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伙计闻言感慨,“回?去?好, 回?去?好啊,眼下京城乱得很嘞,也不知还?会发生什么,哪是好待的……”
    伙计放下饭菜,道了句“客官慢用”, 转头便走了,紧接着, 就听坐在不远处的食客蓦然道:“唉,先头是这没?完没?了的疫疾,谁曾想眼下连这陛下都?疯了,再加上西南这形势,如今这状况,只怕京城很快便要乱了……”
    “是啊,不过?倒也奇怪,你说这妖妃怎好端端便死了呢,还?是一把火给烧死的,听说当?时大皇子也在里头,烧了整整一夜,母子俩连尸骨都?烧没?了……”
    “谁知道呢,许是老天有眼,降下的报应吧,只可怜我们陛下,被妖妃迷惑乃至于神志不清,居然在早朝上发疯似的举着剑对着朝臣乱砍乱杀,现在外头可都?说,是妖妃在陛下身上施了法,让陛下被恶鬼附了身才?至于此……”
    苏织儿拿着筷箸的手微滞,眼睫微垂,久久未再动?作?,坐在一旁的车夫见状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夫人”,苏织儿方才?轻叹了口气,复又夹了一筷子青菜送进嘴里。
    那日?被萧煜迷晕后,再醒来她便处在一辆马车上,身旁还?躺睡着绥儿,这一男一女自称是萧煜的暗卫,奉命送她和绥儿出?京安置。
    她后来才?知,就在她离开的翌日?夜里,云秀宫起了场大火,“云妃”和“大皇子”均被烧死在了这场火中,尸骨无存。
    或是骤然失去?了爱妃和爱子,天子承受不住,在第二日?的早朝上双目猩红如血,举剑对着朝臣乱砍乱杀,全无理智,就好像疯魔了一般。
    苏织儿不知他是恰巧毒发,还?是故意将自己毒发的样子展现给众人,好借此吸引所有人的注意,为她争取逃跑的机会。
    离开的这几日?,苏织儿也曾问过?这两个暗卫关?于萧煜究竟要做什么,和他们要去?哪儿,这两人却是含糊其辞,只说到了下一个地方,会有陛下安排的人来接应他们,保护苏织儿去?一个安全之处。
    萧煜安排的人?
    苏织儿也猜不到是谁,虽想着那日?昏迷前萧煜说的话,心下始终担忧着他,可有这两个暗卫时时看守着,她也逃不回?去?,且她还?有绥儿,不能轻易丢下绥儿不管。
    在驿站中用完饭,继续向南赶了几个时辰的路后,马车驶进了一个小县城,在一间客栈前停下。
    苏织儿被扶下马车,引入了二楼的一间厢房内,按那两个暗卫所说,接应的人就在里头。
    门扇被推开,苏织儿甫一踏入,便见一人躬身立在她面前,恭敬地唤了声“娘娘”。
    苏织儿只觉这人的身形有些熟悉,待他抬起头,不由得双眸微张,诧异地唤道:“范大人!”
    她万万想不到,眼前所谓的接应之人不是旁人,居然是范奕!
    可依着萧煜所言,他不应该是被贬到了一个荒僻的地方吗!
    她抱紧怀里的绥儿,像是骤然想通了什么,质问道:“将我和绥儿送走,是陛下一早计划好的对不对!他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京城恐会有大事发生!”
    既得苏织儿已然猜到了,范奕便也不再隐瞒,低低道了声“是”,“陛下将微臣贬至苍屹不过?是表象,实则微臣一直等在这里,依陛下的吩咐,护送娘娘和大皇子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苏织儿明白?他是想保护她和绥儿,可她不知他究竟想做什么。
    她朱唇微抿,却未直接问范奕,而是转而道:“那我和绥儿何时能回?京城?”
    闻得此言,范奕眸光飘忽,面露难色,似是不知该如何回?答,斟酌许久,才?道:“微臣无法同娘娘保证什么,只陛下说了,京城这般尔虞我诈的地方不适合娘娘,他为您寻了块山清水秀且足够安全的地方,能保您和大皇子一辈子衣食无忧……”
    范奕话未说完,苏织儿骤然笑出?了声,眸中泪光闪烁,“怎的,他是觉得此番自己死定了,才?同你说出?这番话的吗?可他凭什么,凭什么自作?主张安排我的去?向!”
    看着苏织儿这番激动?的模样,范奕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但到底将想说的话又咽回?了腹中,转而道:“眼下时局不稳,内忧外患,京城一片混乱,陛下也不知最?后局势会变成怎样……娘娘放心,苏家老夫人还?有二爷二夫人陛下也都?已命人暗中偷梁换柱送出?了京城,他还?对微臣嘱咐了,让微臣告诉娘娘,若是事败,无法接娘娘和大皇子回?京,便让娘娘多想想他曾对您做的那些过?分的事,或许很快就能接受这个事实,彻底将他给忘了……”
    彻底将他给忘了……
    苏织儿在眼眶中盘旋的眼泪终是忍不住倾泻而下,他说得倒是轻巧,他分明也知道,她不可能舍下他主动?离开,所以才?会给她暗中下迷药,借此将她送出?京城。
    至于忘掉,只消一想到他牺牲自己保护她和绥儿,她只会愧疚难受一辈子,又何谈忘却一词。
    毕竟他予她的美好记忆终究多过?那些不愉快千倍万倍。
    苏织儿如今只想立刻回?到京城,站在他面前,大声告诉他就算真?的会死,也想与他共同面对。
    可纵然这般想着,怀中一直紧紧攥着她衣襟的绥儿却是在不住地拉扯着她的理智。
    绥儿才?醒不久,尚有些睡眼惺忪,他依赖地趴伏在母亲肩上,似是这样能获得他想要的安全感。
    但若她也没?了,绥儿便真?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了,她已丢下过?他一次,不能再这般自私丢下他第二回 ?!
    莫大的绝望与无助令苏织儿双腿发软,缓缓瘫坐在地,她恨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帮不了他,只能这般无用地任泪如雨下,抽泣不止。
    范奕静静看着这一切,神色复杂,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许久,才?听苏织儿哽咽着问道:“他眼下,怎么样了?”
    她从暗卫和路人那厢得到的消息实在少得可怜,仍停留在几日?前他在朝廷上失控那事上。
    也不知他如今的状况如何。
    范奕蹙了蹙眉,思量少顷,晓得这事儿到最?后也瞒不住,索性如实道:“其实,自陛下在朝堂上失控后不久,便突然陷入了昏迷,且一直未醒,如今京城局势混乱,南边的景王和盛王意图趁虚而入,大张旗鼓以替太皇太后庆贺八十大寿为名公然进京,其心昭昭,甚至……还?有镇南侯世子,昨日?,镇南侯世子携朝中几位重臣面见太皇太后,言陛下为妖邪附体,昏聩无能,民心尽失,求太皇太后为大澂江山社稷着想,废黜陛下,再立新君!”
    听至此,苏织儿双眸圆睁,朱唇微张着,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许久她才?震惊地吐出?一句。
    “你说……谁?”
    *
    几十里外,京城。
    有些事在范奕口中不过?一笔带过?,可实际状况却比他说的更加岌岌可危。
    景王和盛王作?为先帝膝下的七皇子萧灼和九皇子萧煊,曾因与先太子为伍,而被封王后赶出?京城,本是该一世留在封地永不得进京,但而今京城形势大变,两人便再也按耐不住,早就在疫疾肆虐之时就提前得了消息,悄悄带着囤养的私兵赶往京城。
    谁知接下来的一切就像是如有神助,萧煜先因妖妃一事尽丧民心,后在朝堂上发疯昏迷,迟迟未能醒转,再加之镇南侯世子许岸之的上书废君,所有的事都?像是安排好的一般水到渠成。
    萧煜昏迷不醒的第五日?,抵达京城的景王和盛王不经传召,以看望太皇太后之名公然闯入皇宫,先是赴慈寿宫后,又犹如入无人之境般入了萧煜所在的辰安殿。
    景王萧灼坐在龙榻前,面带嘲意地看着躺在上头面色苍白?,昏迷不醒的萧煜,骤然抬手在他脸上甩了一巴掌,见他只是偏过?脑袋,没?有一丝反应,赫然仰头大笑了两声。
    “六哥,你也有今天!早说了以你的能力根本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你看,到头来,这个位置不还?是本王的吗!”
    “七哥说得对,一个生母身份低微的贱种?,何以当?得天子的称号。”盛王顺势附和,“你看宫里这些人,也是极有眼色的,晓得萧煜没?有孩子,皇位无人继承,将来这位置非你莫属,也都?忌惮着并未拦你。”
    “哼。”景王闻言一声冷哼,“他们若是敢拦,待本王登基,定会教他们好看!”
    “那七哥,眼下该怎么办?”盛王看向躺睡在床榻上的萧煜,“虽然太医说再昏迷下去?,萧煜恐是要因着衰竭而丧命,但我们总不能坐等着他死吧?”
    “等他做甚。”景王冷冷瞥了萧煜一眼,“本王可等不及了,而且他昏迷了这么多日?,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死呢,你说是不是。”
    他说着,淡然地扯过?一旁的被褥,盖在了萧煜脸上,旋即毫不留情,用大掌重重捂了下去?。
    随着他捂着的力道愈大,面上的笑意愈深,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自己身着龙袍坐在朝阳殿上,气宇轩昂,凌驾于万人之上,受百官朝拜。
    然还?未等他的白?日?梦做完,身子却是骤然一抖,他眼见着淋漓的鲜血喷涌而出?,溅在了床榻的衾被之上。
    景王睁大着双眸低头看去?,便见一柄长剑已然刺穿他的胸口。
    他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执剑之人,“老九,你……”
    盛王含笑一把抽出?长剑,眼看着景王满身是血,重重栽倒在了床榻边的软毯上。
    “七哥,别?怪我狠心,毕竟皇位只有一个,若是你坐了,便没?有我的份了,既得我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无论是谁当?上这个皇帝,当?都?没?有关?系吧。”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地的景王艰难地抬起手缓缓指向他,似是想说什么,却始终发不出?一点声,最?后只能无力地垂落手臂,一双眼睛愤恨地盯着盛王,就这般绝了气息。
    盛王丢下手中的剑,面上冰凉的笑意转而变为痛心难过?,“七哥,我也是没?办法,我怎么能看着你做出?这般谋害陛下的大逆不道之事呢!我都?是迫不得已的……你说是不是?”
    他倏然转头看向殿内一屏风处,下一刻,自后头阔步走出?了个人来,也不知藏了多久。
    “本王已按你说的去?做了,你也应该遵守承诺,以自己在朝中的地位扶持本王登基吧。”
    “那是自然。”那人提步上前恭敬道,“老臣始终觉得,以景王殿下的资质无法继任皇位,唯一有资格的只有殿下您,只可惜……”
    “可惜什么……”盛王蹙眉道。
    那人眸光冰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只可惜……殿下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你在胡说什么!”
    盛王的笑意凝在脸上,下意识防备地后退了两步,然很快,他捂住突然抽痛不止的胸口,抬首看向对面笑的粲然之人,低吼道:“你对本王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那人气定神闲地答,“只不过?是昨夜和盛王殿下闲谈时,在您的茶水中添了些东西,不过?这毒倒是比老臣估算的发作?得早了那么一些,它发作?的时间虽长,但毒性可不小,不然老臣年迈体弱,怎么对付得了殿下您呢!”
    见盛王毒发痛得蜷缩起身子,那人在他面前蹲下来,甚至不给盛王一丝逃跑的机会,掩在袖中的匕首几乎在一瞬间利落地刺入盛王的心脏,旋即冷笑一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个道理,盛王殿下难道不懂吗?老臣确实应该扶持一位皇子继位,但怎么选,都?不会是您和景王,不过?老臣还?是要多谢您,竟这般好糊弄,主动?替老臣除掉了一个障碍……”
    第90章 大结局
    盛王并未瞬间气绝, 他目眦欲裂,骤然吐出一口鲜血,愤恨地瞪着眼前人, 咬牙切齿道:“贺诤, 你设计本王!”
    蹲在那厢的人一身赭色锦袍,须发?皆白却仍是精神矍铄。
    正是当年随高祖一道开疆辟土的老定远侯贺诤。
    “盛王殿下, 您死得也不?算冤吧, 毕竟老臣也没有诬陷于你们,之后, 老臣会如实告诉天下百姓,是你和景王勾结,意图篡位谋害了陛下, 被老臣发?现?而下手铲除。”他轻笑着看着满目不甘的盛王,陡然将匕首又重重往里捅进了几分,“殿下便?安心地去吧,大澂将来定会有一个合适的明君!”
    眼看着盛王睁大着双眸, 终是绝了气息,老定远侯悠然地站起身?,面对地上躺着的两具尸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只提步行至龙榻前,一把?扯开那盖在萧煜面上的衾被。
    见他胸口尚在轻微起伏着,不?由得蹙了蹙眉,抬手置于萧煜鼻下,探到他气息的一刻, 蓦然扯唇笑了笑。
    “陛下倒是命大,居然还活着。不?过, 为了坐实景王和盛王的罪行,陛下这命大抵是不?能?留了……”老定远侯露出一副同情的神色,“这般躺着想来也痛苦,不?如便?让老臣送您最后一程吧……”
    他说着,气定神闲地拉回方才扯掉的衾被,复又盖在萧煜脸上,手按在上头,正欲用劲,却听“砰”的一声?巨响,辰安殿殿门被踹开,一人领着几十禁卫军赫然闯入,围在了床榻前。
    老定远侯看向来人,却是丝毫没有慌乱,只含笑问道:“镇南侯世子这是做什?么?”
    许岸之冷笑一声?,“自是奉太皇太后懿旨,来擒拿谋害陛下的反贼。”
    “哦?”老定远侯看向地上两具尸首,用惋惜的语气道,“可惜镇南侯世子来晚了些,两个?反贼已被老夫快一步拿下了。”
    “是吗?”许岸之亦看向躺在地上,死状惨烈的景王和盛王,眉梢微挑,“我看倒是未必,想来这一阵子,与我暗中通信,搅乱这京城局势的就是老侯爷您吧?”
    老定远侯仍是一脸茫然,“老夫不?知?你在说什?么,老夫不?过是来看望陛下,秉着为臣之道,解决了想对陛下不?利的景王和诚王罢了。”
    见他仍是抵死不?认,许岸之又道:“可方才,不?止是我,殿中那么多禁卫军,可是亲眼看见老侯爷欲对陛下不?利!”
    听得此言,老定远侯不?但不?惧,反是赫然笑出了声?,他扬唇看向许岸之,就像是在嘲笑他一般。
    “世子看见什?么了?景王欲谋害陛下,老夫不?过是想将这衾被替陛下挪开而已,难道有错吗?”
    老定远侯俨然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紧接着又道,“且世人皆知?,镇南侯世子才上书太皇太后欲废黜陛下,你觉得天下百姓是会信你的话,还是会信老夫说你镇南侯世子勾结景王盛王,杀害陛下,意图谋反呢!”
    “你!”许岸之面上攀上几分愠怒,但很快,却也是一声?笑,“果然,老侯爷从一开始便?是在利用我,利用我搅乱这京城局势,使陛下民心尽失,再引来景王和盛王并除之而后快,如今利用罢,就兔死狗烹了是吗!实话告诉侯爷,我早便?猜到了你的用意,你觉得,我许岸之会乖乖认命吗!”
    “世子既然猜到了,却还愿意帮助老夫对疫疾一事推波助澜。而且还故意在这时?候出现?,怎的,其实世子也对这皇位感兴趣?”
    老定远侯看向许岸之的眼神中添了几分轻蔑,就像在看自不?量力的小儿,“可世子到底太年轻了些,就算有太皇太后懿旨又能?如何,谁能?证明你是受老夫指使!谁又没证明老夫做了那些大逆不?道之事呢!老夫已然书信搬来了几万勤王之兵,你觉得他们眼中的乱臣贼子最后会是谁呢?”
    看着许岸之略有些发?白的面色,老定远侯笑了笑,与他斗,他一个?黄毛小儿尚且太嫩了点!
    然正当他志得意满之际,却听一道低沉冷冽的嗓音骤然在他耳畔乍响。
    “谁说证明!”
    闻得此声?,老定远侯的笑意凝在脸上,他身?子一僵,缓缓转过头去,便?见萧煜不?知?何时?已然醒转且坐了起来,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满目震惊的定远侯,似笑非笑。
    “在朕的辰安殿公然谈论谋反之事,定远侯是当朕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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