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一辈子做好事,都说好人有好报,好报在哪里?你也爱做好事,得到好报了吗?好好的学上不了,平白无故坐三年牢。对那王晓琴也巴心巴肝,结果落到这个下场。这贼老天,对咱娘儿俩不公啊!”
    第49章 第49碗面
    严锋明白了,王文涛收梁东升礼这事儿只是一个由头,老太太这些年埋在心底的委屈,正好碰上这么个事儿,一下子爆发出来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这个当儿子的做得不好。如果他现在婚姻幸福美满,老太太可能还老怀大慰。结果他不仅亲事一无着落,还得罪了媒婆,老太太可不就急了么?
    李瓶正端着大半碗药走到门口,忽然听得屋里的张淑蓉这一番锥心刺骨的话,顿时难以自抑,眼里滚满了泪。
    阿姨这次的病来得又急又突然,好好的人突然就倒下了。李瓶跟在严锋后面,陪着她一起从西医院到中医院。西医院没检查出问题,她提起的心非但没放下,反而更害怕更慌乱了,尤其是中医院的医生也没说出个所以然的时候,更是担忧到了极点。
    她记得老家以前就有一位爷爷,头天还好好的在田里割稻子,第二天就起不来床了,也是吃不下东西。跑了很多医院,医生也没检查出什么问题。一个月不到,那位爷爷就被家里人抬上山埋了。
    李瓶知道自己做这样的联想不吉利,可心里的害怕根本忍不住。
    药拿回来后,她守着小炉子煎药,盯着炉膛里的火苗抹眼睛。严锋问她怎么了,她不敢哭,怕严锋伤心,只哽着嗓子说,烟太熏了。
    她心目中的阿姨一直都是善良随和、乐观开朗的。认识了这么久,她只见过她发两次火。一次是为从那群小混混手里救下自己,另一次是冯晴辱骂严锋,又砸伤自己的时候。每一次发火,都是为了保护弱小或者身边亲近的人。
    这样一个像太阳一样源源不断给身边人输送温暖的人,如今病得躺在床上,说起伤心事,她却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她的心里好受一点。
    碗里袅袅的水汽送来清苦的味道。李瓶回过神,得让阿姨赶紧把药喝了,不然待会儿凉了。
    用衣袖抹掉眼泪,李瓶端着碗走到张淑蓉床边。
    “阿姨,快把这个药喝了。我帮你试了,已经不烫了。”
    张淑蓉活了大半辈子,如今病了却反倒像转了少年性子。一看见黑漆漆的药水就皱眉:“唉端走端走,我没病,不需要喝这些苦水水。”
    李瓶又把药碗往前递了一点,跟哄小孩儿一样劝着她:“阿姨,这药不苦,我帮你尝了的。你把它喝了,一大口就下去了,喝完我给你吃糖。”说着手就从衣兜里掏出几颗糖来,是招待冯晴那天张淑蓉给她的。
    严锋也在旁边劝:“妈,快趁热喝了吧。瓶瓶为了煎这个药,眼睛都被烟熏红了。要是待会儿放凉了,她还要下去热一遍,多麻烦的。”
    张淑蓉一看,李瓶的眼睛果然红红的,跟兔子眼似的。
    于是埋怨儿子:“瓶瓶不懂,你这么大个人了未必也不懂呀?不要把那个炉子对着风口,不然外面的风对着吹进来,烟就全跑眼睛里了。”
    第50章 第50碗面
    又接过药碗咕嘟咕嘟全喝了,还没来得及说话,李瓶已经剥好一颗糖,放进她嘴里来了,甜丝丝的糖汁压住了从舌根泛起的苦味。
    严锋接过碗,顺手递给李瓶,让她拿下去。伸手拉过一张凳子,准备跟老太太谈一谈。他看得明白,老太太这是心病,不把心里的疙瘩解开了,这病难好。
    “你问好报在哪里?”严锋轻抬下巴,冲李瓶下楼的背影点了点,“这不就是好报吗?我可都看见了,当时在医院你进去检查的时候,小姑娘腿都吓软了,眼泪一直流个不停。刚才在下面煎药的时候还偷偷哭呢。看她那伤心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你亲生的呢。”
    “瓶瓶这么伤心呐?哎哟我这身体没什么大毛病。你怎么不劝着她点儿?别让她把身子哭坏了。”
    张淑蓉是看到李瓶眼圈发红,但她也没在自己面前掉眼泪,严锋之前又骗她说是被烟熏的。合着都是背着她偷偷为她生病的事儿难过呐?小姑娘太过懂事,懂事得让人忍不住心疼。
    “行吧,我待会儿去劝劝她。不过,要让她不哭,你得快点儿好起来才行。我是真没想到,你还能为王家的事把自己气病了。”
    在严锋的心目中,老太太一直是这个家里活得最通透最乐观的人。
    当年他打伤人入狱,父亲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气急交加,突然脑溢血而亡。他在狱中接到这个消息,心理防线一下子就崩溃了。对父亲的愧疚像一座山一样压在心头,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出现父亲死不瞑目的样子。他恨不得撞死自己,去地底下给父亲磕头认错。
    毫不夸张的说,他那时候是真不想活了。因为绝食,还进了好几次医院。
    家里的两个男人,一个没了一个垮了。那时候,是母亲用她柔弱的肩膀把这个风雨飘摇的家撑了起来。
    她刚安葬完病亡的丈夫,还没从这一系列的打击中回过神,就接到监狱的电话,说严锋有自杀倾向。
    没时间消化痛苦,张淑蓉着急忙慌连夜买了车票,北上去挽救不想活了的儿子。
    严锋还记得在医院里母亲对他说的话,她像他小时候一样搂着他,拍着他瘦骨嶙峋的脊背,说:“儿子,你没有错,错的是他们。你是妈心中的英雄,妈为你做的事感到骄傲,就像你考上大学一样骄傲。”
    “不要用他们的错来惩罚自己,他们不配,他们不值!你要好好活着,活得比以前还好。你父亲的事不怪你,他不是对你失望,不是怪你,他只是像妈一样,心疼、着急你遭受的不公。可是儿子,如果你再继续糟蹋你的身体,你爸只会更心疼、更着急,走也走得不安生。”
    年仅二十岁的严锋抱着母亲,哭得像个孩子。
    当年那个连丈夫亡故都没有被打倒,依然把儿子抱在怀里说你是我的英雄的母亲,如今竟为了他失败的婚姻而病倒在床。
    第51章 第51碗面
    此时此刻,严锋才真切的意识到自己有多么不孝。三年婚姻,他只一门心思想着多赚钱,去满足妻子越来越大的胃口,却少有去顾及帮他撑着这个家的母亲累不累,委屈不委屈。
    他亏欠母亲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张淑蓉叹了一口气,道:“那天,王文涛过来说想让你和王晓琴复婚。我虽然觉得这个提议荒唐,但他话里话外都说你好,那起码说明那几年咱娘儿俩没有白辛苦。你对人家好,人家也念着你的好。只是他女儿走了岔路,你俩没有这个缘分而已。”
    “结果昨天你陈阿姨给我说,王文涛这次去省城,梁东升给王家的叔伯兄弟都买了礼品,还给王文涛两口子买了海参。听说王家的人都私下里夸这个女婿找的好,有钱又大方。这一边收着梁家的礼一边要跟你复婚。呵,以前我还觉得他挺明事理,知道你在那件事上受了委屈。如今看来,他跟他那女儿也差不多,都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人。”
    严锋皱着眉头,握了握母亲的手,安慰她:“对呀,妈。他收了梁东升的礼,如今事情传开,他以后也没脸再上门来说什么复婚的话。少了这些纠缠,咱们就不用再费那些无谓的口舌。经此一事,看清一个人,也未尝不是好事。那三年婚姻,是儿子不孝,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往后,咱们就彻底甩开这个包袱,这些委屈就让梁家去受着吧。”
    张淑蓉回握住儿子的手,吐出一口浊气:“嗯,妈听你的,不再钻这个牛角尖了。妈要好好活着,还要看着你成家,看着你生儿育女呢。行了,妈想通了,别担心我了。你下去开解一下瓶瓶,她是个好孩子,别让她再哭了,当心哭坏眼睛。”
    “那你休息一会儿吧。”严锋起身扶着母亲躺下,又给她掖好被子,这才转身轻轻合上门,走下楼去。
    当时锋哥让自己拿着碗下楼,又看他拖着凳子在床前坐下,李瓶就知道他们母子俩应该有些私密话要说。她担心阿姨的情况,但也不好坐在旁边听,只好下楼。
    把碗洗好,又收拾好煎药的炉子。李瓶望了好几眼二楼。没人喊她上去,她只能在下面坐着干等。
    严锋下得楼来,看见李瓶腮边还凝着未干的泪痕,心里一角不禁软下去,抽了一张纸巾递给她。
    李瓶一见他,立刻问道:“锋哥,阿姨的身体有没有事?她喝了药好点没啊?”话没说完,新的泪珠又滚了出来。
    严锋忍不住叹了口气,小姑娘的眼泪实在是太多了。
    “我妈没事。不过,你要是再继续哭,有事的就是你了,眼睛不想要了吗?”
    李瓶眨眨眼睛,似有些不敢相信:“真的么?”
    “真的,我骗你又没有好处可以拿。她就是一时想岔了,钻了牛角尖。你知道的,关心则乱嘛。”
    李瓶看严锋神色轻松,如果阿姨病的严重,他应该不是这副样子。
    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李瓶暗自庆幸,还好阿姨没有得老家那个爷爷那样的病,感谢老天保佑。
    第52章 第52碗面
    李瓶脑子里过着严锋说的话,阿姨是因为“一时想岔了,钻了牛角尖”才生的病。她想起刚才在门口听到的那番话,阿姨说好人没好报,她就是被王家的人气着了,心疼儿子,才得了这场急病。
    因为事关张淑蓉,李瓶连带着就把王家人恨上了。前段时间王家那个老头子上门,她还主动去给他盛饭。早知道是个这么坏的人,就应该饿着他,或者直接拿扫把打出门去。
    严锋见坐在对面的小姑娘脸鼓得像个河豚一样,不知道在生什么气,忍不住开玩笑道:“我妈才气病了,你别又气出个好歹来,哥这个店还指着你帮忙呢。”
    李瓶一听这话,鼓着的气一下子泄了。锋哥的话说得有道理,阿姨已经病倒了,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她得帮着把这个店撑起来,可不能在这个时候拖后腿。
    “不气了不气了,锋哥你放心吧,我肯定不拖你后腿。”
    小姑娘来了一段时间,跟严锋混得熟了,说话的胆子也大了一些。
    严锋摸出一根烟,一边点火一边问李瓶:“你气什么啊?”
    李瓶抠着手指:“我……我就是气王家那个老头,他不是个好东西。”说完又看了看严锋的脸色。心里有点惴惴不安。毕竟是人家的前岳父,那天还说要记那个老头的好呢。她当着他的面这么说,不会生气吧?
    严锋吐出一口烟,睨了她一眼:“人家又没招你没惹你,你倒是管得挺宽。”
    李瓶一脸的理直气壮:“他是没招我没惹我,可是他把阿姨气病了,我骂他几句不行吗?都说有了媳妇儿忘了娘,你……你这是有了岳父,还是前岳父,就忘了娘。”
    后面几句,李瓶越说越小声。可严锋就坐在跟前儿,耳朵也好使,哪能听不见呢?这话太寒碜人了,严锋吸进肺里的一口烟吐到一半,被她这句话直接呛了出来。
    “咳……咳……”严锋把烟咳出来,长臂一伸,按住李瓶的头往下点了两下,松开,嘴里斥道,“小丫头片子,地皮子都还没踩热,就敢编排你哥了是吧?”
    李瓶抱着脑袋,她惯会察言观色,见严锋并非生气的样子,胆子也大了,伸手抱住严锋搁在桌上的手臂:“锋哥,那王家老头这么坏,你不准胳膊肘往外拐,心歪到王家去。”
    严锋看着李瓶,这小姑娘,论年龄呢,是成年了,心性却还完全是个孩子。她这番行为,就像一个小孩儿跟另外一个小孩儿发生了矛盾,就非要拉着其他小孩儿进自己的阵营,说你要跟我一国,不准跟另外一个玩儿。
    抬起手薅了一把李瓶毛茸茸的脑袋,严锋也不再逗她,点点头说:“哥心里有数,咱们家跟王家早就没有关系了,以后不管他们家的人做什么、说什么,都不用搭理。外人的事,咱们当个八卦听听,当个乐子看看就得了,不要往心里去,更不要气着自己。”
    第53章 第53碗面
    这是把王家彻底划到另一国去了呀,还把自己扒拉到这个家里了。李瓶开心得就像开了盖的可乐瓶,咕嘟咕嘟直往外冒泡。
    “别傻乐了,下午你看着下店,家里的肉没存货了,我得去进点货。”
    严记面馆有三种浇头,牛肉、排骨和杂酱,原料用的不是冻库里的那种便宜货,而是严锋骑着小三轮,去卖牛肉和卖猪肉的屠户那里选的新鲜货,隔两三天便要去买一次,量不大,图的就是个新鲜。
    严锋坐在小三轮上,回头又把李瓶叫过去:“待会儿你去问下我妈,看看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想吃家里的你就给她做点儿,想吃外面的你就用她手机给我打个电话,我买回来。”
    李瓶点点头,严锋骑着小三轮突突突走了。
    李瓶上了楼,轻轻推开门一看,张淑蓉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打着小呼噜,看起来睡得挺香。李瓶想着她这几天心里搁着事儿,晚上都没睡好,还是不要中途把她叫醒,等睡醒了再来问问她想吃点什么吧。
    下楼没一会儿,外面就进来一个穿着西装的瘦高个年轻男人,李瓶见他穿得正式,倒不像这周边的人。
    西装男在进门口的桌子坐下,跟站在旁边问他吃点什么的李瓶说:“小妹儿,二两牛肉面,加两个煎蛋。”
    李瓶愣了一下:“煎蛋?”
    西装男以为她没听清,提了提声量:“嗯,加两个,煎老一点。”
    “啊,好的好的,您稍等。”
    李瓶走进厨房,煎蛋她倒是会,关键是店里以前没卖过,她不知道卖多少钱一个合适。倒是可以给锋哥打个电话问问,可阿姨在睡觉,不想把她吵醒。
    如果直接跟客人说没有,送上门的钱难道不赚?那怎么能行?这念头刚冒出头就被李瓶掐死了。阿姨和锋哥本来就赚得少,现在还添了她这张嘴,可不得多赚点才行吗?
    家里的鸡蛋都是现成的,因为早上经常吃醪糟蛋,冰箱的冷藏室里放着几十个土鸡蛋。买价李瓶知道,一块钱一个,个头比养鸡场的鸡蛋小一些,但价格要贵个两三毛。
    煎蛋卖多少钱一个合适呢?两块钱?可光是蛋就要除去一块,还要油钱,店里用的还都是好的菜籽油。算上燃气费、人工费,卖两块五一个才合适吧?
    李瓶把面端到西装男面前,牛肉浇头上盖着两个边缘煎得焦脆的鸡蛋,黄澄澄,油滋滋的。
    李瓶看他把煎蛋按进面汤里泡了泡,夹起一个来一口吃掉一半,没说什么,又开始吃面。
    结账的时候,李瓶指了指收款二维码,说:“哥,一共二十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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