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扶苏立刻从嬴政膝盖上跳下来,不顾马车厢摇摇晃晃恭敬举起他的小短手作揖:“君父在上,受儿子一拜。”
    嬴政:“……什么不伦不类的礼仪?舅父!”
    朱襄:“哈哈哈哈哈哈。”
    雪姬再次捂着嘴道:“他和你以前一样,把良人的故事和现实弄混了。扶苏和政儿你以前真像啊。”
    像个屁啊!嬴政深呼吸,翻白眼,心里爆出了粗口。
    小扶苏仰起头,甜甜道:“君父果然好厉害!舅翁说君父天下第一聪明,果然如此!”
    小扶苏已经两岁半。寻常孩童在这个年纪,说话都说不利索。他口齿伶俐,逻辑清晰,已经可以称为神童。
    至少成蟜以前做不到。
    嬴政本来应该欣喜,但是他喜不起来。
    就算儿子夸他天下第一聪明,他也喜不起来。
    明明该是他考儿子,怎么变成了儿子考他?情况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而且自己背一个九九表,就成了天下第一聪明人?这天下第一聪明未免也太廉价了。
    嬴政深呼吸,生气也不是,不生气又觉得憋屈,最后只能狠狠揉了扶苏脑袋几下,把憋屈找回来,使劲考校扶苏。
    扶苏承认嬴政是他君父后,就非常不怕生地再次爬上嬴政的膝盖,非常霸气地扶着嬴政的双臂,把嬴政的怀抱当椅子。
    嬴政对儿子嚣张的姿态略有不满,雪姬和朱襄再次感叹扶苏和政儿真相似。
    嬴政:“……”他开始怀疑自己把扶苏交给舅父舅母养育,是否是正确的决定了。
    以前自己确实嚣张,但若是扶苏和自己一样嚣张,他可就不满意了。
    他能扯曾大父和大父的胡子,能把阿父气得追着他撵。若扶苏变成这样,他一定会把扶苏丢去修长城!
    这时候嬴政才开始反省,自己小时候是不是有些熊了。
    朱襄看出了嬴政脸上的反思,心里笑得直捶地。
    果然,只有带孩子之后,大人才会反省自己小时候有多熊。
    不过扶苏在朱襄和雪姬眼中,可比嬴政乖巧多了。
    扶苏对外人很嚣张,但他认可对方是他“亲人”后,就会变得特别乖巧和懂事。就连李斯和韩非都能捏捏他的小胖脸,把他当不倒翁戳来戳去,扶苏从不会生气。
    若是换做政儿,那铁头功可是专门用来对付亲人。特别是朱襄,没少被政儿的铁脑袋捶。
    朱襄也明白雪姬为什么对扶苏狠不下心了。谁能对抱着你的脖子,甜甜地叫着“舅翁舅媪辛苦了”的乖宝宝狠下心?
    政儿从小到大就突出一个桀骜不驯。要看到政儿甜一次,那可太不容易了,基本只能久别重逢的时候能见一眼。
    扶苏和政儿小时候长得很相似,看到扶苏撒娇,朱襄和雪姬仿佛回到了过去,看到了政儿抱着他们的脖子,甜甜地对他们撒娇。
    在另一驾马车上,不肯上秦王的马车的成蟜对蔺贽和蔡泽也是如此说。
    “舅父舅母都说,扶苏和小时候的大兄长得很相似。看见扶苏,就像是看到小一号的大兄。哈哈哈,所以扶苏对我撒娇,就是小一号的大兄对我撒娇!”
    蔡泽露出回忆的神色,道:“扶苏确实和君上小时候长得很相似。”
    蔺贽则摇头:“不,只是五官相似。政儿更胖,而且表情更……”
    他表情突然变得凌冽:“更霸气,更嚣张。”
    正在喝水的李牧:“噗!咳咳咳。”
    蔺贽恢复平时吊儿郎当式表情,笑着道:“还是政儿小时候好玩。乖巧的孩子玩起来没意思。”
    蔡泽瞥了蔺贽一眼,道:“若有一日君上忍不了你,要流放你,我一定会赞同君上。”
    蔺贽笑道:“那正好,我还正想着去纵情山水呢。李牧,你在楚地干得不错,要不要回来当丞相啊。”
    李牧毫不犹豫:“不想。南越还未平。”
    蔡泽道:“打南越暂且缓一缓,天下户籍都还未清理清楚,匪患也未平。”
    李牧道:“那我去剿匪。”
    蔺贽笑道:“剿匪的事还是交给年轻人。你和王翦的功劳已经够大了,该培养一点青年将领了。说来蒙恬呢?”
    蒙毅竖起耳朵。
    李牧道:“南秦需要人镇守。”
    蒙毅面露遗憾。又见不到兄长,唉。
    蔺贽道:“蒙武此次回来了,可惜他见不到蒙恬。”
    李牧道:“蒙恬在南秦的时候,常与蒙武见面。他此次虽未回来,但给你带了许多礼物。”
    蒙毅立刻道:“谢武成君。”
    李斯和韩非没有加入这几人的聊天,他们在轮流问张良功课。张良对答如流。
    原本张良只是韩非一人的弟子,但韩非每当教导学生遇到困难都会询问李斯,久而久之,张良就有了两位老师。
    李斯本来只想培养自己的儿子。和张良相处久了之后,李斯越看自己的儿子越不得劲。
    怎么这么蠢这么蠢这么蠢?!你拿头和张良比!!
    算了,还是好好培养张良,在张良这里留一份香火情,将来让张良多带带自家蠢儿子吧。李斯十分功利地想。
    嬴政用来迎接朱襄的马车都是国君规格,但这么多人都挤在一驾马车上还是有些拥挤。
    不过他们聊得开心,不在乎这些。
    马车外的护卫听着马车中的欢声笑语,严肃的神情都不由变得轻松了些。
    ……
    朱襄和雪姬先带着小扶苏和成蟜去拜见两位太后。
    夏太后前几年生了一场病,幸得新任扁鹊正好在太医院和众多宫廷圣手学习,冒险用了急药才脱离了险境。
    华阳太后对夏太后哭了一场,让夏太后保重身体,不要留她一人。
    以前在秦仁文王后院时,华阳太后高高在上,与夏太后几乎没说过话。秦仁文王死后,两位太后陪伴着对方,已经亲如姐妹。
    随着身边认识的同辈人一个又一个的故去,老人对身边每一分同辈人的陪伴都分外珍惜。
    听了华阳太后哭了一场,夏太后真的咬牙撑住了。现在她虽然有些消瘦,但精神不错,能抱着小扶苏聊许久。
    虽然成蟜已经长大,但嬴政还是让成蟜和小扶苏一起暂时住在太后宫中。
    朱襄和雪姬也住在了咸阳宫,帮衬嬴政准备登基大典。
    荀子见朱襄回来,松了一口气,将手中大部分细碎琐事交给了朱襄。
    虽然他手下大儒如云,但政儿的登基大典,他不放心交给别人。
    朱襄将荀子接到了咸阳宫照顾。
    嬴政之前就想把荀子接来,但荀子不肯。现在朱襄去请,荀子才肯。
    虽然嬴政是荀子晚辈,但荀子严格遵守君臣之别,以身作则让那些大儒别想着僭越。
    这个时代的儒者,个个都是“反贼”。在他们眼中,自己可为君王师,而君王如果不靠谱,他们可以视君王为敌寇。
    荀子心中也认为这样的思想正确,但有些事明知道不正确,却必须要这样做。
    比如制定阶级分明的君臣纲要。
    天下初定,群雄还未接受一个大一统王朝,稳定比一切都重要,所以大一统的君王必须有至高无上的威严。
    上下尊卑,君臣有别,一层又一层的枷锁,都是为了这个新生王朝的稳定。
    很多大儒都不满意荀子对君王的“谄媚”,认为荀子没有气节。
    但儒家讲究资历,荀子的学识和辩论水平也超出他们太多。他们纵然心里不满,如果辩不过荀子也无用。
    荀子知道,很多大儒都对他恨得牙痒痒,恨不得他死。
    “我死后,你一定要撑住。”荀子语重心长道,“我知你不是儒,但你可以是儒。”
    朱襄道:“秦朝需要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儒法道墨农等一切都可以。”
    荀子笑着赞许道:“好。”
    这次荀子没有再骂朱襄,终于对朱襄表示了赞许和期待。
    朱襄照顾了荀子几日,嬴政就把扶苏丢了回来,只让成蟜继续照顾两位太后。
    嬴政黑着脸道:“太后太宠扶苏。荀翁,你一定要好好管教扶苏!”
    荀子笑道:“比起你当年,扶苏已经不算得宠了。”
    嬴政:“……”为什么他在训斥扶苏的时候,每一个长辈都要说一句“你当年”?!
    我当年怎么了?!我当年……
    我当年确实比扶苏更得宠。
    嬴政再次被长辈堵得无话可说。
    小扶苏偷偷瞧瞧君父的黑脸。
    啊,君父又无话可说了。原来君父也不是很厉害。
    小扶苏的小胸膛挺了起来。
    君父也不过如此嘛。
    嬴政瞥见了自己儿子逐渐嚣张的小表情,狠狠地按了一下儿子的脑袋。
    他有些想念梦境中从小礼数周到的扶苏了。总觉得这个扶苏,会比梦境中的扶苏让他更头疼。
    又过了些时日,廉颇、李冰、蒙武都赶了回来。
    张若也得到了邀请,不过他还没有资格被邀请进咸阳宫。
    “好久不见。”朱襄给了李冰、蒙武一个狠狠的拥抱。
    李冰笑道:“确实很久不见。再晚些见面,我的头发都要变得和你一样白了。”
    蒙武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道:“很难。为何朱襄的头发白得如此好看,就像是银丝?我的头发却是灰白色。”
    朱襄笑骂道:“你还臭美起来了?李冰,这次回来,你就别再回蜀郡了。中原和江淮需要你,黄河更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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