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远方的浓雾深处响起一声嘹亮的嗥叫。不久之后,一声接一声的狼嚎此起彼伏,从四面八方传来。
    “夕寒、夕照、夕遥——”北夕雅听见同伴的啸声难抑惊喜,振声回应。
    红雾鼓荡,大地颤动,原本静寂如死的大峡谷,登时被狼魔族战士们震耳欲聋的呼吼声淹没。
    一道道赤色闪电从红雾中奔腾而出,身后拖曳着长长的嗥声撕裂寒冰般的幽暗。
    北夕雅目不转睛地紧盯着四周翻卷舞动的雾气,一条、两条、三条……十条、十一条、十二条——除了自己之外,总共还有十二名同伴幸运地活了下来,却也意味着包括北夕猛在内其他十余名同伴已然被亡灵裹挟而去,注定凶多吉少。
    “夕雅!”最先赶到的是北夕寒,他腾身变回人形跃落在北夕雅的面前,待看清楚天也在立时浓眉竖立,左手骨刃弹出不由分说朝他的眉心扎落。
    “叮!”北夕雅抬身变形将楚天护在背后,右手骨刃架住北夕寒,说道:“等等!”
    “为什么?”北夕寒一愣,随即脸上流露出疑惑的怒色。
    北夕雅避开北夕寒质问的眼神,回答道:“他还有用。”
    “夕雅!”北夕寒愤怒而不解地运劲下压,却被北夕雅的骨刃顶了回来。
    “我是狼主,我的话就是命令。”她的骨刃一振,将北夕寒震退三步。
    北夕寒错愕地看着北夕雅,龇开獠牙发出一记愤懑的低声咆哮。
    这时候其他幸存的狼魔族战士陆续赶到,其中一名身材略显削瘦、相貌与北夕雅有几分相似的青年说道:“夕雅,我看不出这头幽魔猪还有什么用。刚才可是你固执己见非要杀他,才害得大家损失惨重。为何没过多久,你却改变了主意——不仅是夕寒,还有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他是北夕雅惟一的兄长北夕遥,以机智多变心狠手辣著称于北夕部落。
    北夕雅冷冷道:“你是在质疑我么?”
    北夕遥笑了笑扭过头去错开了两人交织的视线,说道:“不敢。”
    他暗自注意到,许多同伴尽管没有说话,但神色中隐隐透出对北夕雅此举的不满。
    “大家有什么事,不如等回到部落里再说。”察觉到现场的微妙气氛,站在北夕寒身后的北夕照说道。
    他是北夕寒的表哥,大萨满的弟子,从不轻易当众发表自己的见解,但在部落中拥有相当的地位和话语权。
    “好,我们先回部落!”北夕寒也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心上人闹僵,正好借着北夕照的话头就坡下驴。
    北夕遥似乎已经忘了前一刻发生的不愉快,说道:“夕雅,我来帮你看管幽魔猪。”
    北夕雅却信不过他,不假思索地拒绝道:“不,我要亲自看管。”
    北夕寒闻言脸色不禁变得越发难看。但是没有等到他开口表示反对,北夕雅已经抢先一步背起楚天,变身成为魔狼向大峡谷的北方奔驰而去。
    北夕寒、北夕遥、北夕照和其他的狼魔族战士紧随其后,如一阵红色的旋风去远。
    楚天伏在北夕雅的背上,感应到来自背后的一道道充满敌意与杀机的目光,心中预感到在前往北夕部落的一路之上绝不会是风平浪静。
    第二百十三章 蚁潮(上)
    传说中幽魔界是受黑暗诅咒之地,永远都不会有一缕阳光照耀。
    这里没有日与夜的交替,但生活在度朔山中的狼魔族人自有他们的作息规律。
    大约三个时辰后,北夕雅率领着狼魔族战士穿越过大峡谷左侧的一条隐秘小路,进入到度朔山脉西部的落霞草海中。
    由于冥海中不断地有陨雷落下,度朔山脉的许多地方寸草不生死气沉沉。
    但在落霞草海的上空,玄穹冥流层相对较厚,使得普通陨雷根本无法穿透。那些名为“赤夜”的魔草便从干涸坚实的砂土里疯狂生长出来,远远望去犹如在夕阳映照下一望无际的大海。
    众人在一块赤夜草较为稀疏的坡地上露天宿营。四周一人多高的赤夜草在凛冽的风中簌簌舞动,宛若天然的屏障将他们隐蔽起来。
    和生活在幽魔界中的绝大多数魔族一样,狼魔族人从三岁起停止母乳喂养后,通常情况下便不再需要进食甚至是饮水。
    幽魔界中浓郁的灵气就是他们最好的食物和水源。几乎不需要太多的指导,而是作为一种深刻在骨髓里的本能,每个狼魔族人在三岁以后,都能够轻松地学会如何吐纳汲取幽冥灵气,就像是一群生活在水里的鱼,永远都不会感到饥饿。
    反倒是那些尘世中毫无稀罕之处的谷物、肉类、鲜果乃至水和酒,却成为了幽魔界中昂贵的奢侈品,往往得用大量的幽金购买换取。
    一来这些食物和酒水蕴涵着异常醇厚丰富的幽冥灵气,譬如人们经常言道的灵丹仙果琼浆玉液,能够极大提升和补充体内的魔气。
    更重要的一点在于幽魔界绝非天堂,这里没有阳光,土地贫瘠水源匮乏,并且到处充斥着各种突如其来的可怕天灾。任何花木谷物都需要擅长种植秘法的灵耕夫经年累月的精心培育,才有可能开花抽穗获取收成。
    因此宿营后,除了负责望风和看守楚天的两名狼魔族战士外,其他人都先后进入冥修状态,心无旁骛地吞吐灵气以补充这一整日的剧烈消耗。
    寂寥的寒风中依稀传来淅淅簌簌的微小响动,见惯了风雨的狼魔族战士对此并不在意,晓得那不过是某些生活在落霞草海中的小魔物外出觅食时发出的动静。
    偶尔的地面会隐隐一阵颤动,想来又是一颗从冥海中坠落的陨雷轰击在了度朔山某个不知名的遥远角落。
    北夕寒匍匐在干裂的砂土上,心绪始终难以平静,久久不能进入冥修状态。
    今天发生了太多令人无法释怀的事,北夕雅表现出的强硬和冷淡更是让他觉得难以接受。
    忽然他的脑海里响起了北夕遥的声音道:“夕寒,你还在想幽魔猪的事?不要怪夕雅,也许她这么做是另有深意。”
    狼魔族人在变身为魔狼的时候,可以通过彼此的心神进行交流,甚至能够将自己眼中所看到的景象传递到对方的灵台之上。
    这样的天赋即使在幽魔界中也堪称独一无二,往往能令他们爆发出惊人的战力。
    北夕寒的喉咙里低吼了声,没有理睬北夕遥。
    他一直不怎么喜欢北夕遥,总觉得这个家伙对夕雅心怀鬼胎。
    北夕遥轻轻道:“我很好奇在被亡灵大军冲散的那段时间里,夕雅和那头幽魔猪之间是否达成了某种协议,所以她才会突然改变了主意?”
    北夕寒霍然抬起头望向北夕遥,冷然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北夕遥嘿然道:“你还不明白么,我猜夕雅是想利用那头幽魔猪刺杀窠卫。”
    北夕寒的身躯震了震,说道:“也许这的确是个杀死窠卫的机会。”
    北夕遥摇摇头道:“你和她同样的天真,居然愿意相信一头幽魔猪。说实话,我越来越担心夕雅会被他骗了。”
    北夕寒道:“既然你有这样的担心,为什么刚才不说出来?”
    北夕遥苦笑道:“说出来有用么——夕雅什么时候听从过我的劝告?”
    北夕寒沉默半晌,一声不吭地站立起来变身人形,向夕雅和楚天走去。
    北夕遥望着北夕寒的背影,脸上浮现起一丝阴险的笑意。
    北夕寒走得很慢,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心里有所迟疑。恰恰相反,他早已拿定了主意。为了北夕部落,为了夕雅,他明白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了。
    是的,他的确在嫉妒慕成雪。尽管身为夕雅的未婚夫,但他连未婚妻的手指头都从没碰触过。而那头该死的幽魔猪,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将丑恶的嘴巴吻在了夕雅的樱唇上。这画面如同一条毒蛇,时时刻刻在噬咬他的心。
    这时夕雅警醒到有人靠近,立刻终止了冥修警惕地睁开双眼。看到来人是北夕寒,她微微一怔便多少猜到了一些后者的来意,于是起身化为人形问道:“你有事?”
    北夕寒在夕雅的面前停下脚步,扫了眼看押在不远处的楚天,而后重新将视线回转到她的脸上,问道:“是不是这头幽魔猪答应帮你刺杀窠卫?”
    夕雅微微蹙眉,有些不悦道:“是夕遥这么对你说的?”
    “不要上当,”北夕寒看到夕雅的反应,更加确信北夕遥的推断没有错:“幽魔猪都不可信。让我杀了他,一了百了。”
    夕雅的眉宇间泛起一缕怒意,冷冰冰道:“你敢!”
    北夕寒没有说话,向夕雅缓缓点了点头,像是在碰了钉子之后准备离开的样子。
    蓦然,他毫无征兆地一拳击中夕雅的右腰。
    夕雅根本没有预料到北夕寒竟然会偷袭自己,一股锐利的拳劲迫入体内,她的娇躯登时软倒昏迷。
    北夕寒手疾眼快接住夕雅的娇躯,将她慢慢放倒在草地上,然后转过脸漠然望向楚天道:“你骗得了夕雅,但骗不了我!”
    说话时他的骨刃已随时准备从肌肉中弹射而出。只要楚天稍露出反抗抑或呼喊的迹象,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后者的头颅飞削成两半。
    不过他还不想就这么杀死楚天——那未免死得太过痛快。
    他缓步走向楚天,故意慢慢地探出骨刃,要让对方在恐惧与痛苦中逐渐崩溃。
    出乎意料之外,楚天自始至终没有出声,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丝毫的波动。
    他凝视着渐渐逼近自己的北夕寒,唇角溢出一抹不以为然的笑容。
    “你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北夕寒嘴里的獠牙发出金石般森冷的摩擦声,眼睛里闪烁着金黄色的凶光,不可掩饰的嫉恨与怨毒刺激着他将骨刃抬起慢慢贴向楚天的脸颊,狞声道:“我会先把你的整片脸皮削下来,然后再一点一点剔下你脸上的肉,接着会是脖子、胸口、小腹……”
    突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楚天遽然振身而起,左拳砰然有声击打在北夕寒的小腹上。
    ——他的经脉不是被夕雅封住了么?
    北夕寒难以置信地倒飞而出,全身经脉瞬间被拳劲震荡禁制,喉咙也教翻腾的气血一冲无法发出叫喊。
    他重重摔落在地上,顺势向坡下滚动,以防楚天追杀上来。
    与此同时他竭力吞下一口微含腥味的血气,便打算向北夕遥等人报警求援。
    不料霎那之间从砂土底下冒出了数以万计的深绿色魔蚁。这些魔蚁每只都有拇指般大小,宛若从地下涌出的墨绿色浓稠泉水转眼就将北夕寒魁梧健壮的身躯彻底吞没,就像一团绿色的焰火在滚动跳跃。
    北夕寒尚未出口的呼喊变成了痛楚的嘶吼,像凄厉的鞭声抽碎草海的宁静。
    只是半个呼吸的工夫,魔蚁又化作一股绿流从北夕寒的身上倾泄而下,沿着草地以惊人的速度冲向昏迷中的夕雅,所过之处大片大片的赤夜草消失殆尽,只剩下光秃秃的砂地。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北夕寒身上的血肉乃至五脏六腑全都被魔蚁吞噬一空,连金丹也不放过,惟有那具殷红色的骷髅骨架还在不停地往坡下翻滚。
    楚天第一次亲身体验到了幽魔界魔物的可怕,但他无暇为此惊叹,迅速俯身搂住夕雅柔软的腰肢,左掌魔气微吐激醒她的心脉,同时右拳踞地猛击轰出一记回光返照,身势借力腾起。
    雄浑的拳劲潜入砂土之中,“唿”的声数万只魔蚁从地上狠狠掀起,宛若一蓬跌宕起伏的碧澜在澎湃呼啸。
    突然不远处又传来一声凄厉的长嗥,一名负责望风的狼魔族战士双腿被魔蚁吞没,痛苦地跃在空中。
    就像是一条条粗长的绿藻,魔蚁顺着狼魔族战士的双腿飞快往上攀爬,殷红色的腿骨一点一点从绿藻中裸露出来,然后是脊柱,最终是一颗完整的头骨。
    整个过程快到令人窒息,待到反应过来,那个狼魔族战士已经成为一具骨骸。
    出乎楚天意料之外,被日照神拳轰中魔蚁不仅没有爆裂成齑粉,反而迎风张开一双双透明碧翅,汇聚成一道铺天盖地的巨浪凭空打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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