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心思重,总想着多带苏意如来参加些王公贵族的席面,说不准她的婚事便能有着落了。
    苏意凝也肯给她这个脸面,端午这日她穿的极为朴素,一身烟青色襦裙搭配白玉簪子,连耳饰都没戴。
    倒不是她没有合适的衣衫首饰,只是这样大的日子,贵女们几乎都是盛装出席争奇斗艳的,她不是很想出风头,也不想引人耳目。
    但苏意如毕竟出门参加如此重大的席面少,巴不得全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绫罗绸缎翡翠珠宝,一股脑的往身上堆砌,打扮的似一只花孔雀一般。
    两人一个质朴一个招摇,走在一起时,倒显得苏意凝更像是苏意如的女使似的。
    苏府的马车刚在宫门口落下,便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苏意如扫了一眼穿的还不如往日的苏意凝,皱了皱眉,仰着头骄傲地走到了前头。
    郑氏在一旁提点她:“你等会少说话,也别吃东西,端坐着便好,做得多错的多。”
    苏意如满不在乎,轻飘飘道:“我知道的。”说完,她便伸了伸脖子,朝着人群里看去,像是在搜寻什么人。
    “你东张西望什么?”郑氏拉了拉她。苏意如没理,依旧伸着脖子朝着人群里看,想看看她等的那个人来了没。
    苏意凝走在两人身后,步履稳重,珠钗不摇。对比起前面那对左顾右盼交头接耳的母女俩,要端庄优雅得多。
    过了一会儿,苏意如似乎搜寻到了目标,顿了顿足,理了理自己的裙摆,又拢了拢发髻,抿着唇,含羞带笑的朝那边看了一眼。
    “你在看谁?”郑氏见她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心中大警,连忙问她,“你那日彻夜未归,到底去哪里了?”
    苏意如仍旧不说话,微微低着头,复又抬起头朝前头看了一眼,很快又将目光收回,一副娇羞姿态。
    苏意凝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便看见前面不远处,正三三两两站了好几位男宾。
    分不清她到底看的是谁。
    但那边的几位,身份都非富即贵,除了几位肱骨之臣家的子弟,还有六皇子和乾安王世子。
    她蹙了蹙眉,又看了那边一眼,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
    都说打蛇要打七寸,要拿捏郑氏,从她这一双儿女下手,无疑是事半功倍的。看着苏意如刚刚的样子,瞧着便像是同前头哪位男子有过暧昧。
    但到底是谁呢?
    郑氏母女俩渐渐走远,苏意凝还站在原地。
    苏意凝皱着眉,朝着那边几人看着,脑子里已经将那几位男子的身世背景全都思索了一番。
    “看的这么入迷?”熟悉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带着几分不悦。
    苏意凝诧异回头。此处乃是入宫必经的宫道,距离办宫宴的大殿还有一炷香的路程,几乎所有来参加宫宴的人,都会走过这条道。
    但苏意凝没想到,会在这遇上谢誉,他是皇室宗亲,以往都是很早便进宫先去隆顺帝那边请安的。
    “你又看上谁了?”见苏意凝只是回过头看着自己,也不说话,谢誉轻飘飘朝那边几人瞥了一眼。
    目光似寒刀,从那几人身上,一一掠过。
    “没一个靠谱的。”
    “你果然是喜欢捡垃圾。”
    若是之前,苏意凝可能已经出声反驳了,可今日她却怎么也无法开口了,便是这样站在他面前,只是看着他,听着他说话,苏意凝都忍不住的想哭。
    从前不知道还好,她以为她是被他放下了,她以为他离开的毫无留念,心里只有遗憾和怨怼。
    知晓一切后,再见面反而更难了。
    便是看着他,苏意凝心里,都会升起一股化不开的忧伤,难过的几乎要无法呼吸,如鲠在喉。
    “谢世子……”她朝他张了张嘴,喊他,声音轻颤。
    谢誉没察觉到苏意凝这细微的情感变化,语气还是很不悦:“怎么,今日你那个二哥哥不在?”
    他的话音刚落下,杨慎便从不远处小跑着追了过来,举着手臂朝他们摇了摇:“二妹妹,等等我。”
    他跑得急,连头上的白玉发冠都险些要松散了。待他稳住身形,才气喘吁吁道:“二妹妹,我怕以后分席之后找不到你,特意在此处等你的。”
    边说着,杨慎边旁若无人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瓷瓶,递给了苏意凝:“这是我们家祖传的秘药,可解酒。我听闻二妹妹不善饮酒,一杯就倒,特意送来,希望能帮的上你。”
    杨慎深情款款又光明磊落,见苏意凝犹豫着没有伸手,他将小瓷瓶放到了一旁的石板上,朝后退了一步,作揖道:“药我放这了,二妹妹可以自行处置,祖母还在等我,我便不打扰二妹妹了。”
    说完,杨慎便转身离开了,全程都没有多看谢誉一眼。
    谢誉心里不是滋味,看着地上那个小瓷瓶,咬着牙,居高临下地看着苏意凝:“你二哥哥对你可真是关切。”
    不知道他今天又抽什么风,苏意凝心里如有千斤巨石,压抑而沉闷,她不是很想跟谢誉说话了,声音也闷闷地:“二哥哥自然是好的。”
    谢誉眼睁睁看着苏意凝弯下腰,拾起杨慎刚刚放下的药瓶,细心妥帖地放进袖中,而后朝他行礼转身离开。
    他站在苏意凝的身后,面无表情,低声喃喃道:“二哥哥……”
    已经走开了的苏意凝下意识地回头,便与谢誉那双幽深的眸子撞了个满怀,他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眼皮轻抬,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墨色,带着灼人的热意。
    好似要把苏意凝,烫出个洞来。
    苏意凝飞快转过了身,逃也似的走开了。
    端午宫宴年年都会办,这一年是贵妃初次主办,倒办的格外隆重了些,出席的人员也比往年要多了不少。
    苏意凝的位置原本是靠前的,但她想了想,将那个位置让给了苏意如,如此一来她便做到了末尾,差不多快要到大殿外头去了。
    但她没想到,杨慎的位置竟也会如此靠后,居然与她面对面了。
    她不善饮酒,但宫宴上为女宾准备的是好入口的果酒,但不那么醉人,加上有杨慎给她的秘药,她喝了几杯果酒后,便服了一粒,倒一直没有半分醉意。
    宴席上的歌舞换了一波又一波,渐渐也到了尾声。
    不知何时,苏意凝再次抬头看时,她对面坐着的人却换成了谢誉,杨慎不知去了何处。
    谢誉坐在她的对面,倒没说话,只是看着她,时不时的低头饮一口酒水。
    也不知是那秘药确有奇效,还是今日宴席上的果酒不醉人,一直到散席时,苏意凝都意识清醒,半点醉意也无。
    她正准备跟着郑氏往宫门口走,却被一名宫女拦住了。
    “苏二小姐,贵妃娘娘想请您去她宫里坐一坐,说会话。”
    既是贵妃请,她便没有拒绝的理由,便跟着宫女往另一个方向走了,郑氏则心满意足的带着苏意如上了回府的马车。
    眼下暮色降临,宫道上挂着明亮的宫灯,夏日的夜风吹拂着苏意凝的身子,她却不觉得冷。
    反倒是,越走越热。
    刚刚还很清醒的意识,忽然就开始迷糊,甚至有些犯困,她没多想只以为是自己乏累了。
    “小大人,请问还要多久才到?”
    前头带路的宫女没说话,只顾低着头往前走。
    前头的宫灯越来越稀,宫道也越来越暗。
    她心里,忽然升起了几分疑虑,按理说贵妃娘娘,不该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甚至连宫灯都不舍得多点几盏。
    身体的异样也让她越来越害怕。
    她的身子开始发软,比起刚刚的热,此刻还多了几分烦躁和不安。
    她再也不想往前走了,站住了脚。
    “这不是去贵妃宫里的路,你要带我去哪?”
    前头带路的宫女回过身,拉着苏意凝的手,想要强行拽她往前走。
    “贵人,就在前头了,您再走几步就到了。”
    苏意凝忽然手脚发软,没了力气,被她这么一拽,险些便要摔倒,人也跟着她的步伐踉跄着向前了几步。
    她挣扎着想要甩开宫女的手,却使不上力。
    眼看着拼力气是拼不过了,苏意凝心生一计,就势倒在了地上,趁着宫女来扶她之时,猛地抬头拼尽全力,用脑袋撞在了小宫女的脑袋上。
    趁着她头晕吃痛,苏意凝连忙爬起身,如无头苍蝇一般,朝着暗处跑去。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昏暗的宫道上空无一人, 夜晚的风吹拂着苏意凝的衣角,她头晕脚轻,踏出去的每一步都好似踩在了棉花上。
    但?她已?经顾不得多想了, 只能埋着头横冲直撞地往前跑。
    忠勤伯府不是什么高门?望族,这些年又逐渐败落并不得圣心,她进宫的次数不多,除却年幼时曾陪祖母进过几趟宫, 便再没来过了。
    更?别提一个人深夜里在后宫乱闯了。
    这一处应当是极为偏僻的地方, 宫灯隔了好远才有一盏,昏暗而幽深。长长的宫道上只有她慌乱的脚步声和急急的呼吸声。
    不知跑了多久,苏意凝再也?跑不动了, 她整个人似一只濒死的游鱼搁浅在海滩上, 无力、饥渴、疲倦卷席着她的四肢百骸。
    求生的本能让苏意凝咬紧牙关,努力克制身体的异样,拼命挣脱越来越不清醒的意识。
    她想逃出?去, 想安然无恙地回家,想好好活着。
    苏意凝渐渐地,再也?无法挪动步伐, 她浑身滚烫身子发软, 身子忍不住的轻轻发颤。好不容易, 她摸到?了一处隐在黑暗之中的假山, 借着力将背脊靠在了假山上,放慢呼吸调整自己的状态,试图与?身体里的药物做对抗。
    不远处,传来了窸窸窣窣地声响, 由远及近的有些脚步声,凌乱的慌张的, 不像是一个人的。
    苏意凝背靠假山,一边咬紧牙关迫使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一边朝假山另一端看去。黑暗之中,她瞧不真切,但?宫灯明明灭灭之间她看见那?头有几个人影正朝这边走来。
    苏意凝心中大骇,若是先前还不知道到?底自己将要面临什么?样的事情,自己的身体又为何突然如此不适。现下,她也?没有什么?不懂的了。
    那?边的身影越来越近,嘈杂的脚步声混着几句她没能听清的男性声音。
    越来越近。
    苏意凝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了,她歪倒在假山旁,绝望地看着不远处影影绰绰的来人,心里头升起了从未有过的恐惧。
    她今日,怕是在劫难逃了。
    想到?这,苏意凝忍着身子的不适,咬紧下唇,不让自己露出?半点?难捱的声音,伸手将自己头上的簪子拔了下来,握在手心里,缓缓地抵到?了自己的脖颈处。
    然后拼尽气力,借着假山爬起了身,想往前再跑一段路。
    若是真的逃不掉,她便用最后的力气,送自己上路。
    她现在这样的状态,与?对方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恐怕连对方一片衣角都无法碰到?,只会让对方觉得猎物有趣,更?加兴奋而已?。
    力量悬殊太大,敌众我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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