手快,拉着?温慎也跪俯在地,只听得一阵车轮碾地之声滚滚而过,再站起时,只能远远看到车背。
    付同正是爱玩闹的年?纪,忍不住好奇:“是谁的车驾?这样有排场?”
    旁边有人?回答:“一看你就是小?地方出来的吧?连长公主的名号也未曾听过?”
    付同并未觉得被羞辱,只不好意思挠挠头:“是小?地方来的,没见?识。”
    那人?见?他如此实诚,忍不住多了两句嘴:“看到后面跟着?的那辆车没?那是长公主之女平阳郡主的车驾,这公主之女能被封为郡主的可不多见?,其宠幸可见?一斑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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