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元旦越来越近了,《胭脂》的排练也如火如荼。
    王术这个小学妹在话剧社人缘相当不错,一是本身的性格讨喜,二是做什么事都积极,三是不挑角色不介意扮丑。而眼下她就正在扮丑。两个棉花垫肩在视觉上直接给她“增重”了二十斤,使她看起来又粗又笨,而眼周和鼻翼眉笔点就的密密麻麻的小雀斑又给这个胖丫头形象增加了挥之不去的喜感。
    “大帅呢?大帅?应该大帅来掀红盖头了啊,如花笑我都准备好了……”王术坐在“喜床”上咋咋呼呼,喜帕下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笑得不怀好意。
    “六姨太”不愿意嫁军丨阀,要跟天桥底下一个写大字的先生私奔,她临走前吩咐自己的丫鬟假扮自己嫁去军丨阀府。此时丫鬟新娘正在新房里饿着肚子坐着,等着给军丨阀个终身难忘的笑容。
    “人呢?李副官?张妈妈?”王术疑惑地向前侧了侧耳朵,“学长?小珊学姐?”
    王术正引颈呼唤着,喜帕下面突然出现几根葱白的男生手指。王术盯着那慢慢挑起喜帕的手指面露狐疑,扮演军丨阀的学长黑不溜秋的,他不可能拥有这么好看的一双手。
    “唉,这位同学,你不要扰乱……”黄小珊他们低头激烈讨论着剧情,乍然瞧见喜床前杵着个高个子男生,均吓了一跳。
    “不能掀的吗?”高个子男生回过头客气地这样问着,微地一扬手,喜帕就落在了床上。啊,手比脑快了。“不好意思。”他蹙眉露出抱歉的笑容。
    嚯,竟然是美人帖里材料科学的李疏。黄小珊倒抽一口气。
    “没没没不能,只是排练。”黄小珊抓皱了剧本满脸通红。
    “咳咳,这排练呢,添什么乱啊。”王术默默腹诽,也满脸通红,“而且你掀就掀吧,掀这么慢干什么?真是叫人很难不脑补!”
    李疏仿佛没看出王术些微的不满,他低头望着王术的眼睛,认真跟她解释:“就是问问你什么时候能把票给我,我怕你忙起来给忘了。”
    王术收回乱飞的思绪,不自在地轻咳了咳,起身走向角落的课桌,“我塞包里了,上午刚领到票,还没来得及给你送,你等等。”她似在掩饰什么扬声说。
    “你们平常都是在这间教室排练的吗?”李疏在她埋头翻包时问。
    “之前不是,最近是。”王术心不在焉地回。
    “你的腿不疼了?”李疏默了默,又问。
    “嘿,早不疼了。”王术不当一回事儿。
    王术把票交给李疏时,突然从门口的镜子里瞥到自己此刻的埋汰形象。她嘿嘿笑了笑,问李疏,“是不是乍一看丑不拉几的,但看久了竟还有些可爱?肉墩墩的大胖丫头,芝麻粒儿似的小雀斑,嘿。”
    李疏伸出一根手指,试探着蹭了蹭王术鼻翼的“雀斑”。也没用多大力气,居然就蹭花了两个。他收回闯祸的手指,神色自若道:“乍一看也不丑。”
    学姐黄小珊与扮演军丨阀的学长:“……”
    李疏离开以后,学姐黄小珊叉腰沉吟许久,突然吩咐:“王术,你站起来,我仔细看看。”
    王术以为是自己的人物形象有什么问题,乖乖站起来。黄小珊让她转个身就转个身,让她笑一笑就笑一笑,让她走近一些就走近一些。
    “……一定是我眼拙,你一定有过人的美貌,是我暂时没有看出来的。”黄小珊信誓旦旦道,遂又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肯定这个推论。
    王术一腔热情喂了狗,顿在原地。她默了默,解释道:“学姐,是我一周前答应的给人家票,现在演出就到跟前了,我这儿一直忙着排练没有下文,所以人家才找来的。而且他很有可能也不是专门找来,是在这楼里上课刚好遇到。”
    黄小珊用小拇指擦掉王术鼻翼一侧被李疏蹭花的“雀斑”,露出过来人的慈祥笑容,耐心道:“我比李疏还大一届,李疏大一时的盛况我可太清楚了,向他献殷勤的前仆后继,个个花样百出刷存在感,但都无功而返。你这种给话剧票的,不得不说,是里头最没水准的。但是居然人家就上钩了。人家是故意上钩的啊,小学妹。”
    王术高中时期的语文老师曾经说过,一篇议论文只要有一个论据不实,那么最后的论点就不可信。学姐的论点是李疏在意王术,论据是王术用平平无奇的一张话剧票轻易勾引了李疏。但是王术自己深知道自己可没有勾引李疏。给李疏话剧票也是本着……总不能只演给座椅看的心态。
    又不是专业院校的话剧社团,又不是专业的剧本和演员,好不容易盼到元旦假期,谁愿意浪费跟男/女朋友约会的时间来看一场并不被期待的演出啊。
    嗳,等等,如果从“谁愿意浪费时间来看一场并不被期待的演出”这个角度来看……
    楼上音乐社的窗户未关,传出袅袅的小提琴乐。王术在古早的手机铃声里听到过这段音乐,似乎是世界名曲。拉小提琴的学姐听说是大四的,姓名未知,其利落短发+牛仔裤+小提琴的反差搭配气质绝了。王术回回撞见回回怦然心动,甚是想劝学姐一句“姐姐性别不要卡得太死”。
    王术听着小提琴乐,轻轻抚了抚胸口:优秀的人那么多,你并不是其中一个。赶紧忙你的去吧。
    3.
    李疏没有料到会在g理工一墙之隔的欣达小食街偶遇胡泊——李道非的女朋友。不过这倒也没有什么稀奇的,毕竟胡泊也就读于g理工,只不过研究生的教学楼和宿舍区均在较远的西校区。
    胡泊正在跟朋友们喝酒撸串,一行四个人两男两女,看得出来都喝得有些上头了。其中有个男人说着什么,顺了顺胡泊的胳膊,露出轻佻的神色,胡泊笑容未改,半起身借着倒酒的动作避开。
    “有你认识的人?”李疏旁边的男生见他顿足便问。
    “啊,对,是我们专业的师兄和师姐,”李疏犹豫道,“要不然那本书周一你交给林和靖或者下回选修课你给我带来就行,我就不去你住处了,得过去看看。”
    ——李疏要借的一本初版书恰好被选修课的同学给借走了,因为这本初版书太难借到了,所以李疏跟同学商量在还书日期之前先借给他查些资料。
    男生往那桌多看了眼,点点头,先行离去。
    胡泊躲同系师兄躲得次数多了就不由有些烦了。她都说过她有男朋友了,还是这样通过她的朋友各种纠缠真的是很不识趣。在师兄第六次借酒硬往她跟前凑的时候,她不意瞧见了正走来的李疏。
    胡泊以为李疏只是路过,她按着桌面站起来,伸手虚虚拦了下他。她瞧着这个长得跟李道非有些像,却因糅合了母亲的基因又更英俊的男生,露出个不自然的笑容,说:“嘿,这么巧,李疏。”
    李疏停在胡泊面前,沉默片刻,称呼她,“师姐。”
    师兄盯着比他高不少也白不少与此同时还年轻不少的李疏,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半晌,他攒出个摇摇欲坠的笑容,问:“他就是你男朋友?你们年龄差得有点多吧?”
    胡泊撇开脑袋接连打了两个酒精浓度超标的大喷嚏,她的眼睛都跟着涨红了,她听到师兄的臆测,嘴角不怀好意的一勾,说:“他的父亲是我男朋友。”
    师兄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在对面两个朋友面前保住所剩无几的风度的。
    一桌人不欢而散后不久,李道非就开着他新购的轿跑来了。他蹙眉把胡泊塞进车里,然后问李疏这是什么情况。李疏大概说了两句。李道非听到那句“他的父亲是我男朋友”面色一寒。李疏觑着他的神色,难得劝解了句,“不用在意这个,我没关系。”
    “等她酒醒,我会再教教她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李道非仍然耿耿于怀。
    “你也不打算跟她结婚?”李疏问。
    “问这个干什么?”李道非警觉反问,“她还跟你说什么了?”
    “……没有,我自己好奇,你们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短了。”
    李道非不屑地啧声,道:“两年的时间而已,这才哪儿到哪儿,人生这么长。”
    李疏基本听明白了李道非的意思,他觑了李道非一眼,转身要走,却被李道非叫住。
    “你妈是不是在跟江云集谈恋爱?”李道非问,“我上回开车路过她的甜品店,看到江云集坐在里面。我见着四五回了。”
    ——江云集是李道非的朋友,但并非多瓷实的朋友,因为两家的长辈们认识,所以两人有数面之交而已。江云集也是阔绰人家长起来的,据说早前也是女友无数,非要说与李道非的区别的话,就是比李道非脾气好些、有耐心些而已。
    “嗯,挺久的了。”李疏说。
    第 9 章
    1丽嘉.
    《胭脂》的演出比预想中要顺利许多,但观众如他们预期的那样不多,都坐不满半场。
    王术之前跟李疏说她是“重要女配角”多少有些吹嘘的成分在,实际应该说是“重要女配角之一”。她的戏份合计起来大概也就五分钟左右,但这也够她美得不行了,上台前特地跑来,要求钱慧辛擎着手机灵活游走在不挡观众视线的位置从各个角度拍她。
    “热爱生活的人真可爱。”林和靖望着正眉飞色舞与钱慧辛一道品评照片的王术突然如此感慨。
    李疏瞧了他一眼默不作声。
    “但是可爱在漂亮面前还是有些局促。”林和靖的目光转而落在钱慧辛面上。
    钱慧辛虽然戴着大大的黑框眼镜,留着狗啃式碎短发,且大多面无表情,但仍不掩其五官的精致漂亮,是古早港风的比较英气的精致漂亮。
    “你把赞美先停留在嘴上,再想清楚些,她的朋友立志独美肯定是有原因的,你不要轻易做什么决定让情况变得更糟。”
    “我目前也就只到嘴上了,跟人家话都没说两句呢。”
    而且就那寥寥不到两句还是自我介绍和问她要喝什么口味的奶茶。
    此时是下午五点,晚饭嫌早的时间,一行人正在欣达小食街的奶茶店。“重要女配角”在谢幕以后主动表示要请客,以感谢大家百忙之中拨冗捧场。
    王术在室外的自然光里一张一张欣赏完钱慧辛给拍的照片,面上戴着意犹未尽的笑容进门。李疏已经帮她们取来了奶茶,两人坐下随口道了句谢,讨论着应该挑哪九张放到朋友圈里。
    “不行,你挑的这两张角度有问题,太显胖了。”
    “本来就是胖丫鬟,越胖看着越喜庆。人物形象你不懂的。”
    “我说的是小肚子,我从这个侧面拍,给你拍出了身怀六甲的感觉。”
    “咦?嗳?确实!你倒是注意些啊喂,这两张太可惜了,我表情演绎得多到位。”
    “……刚刚你划过去的那两张我觉得行。”
    “行什么行,你可真一点艺术细胞都没有,我笑场了啊,你没看出来?!”
    ……
    李疏围观她们争执了五分钟,默默把自己的手机递给王术,他随手也给她拍了……十几张照片。王术盯着他的手机相册,只向右划拉了一下,便干脆利落地倒戈了,表示以后要跟着李疏混——在摄影水平方面,钱慧辛和李疏之间隔着无数个王术。
    最新一条朋友圈发出去,王术盯着在座的三个人都给自己点了赞以后,总算愿意静下心来喝奶茶了——四个人在《胭脂》的演出后台两两添加了微信。
    “啊,我忘了跟你说,辛辛,李疏他们家就住在锦绣大道路对面那一侧。嘿,一条锦绣大道,一侧是现代化跃层公寓,一侧是‘三秋’贫民窟,这个对比是不是很有故事性和文学性?”
    钱慧辛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从故事性和文学性的方面出发的话,如果你们俩谈恋爱,应该是阻力重重的。一重来自李疏的妈妈,一重来自李疏的青梅妹妹。妈妈喜欢温柔大方知书达理的青梅妹妹,厌恶一顿能吃两大碗的大头妹妹。”
    “你对我的丑化描述暂且不提,第一重怎么就不可能是李疏学长的爸爸?”王术痛心疾首摇头尾巴晃,“当前的影视作品总是偏向把好[hào]事儿不讲理的角色设定为女性,这种偏见经过多年的潜移默化,都成功深入当代女大学生的内心了。”
    钱慧辛徒劳张了张口,却无话可说。
    “……有一点需要澄清下,我没有青梅妹妹。” 李疏其实不是很想介入这个无聊的话题。
    “我俩就没事儿打个嘴丨炮,不要代入你自己。跃层公寓适龄男青年一大把,跟‘三秋’的适龄女青年都有故事性和文学性。” 王术笑眯眯宽慰他。
    “……受教了。”
    林和靖支着下巴看热闹的同时,不动神色地观察着钱慧辛。钱慧辛跟王术在一起时和不在一起时是两种状态。林和靖在学校偶遇钱慧辛数回,后者回回都端着张生人勿近脸独来独往,即便跟路上遇到的老师打招呼,也不过是微微扯个嘴角应付了事。下午《胭脂》开场前,林和靖为了打发时间点了进她的朋友圈,结果她的朋友圈荒得长草乏善可陈,十分符合林和靖早前对她的印象。但眼下跟王术在一起,她却开朗得仿佛是世界上另一个王术。
    钱慧辛终于察觉到林和靖时不时瞥向自己的目光,她伸手扶了扶眼镜腿儿,给了他个敷衍的笑容。林和靖有理由相信,钱慧辛的这个敷衍笑容纯粹是因为她的朋友王术在侧,否则她应该会直接漠视他。
    王术在李疏的引导下,正在事无巨细地陈述她和钱慧辛相爱相杀的过往:“……最开始不愿意来我大舅家,嫌他家老破旧,也嫌他家邻居,那个叫‘辛辛’的小姑娘,脾气太坏了,生起气来跟个圈不住的疯狗似的——不小心抓脏了她的棉花娃娃,一点点脏而已,有大人在一旁劝着,我也道歉了,仍突破重围给我挠一脸血。”
    天光渐渐变暗,李疏的座位背光,王术正说得起劲突然顿住了,她怔怔地望着黄昏光影里李疏的轮廓,脊柱突然蹿起一阵奇怪的麻意。她一直知道他好看——她又不瞎,但此刻配合着恰到好处的天光,突然发现他可不止是好看,他感兴趣看过来时安静直白的眼神把她一颗怦怦乱跳的心熨帖得平平整整的。
    至于她的心为什么怦怦乱跳,那要从几根掀喜帕的葱白手指说起。
    王术有些心神不定,不负责任地草草给两人的过往结了个尾:“总之后来跟辛辛变熟了,大热天一起上房顶数着星星睡了一夜,就变成盼着来了。”
    “‘小青’是我当时唯一的娃娃,跟我妈哭好几天她才给买的,”钱慧辛慢吞吞解释,“而且你所谓的‘道歉’,是得意洋洋地说‘小气鬼,大不了赔你,我爸爸给我买了一大堆,我根本就不稀罕’,你自己说说,你被挠花脸冤不冤。”
    王术早就忘了自己这招人恨的原话了,她避开李疏的目光,曲指轻轻碰了碰突然有些痒痒的鼻头,讪讪道,“你到现在都能清楚记得这句话,可见我挨挠确实不冤。”
    李疏近距离听了场相声神清气爽。嘴里的吸管突然发出异样的声音,李疏垂下眼睫瞟一眼,愣住了,超大一杯不低于五百cc的奶茶,而且甜腻腻的,他居然就着她没什么营养却很有趣的家长里短全部喝完了。
    王术紧吸了两口,也将自己的奶茶吸得见底,她抹干净嘴起身,跟个体育老师似的“啪啪”拍了两下手——只恨嘴里没有个哨子,若无其事道:“行了,天黑了,散伙吧各位。啊,忘了说了,我前车胎漏气了,辛辛,恭喜,你得到了一个载我回家的机会。”
    钱慧辛扶了扶眼镜腿儿,没好气道:“我后车胎漏气,你坐公交车吧。”
    李疏刚说了个“我”字,就被王术断然掐断了。
    “你车子没后座,我见过。”王术道。
    “我今天开车过来的。”李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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