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令枝仰眸,目光自下往上:“沈砚,你问我,是不是真心留在宫里的?”
    握着伞柄的手再次攥紧,沈砚脸色阴沉,黑眸森寒阴翳。
    他面无表情:“宋令枝,我……”
    握着伞柄的手指冰凉,倏然,有温热手心覆在沈砚手背上方。
    他垂首侧目。
    同样的一把伞,如今正由自己和宋令枝握着。
    伞面上的雨珠再次滚落,横亘在二人中间。
    宋令枝手指往下,一点一点掰开沈砚的手,同沈砚十指相扣。
    她声音轻而缓:“不是要送我回宫,走罢。”
    雨幕沉沉,缥缈雾气随风浮动。
    沈砚皱眉,驻足在原地。
    “宋令枝,你……”
    手指一松,手中的竹骨伞顷刻落到宋令枝手上。
    沈砚双眉拢紧,眉宇间笼罩着阴霾沉沉,沈砚冷声,“可是孟瑞说了什么?”
    宋令枝淡声:“嗯,说了。”
    背对着沈砚,宋令枝双眸染上氤氲水雾,薄薄的一层。
    纤长睫毛浸润在水雾中,宋令枝咽下喉中的哽咽,她哑声:“沈砚,我说过我不喜欢鬼的。”
    沈砚狐疑拢眉:“你……”
    宋令枝忽的转首,眼中泛着莹莹水雾:“孟老先生说你的身子挺不过四十……”
    “那是他……”
    “他说你故意不吃药,且先前苏老爷子给的方子都是寒性之物……”
    若是长久吃那方子,最后只会药石无医。
    泪珠从宋令枝眼角下滚落,宋令枝嗓音喑哑,“你若是真的出事,我定然回江南,让祖母重新替我择一门顶顶好的亲事……”
    “宋令枝——”
    沈砚冷声,手指牢牢攥着宋令枝的手腕。他指尖沁凉,落在宋令枝温热手背上。
    沈砚眸色阴翳:“你再说一遍,你想回……”
    蓦地,宋令枝忽然踮起脚。
    雨幕氤氲在她身后,宋令枝踮脚,在沈砚唇上落下轻轻一吻。
    她嗓音低低,如烟如雾落在沈砚耳边。
    “毕竟我的夫君,从来都不信我是真心留在他身边的。”
    温热气息洒落,转瞬即逝。
    沈砚瞳孔骤紧,眼中难得流露出几分惊诧之色。
    宋令枝下巴轻抬:“倒不如重新择一门……”
    余音消失在唇齿间,落在唇上的力道重重。
    沈砚哑声:“……你敢?”
    宋令枝大着胆子:“我若是真成了寡妇……”
    余下的话再次消匿,廊檐下只剩下两道相拥的人影。
    “宋令枝。”
    “……嗯?”
    沈砚眼眸低垂,良久,方轻轻开口。
    “你不能骗我。”
    作者有话说: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出自白居易《大林寺桃花》
    第92章 山寺桃花始盛开*
    雨声淅沥, 满园除了雨声,再无其他。
    明枝宫上下掌灯,光影交错。
    青纱帐慢低垂, 重重影子晃动。
    吻落在眼角, 唇上。
    似长饮一壶酒酿, 酒香四溢,醉得不知今夕何夕。
    纤长白净脖颈高高仰着, 落在宋令枝唇上的薄唇一路往下。
    肩颈颤栗。
    宋令枝身子一抖, 遽然睁开眼,一双如秋水眸子潋滟迷蒙, 涟漪渐起。
    透过重重帐幔, 隐约可见上方悬着的掐丝珐琅缠枝莲纹灯笼。
    光影昏黄, 点点滴滴笼罩在二人肩上。
    锦袍交叠在一处,宋令枝纤细手指轻垂在榻边, 倏地,素手纤纤,轻挽住沈砚衣袂。
    “等、等等。”
    宋令枝偏过头, 不敢直视沈砚一双深黑眸子, 红唇嗫嚅,巴掌大的一张小脸涨起薄薄的绯色。
    宋令枝咬紧下唇, 少顷,唇齿间方轻轻吐露出几字。
    “你别、别再吃药了。”
    沈砚凝眉垂眸, 嗓音揉着喑哑低沉:“……宋令枝。”
    宋令枝耳尖如红梅点缀,嫣红一片,她整个人似泡在剑南春的酒酿中, 醉得迷糊, 连说话也不利索。
    “不是有、有锦匣吗?”
    轰隆一声——
    窗外忽然滚过一道惊雷, 大雨瓢泼,园中树影摇曳,飒飒风声掠过楹花窗子。
    满园寂寥安静。
    半晌,殿中隐约有低低呜咽声传出,细碎凌乱。
    .
    一场秋雨一场寒,光阴荏苒,转眼又是一年寒冬。
    寒冬腊月,长街上人头攒动,三三两两的小孩围坐在一处。
    遥遥听见七宝香车的铃声,小孩踮脚,好奇抬眼张望。
    七宝香车前悬着的银铃晃动,叮咚清脆,而后在善缘堂前停下。
    这银铃,还是啾啾先前贪玩,爬着上去戴上的,无奈她身量尚小,小萝卜头一个,再怎么拿脚凳踩,也够不着马车顶端。
    她人又逞强,不肯他人搭手。
    最后还是陆承璟出面,亲自抱着啾啾,少年长身玉立,轻而易举够上马车边边。
    今夜是除夕,善缘堂的孩子亦不用上课,围着坐在一处包饺子。
    案几上面粉乱飞,隔着半掩的支摘窗,亦能听见屋内传出的笑声。
    有婆子从廊檐下走过,眼尖,看见宋令枝,忙忙福身请安。
    转而欲唤屋内的孩子过来给宋令枝磕头请安,宋令枝摇摇头,笑道。
    “难得学里放假,让他们好好顽才是正经,莫拘束了。”
    婆子连声应“是”,又满脸堆笑。
    “前儿娘娘赏的压岁锞子,老奴今早也都送去孩子手上,连着新制的锦衣一起。娘娘心善,如今京中上下,也没见小孩无家可归,挨冻受饿了。”
    婆子叠声笑,“几个年长的孩子也被几家掌柜相中,待年后他们若是想去,亦可去那边作学徒。”
    宋令枝点点头:“由着他们便是。”
    说着话,忽的却见善缘堂门口有马车停下。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从马车跳下,跌跌撞撞闯入善缘堂。
    身后是云黎无可奈何的声音:“啾啾,仔细脚下,可别……”
    话音未了,啾啾脚一歪,整个人直愣愣扑进雪地。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大雪,皑皑白雪堆积在园中,足有一尺多高。
    摔了倒不会疼,只是易受寒。
    白芷忙提裙踱步过去,从雪中捞起小姑娘,又为她拂去衣衫上的白雪。
    往日轻易不掉泪的啾啾,此刻却哇哇大哭,坐在白芷怀里嚎啕大哭。
    宋令枝一惊,只当是明眠摔伤了腿,忙不迭出声寻大夫来。
    知女莫过母。
    云黎笑着拦下,拿丝帕细细擦去明眠脸上的雪珠子。
    “不必去,她可不是摔疼哭了。”
    宋令枝不明所以:“那是为何?”
    纤细手指戳戳明眠的小脸蛋,云黎哭笑不得:“今早起身后缠着丫鬟给她梳妆,怕是如今妆花了,见不得陆承璟,所以才哭得这般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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