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内正殿,只觉香风袭来。
    闻到这味,即便她涵养多年,也忍不住颤抖了鸦睫。
    是那熟悉的草木气息。
    一个修长的身影伫立于窗前,他没有回头,只静静赏雪。
    宝知忍过心中那阵酸楚,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礼:“臣妇邵梁氏叩见陛下。”
    那人似是无奈地轻叹:“起吧。你我之间又何必如此。”
    宝知却循规蹈矩,即便殿内皆是景光帝的心腹。
    她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熟悉的味道萦绕于周身,只觉安全。
    可她心中也生出几丝嘲讽。
    即便你好似搜罗了我的喜好,可终究是邯郸学步,东施效颦。
    她失去所爱,浑浑噩噩,更是见不得他人如愿以偿。
    邵闻璟一面请她坐于主位,一面叫人上茶:“身体可好些了,听闻你前些日子害了咳疾。太子很是担忧。”
    (这里为了防止大家误会,我提前剧透一下,邵闻璟大家都知道,就是正文里的太子,景光帝;这里的太子,就是正文里太子的长子,是袅袅生的,是全员be的前世里宝知的大儿子的重生到这个孩子身上;)
    宝知视若无睹,只恭恭敬敬坐于客座,敛眉道:“臣妇惶恐。闻陛下同殿下关怀,实乃感激。天家心系臣民,乃大胜之福祉。”
    宫女毕恭毕敬地端上茶盏,宝知只象征性地贴了贴下唇唇沿,作饮茶之态,实则连口齿都未沾湿。
    若是邵衍在一旁,定是笑她谨慎。
    他还会在旁人未注意时轻扶她的腰背,告诉她莫怕,她不必视所有人为洪水猛兽。
    他会做她最坚强的后背。
    邵闻璟看出了,也没有勉强。
    室内只闻吹入的风声。
    “一晃眼,我们都老了。”他突然开口。
    宝知默然。
    老的似乎只有我。
    她抬眸望去,在那张俊美绝伦的脸上看见熟悉的影子。
    邵家的男子自是各有千秋。
    即便当下五十余载,他好似三十出头,只不过眼下有一道细纹,谈话间,眼角浮现缕缕浅皱。
    不怪宫内宫外的妙龄佳人前仆后继。
    可他同邵衍气质迥然不同,故而宝知只能通过那凤目来追忆逝去的丈夫。
    邵闻璟见她盯着自己的双眼失神,自是明白了。
    三十多年了……
    更何况那人还死了。
    活人终究斗不过死人。
    他道:“我们再去一次成安罢,上一次只匆匆路过,没能好好赏一赏。待玩了痛快了便转去文州,尝一尝甜鱼,再去流花岭跑马。”
    他又补充道:“作为好友。”
    邵闻璟露出一抹笑:“我们是好友罢?”
    邵衍也是这般笑的。
    她眼底发热,却又抑制不住的厌恶。
    何必画皮装虎。
    平白叫她恶心。
    宝知收回了眼,也不应,只说累了,儿媳女儿皆候着,旁的事再说便是。
    邵闻璟心中只叹失策,也不敢逼她,叫身边的大太监恭敬送她出去。
    今夜邵老夫人十分尽兴,叫儿媳们都松了口气。
    自打公爹逝去后,婆母越发不喜同人说话,脸色也是常冷着,她们做女子的,多少感同身受,总希望婆母快活些。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伴在祖母身边的孩子突然说道,引得大人们一阵夸赞。
    宝知的双眸中印着星星点点。
    她突然问周围:“阿定呢?”
    大少奶奶忙回答:“舅舅刚刚来寻夫君呢,想是在后头说话。”话毕,就要遣人去寻。
    宝知的长女仪馨问道:“娘可是乏了?”
    宝知摸了摸女儿的脸,笑着摇头。
    邵则定跟着宫女来到母亲身边,笑着道:“娘怎么这般急寻儿子?可是要给儿子压岁钱?”
    这般彩衣娱亲。
    宝知心叹,即便儿子这般大了,娶妻生子,在她心里仍然是那个遭难时不过三岁,便会学着爹爹在院里砍柴木的好孩子。
    她握着儿子的手,指着那漫天火花道:“你看这景,是不是很美。”
    邵则定点了点头。
    宝知接着道:“你爹爹在翰林院上值那年除夕,宫中也有打铁花,那时的景如现下这般好看。”
    自打父亲去世后,母亲再也未主动提起父亲,连带小辈们也避开话头。
    邵则定似乎感觉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慢慢在手中消逝,一股子哀伤攀升入后脑,他想紧握着母亲的手,却怕捏疼母亲,只得不动声色道:“是这般,爹爹也曾同我描述过。”
    在他们思念娘的那两个月里,他年岁小,却也懂事,躲在被窝里默默流泪,爹爹发觉后便将他抱在怀里,告诉他娘没有抛弃他们,告诉他娘怀他时的期待,只要他乖乖的,就会同娘重逢。
    后来,一日他乖乖早睡,醒来时发现自己的的确确躺在娘的怀里,而爹爹则从后面抱着他们娘俩。
    宝知忆起往昔,弯了弯眼角:“那时我们正赏着,我却突然恶心,你爹爹慌得不行,后来你尔姨母替娘号了把脉,才知道是害喜。”
    她转头,看着儿子英俊的眉目。
    这是她和衍郎的第一个孩子。
    “后来也看过许多次打铁花,每每看见,就会想起那时,我同你爹爹一道看着,也沉浸于初为父母的喜悦之中。”
    邵则定心中那酸涩怕是抑制不住,只得低下头。
    他多想求上天不要带走自己的爹娘。
    景光帝自节后便忙碌不已,有时忙着都误了饭点,若非太子恳请着,怕是直接延误至下一膳。
    现下的班子要交接到太子手中,宫中的事宜也要预备着转给太子妃。
    真是焦头烂额。
    一日正午,他正预备着歇个一息,室内忽至一黑云骑。
    来人跪下道:“属下禀主君。”
    这是放入邵府的探子的接头。
    景光帝的睡意便去了七分。
    那人道:“邵夫人一盏茶前寿终内寝。”
    帐幔里静默无声。
    大太监恭敬地低着头,未发出一点声响。
    “朕已知,下去吧。”
    不知过了多久,就当大太监以为今上已入眠时,里头传来男人有些喑哑的声音:“安排如旧,还有,去把桌边的箱箧取来。”
    大太监忙捧了来,行动间抬头一觑,见那凤目红了眼角,忙低下头去。
    男人从中取了那盘得无棱角的垂柳簪,仰面躺于被衾之上。
    即便你不愿,还是陪我去看一次吧。
    有什么方法可以斗转星移,只消许下次,定是提前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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