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房间里也暖暖的,一点没有久不住人的潮味儿和灰尘气,床铺被褥都是干燥松软,桌子柜子乃至每个角落都干干净净,不仅没有蛛丝网,连一丝灰尘也无,可见真是用心了。
    云清去铺床。
    叶峥则走到桌案前打开抽屉,见里头是一副合用的笔墨纸砚,又是笑。
    取了盆中一些清水,磨了磨,叶峥铺开信纸开始写信。
    从入京开始写,写到京城景色,百姓的乐居,乃至宵禁时常,巡查频率,一路走来路边商铺卖的东西,开的时间等等,巨细靡遗都写上了。
    足足写了五大张纸,写完塞入信中,封口。
    喊来门外随从,让送去王府,叫王府镖师快马加鞭送给尚未入京的雁云郡王。
    如何寻得雁云郡王车驾,大通镖局肯定有自己的办法。
    叶峥也不怕这封信落入别人手中,或者被人拆看,无论谁来看,这也就是一封描述京城民生景象的图观罢了,什么都说明不了。
    但以雁云郡王的聪明,只要信送到他手上,叶峥想要传达的东西,肯定能被接收到的。
    第123章
    二百公里外。
    雁云郡王车队。
    几个幕僚围坐在雁云郡王帐中,其中一个高谈阔论:“我认为,应将三万兵士驻扎在京城外三公里,王爷入京之后若有危难,可令人飞鸽传书,一声令下,三万大军立可冲入京城……”
    另一个则道:“除三万兵士在城外驻扎外,王爷随身还需带三千精兵贴身护卫,如此方可万无一失。”
    雁云郡王坐于上首,听到这里摇摇头:“父皇召孤入宫是侍疾的,若敢带那么多私兵,恐怕还没进宫,先被治个大不敬之罪……”
    幕僚甲急道:“王爷,如今宫内局势不明,您若单枪匹马进京,一旦宫禁有变,我等恐驰援不及,到时候王爷恐有性命之危啊!”
    幕僚乙也急:“王爷,咱们来前不是说好的么,三万兵士随身在侧,见机行事,说句大不敬的,到时候宫内圣上若被挟持,王爷即刻便带大军入内除奸臣,清君侧——事到临头,王爷如何又犹豫了!”
    “孤幼年时,父皇待孤情深……”
    幕僚丙:“王爷,绝不可不可妇人之仁啊!”
    甲乙丙齐齐跪下:“此事非王爷一人,我等身家性命皆系于王爷一念之间!”
    “便是我等死不足惜,王爷也要替王妃,替公子郡君们考虑啊!”
    “哎——”
    水恒一声长叹。
    这也正是他最终带上三万大军行路的理由,若只有他凌江礼一人,便是将此身葬于宫廷内又如何,可他到底不是孑然一身,一举一动都关乎整个雁云郡王府成员的命运,实在叫他好生难以抉择。
    就在这时,账外忽然有侍从回报:“王爷,大通镖局来信。”
    水恒听了一愣:“是大通镖局的人送来的?呈上来。”
    侍从拿着厚厚一封信件进帐,呈交后又低头退出,仍侍立帐外。
    幕僚甲听到大通镖局就以为是什么生意上的事,眉一皱语气颇为不满:“王爷,这样小事何必占用这个时间,先前我们商议的大事——”
    水恒挥手示意他安静。
    信件封面上的王爷拜启四字,他一眼就认出是阿弟叶峥的字迹,算算时间,叶峥此刻应是已经到了京城,身在京中的阿弟,托人送来这么厚的一封信件,里头必有重要话语要说。
    水恒迫不及待拆开信件看起来。
    密密麻麻的五大张纸,水恒神情先是有些不解,看着看着,那紧缩的眉头便松开了,看完最后一句,他的神情甚至称得上有些轻松,露出这些天来第一个微笑。
    幕僚们还想继续方才的紧要话题。
    幕僚甲才开口叫了句王爷,水恒便将信纸递给他:“这是阿峥寄来的,你们看看,不急,有话看完再说。”
    郡王发话,幕僚们只能按捺下一肚子话语,接过信耐着性子看起来。
    雁云郡王自斟自酌了一杯茶,饮毕,瞧着幕僚们也看得差不多了,就问:“可看出什么来了?”
    幕僚丙是个急性子,心思根本不在这上头,脱口而出:“这信写得冗杂又琐碎,恨不得将京城便溺所工人掏下水道的事也写上去,如此罗里吧嗦又没个主题,能看出个什么!叶大人怕是久不回京过于亢奋,看到只京雀儿拉稀都要描述上一番罢了,王爷,都什么时候了,哪里管得这个!”
    用词略显粗俗,正显示了幕僚丙的不满。
    幕僚甲却有不同看法,他将信纸翻来覆去看了又看,神情迟疑:“……莫非,叶大人是想通过描述京中百姓生活,侧面告诉我们局势稳定,切勿轻举妄动?”
    幕僚乙也看出来了,可是他又有不同观点:“若是民生建设或是旁的什么,叶大人本事自然没得说,我老孔钦佩得紧!可是我等如今商议的乃是军机大事,叶大人寒门出身又不曾有过经历,哪里懂得这些!我知道王爷和叶大人私交甚笃此话说出必不讨喜,可非是我老孔多疑,这样天大的事情,王爷合该拿出魄力来,又怎能听信他人只字词组,叶大人不懂便是最好的,说句王爷不爱听的,万一叶大人在京中别有际遇,又或者被什么人收买了,故意写这封信来迷惑王爷呢?”
    “阿峥不是这样的人!”水恒语气笃定。
    “他的为人处世孤十分了解,便是他看到什么一言不发,孤也不会怪他,可是他既然写如此多字给孤,孤不信他会骗孤!”
    “王爷!”
    “不用多言,孤还是决定了,三万大军留下,携五十护卫随身,你们与孤同赴京城。”
    “王爷三思啊!”
    “孤已经三思过了,其实自携三万兵士出雁云之日起,孤心中就无时无刻觉得不妥,阿峥这封书信只是坚定了孤的想法罢了,无论如何孤信父皇!传令下去,三万兵士就地扎营,不用跟随车队上路,其余人轻车简行,加快步伐,速速回京为父皇侍疾!”
    说完这句话,水恒心中彷佛落下了一块沉重大石。
    此去无论前途如何,至少做下决定的此刻,他不悔。
    见王爷心意已决,幕僚们也没什么好说,只得出去下令。
    去掉了拖慢速度的随行大军,雁云郡王车驾终于在路上飞驰了起来,并于十二月底,新年之前,抵达京城。
    重重宫禁内。
    贴身大太监刘福生掀开纱账,一手端着药汁,轻声道:“圣上,该服汤药了。”
    明光帝睁开眼,轻微咳嗽了几声吐出浓痰,在刘福生的搀扶下半坐起身,靠在鹅黄软枕上。
    刘福生用银勺舀起汤药要喂给明光帝,明光帝却摆摆手,自己接过药碗,咕咚咕咚几口喝下,舌头对那泛着苦味的药汁彷佛无知无觉似的。
    刘福生忙接过空碗又将温水递上,明光帝漱口完毕,擦了擦嘴问:“算着时间,老四差不多该到了吧。”
    “郡王车驾昨夜便到了京畿三十公里处,瞧着时辰快的话想必已经进京了。”
    明光帝点点头:“可有带兵?”
    刘福生不敢隐瞒:“听说了带了五十个精锐随身防护。”
    “五十精锐……就五十,没旁的了?”
    刘福生低眉敛目:“还有郡王妃随身武卫二十个,公子郡君们的武师傅和武小子加起来二十个——”
    明光帝听得不耐,直接打断:“我问你可有携私兵,谁问你这个了。”
    刘福生忙跪下:“并不曾听闻有私兵!”
    明光帝叹了口气:“……不带一兵一卒,他就如此信任于朕?”
    见刘福生还跪着不敢抬头,明光帝笑斥了一声:“你这老货,朕又没有怪你,好端端跪着做什么,起来吧。”
    “是圣上。”
    刘福生堆了笑赶忙起身。
    明光帝说:“今日朕精神好,扶朕起来吧,不过是偶感风寒,成日躺着没病也躺病了,朕起来坐坐。”
    刘福生不敢违命,忙扶明光帝起身,披了大毛衣服,又命其他内侍在殿内增设炭盆,不要冻着了明光帝。
    正忙碌着,忽有一个小内侍进来通传:“太子殿下来了。”
    明光帝正在刘福生的搀扶下在殿内走来走去,闻言道:“老二来了?让老二进来吧。”
    “喏。”
    太子走进明光帝寝殿,跪下行礼,明光帝叫起。
    见明光帝没在床上躺着而是起了身,太子连起身都来不及,膝行几步上前,一把掺住明光帝:“父皇您身子不好,怎可不尊医嘱随意起身,万一病情加重了怎么办?”
    说到这里,又提高音量质问:“今日是谁贴身服侍的父皇?刘福生,你是父皇身边的老人了,怎么如此胡涂!若父皇病情加重,你有几个脑袋担待的起?”
    大太监刘福生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是老奴一时猪油蒙了心,老奴胡涂了,太子殿下恕罪。”
    太子还要斥责,明光帝温言道:“我儿孝顺父皇知道,但此事不怪他,是朕吩咐的,起来走走养养精神。”
    太子对刘福生道:“既是父皇命令,这次就算了,父皇是之人仁慈,孤眼里可不揉沙子,若下回伺候不周,数罪并罚!”
    “是,是,老奴记下了。”
    斥完刘福生,太子面对明光帝又是一脸孝顺儿子:“父皇今日精神不错,都能起身走动了,可是听闻四弟进京的缘故?”
    明光帝故作惊讶:“老四进京了?朕估摸着他拖家带口的,路上还得有几天,竟如此快就到了京城么。”
    太子起身,顺带扶明光帝在椅子上坐下:“四弟为人敦厚老实,又对父皇孺慕之情甚笃,听闻父皇身体不适,可不就紧赶慢赶地回来了么。”
    明光帝点头:“老四这孩子是个实心眼子,朝政大事上不太通,于父子兄弟之情上,却颇有几分难能可贵。”
    这话倒是,太子也这么认为,众兄弟里,如今也就四弟这个笨笨的太子看他略顺眼一些了:“父皇说得不错,对了,四弟此刻怕是已到了宫门外,以四弟的性子,肯定第一时间想要来见父皇的,不如儿子替父皇去迎一迎,多年未见,儿子也有些思念四弟了呢。”
    明光帝龙颜大悦:“好好好,太子孝悌,朕同意了,你就去吧。”
    “是,多谢父皇!”
    ……
    话分两头。
    叶峥去吏部述职完毕,吏部左侍郎特意接见了这个治理地方格外有功的年轻官员,嘱咐他好好工作,话里话外暗示因着圣上才给他安排了岭南知府一职,不好马上调动,但以他的成绩,如此年轻有为,至多再有四年,便是调去江南富庶之地,也是绰绰有余的。
    叶峥自然谦虚表示自己做的还远远不够,今后会更加努力,不辜负大人期许云云。
    述职完毕,叶峥在京就没什么工作了,就是闲着,等年一过完,领了过正月十五大朝会瞻仰天子容姿的奖励,他就可包袱款款哪儿来回哪儿去了。
    叶峥成日无事,便拉着云清在京城大街小巷闲逛,欣赏冬日市井风光,吃遍街头美食。
    逛了几天,叶峥还没玩腻呢,云清反而多了不少事,因着京城有好几家工坊和铺子是云字头,云清这个主事人不来京城便罢,几年里难得来一回总不好继续当甩手掌柜,总得各处看看问问瞧瞧,工坊和铺子里原来积了不少事,趁着此次机会也可问明云清一并处理。
    这样一来云清就很忙了,每日带着陈风早出晚归,闲人只剩了叶峥一个。
    好在他也没闲几天,京中同僚旧友听闻他回来的消息,等几天估摸着他安顿下来了,少不得也要请席面或者请人过府一叙。
    于是叶峥好不容易偷得几天闲,还没歇过来,就被东家请西家让的,他又不好去了这家不去那家的厚此薄彼,少不得家家都去。
    等虚应完故事,等到周纪明、谢元德和闵良骏三位好友同时有空,重新在城外闵良骏的温泉山庄里相聚,已经是过完年的第三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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