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六点,逻国的万根岛一场雨后,海上生雾。
    岸边,江屿握枪从直升机的舷梯走下,一步步踏进军事基地。
    八角笼中,浑身是伤的男人吊挂在里面,他腹部缠着纱布,四肢健全,身上倒也没什么血渍。
    江屿瞧着特别不顺眼。
    待周强机关启动,随着笼子打开,铁链发出刺耳的滚动声响,那男人重重摔倒在地。
    “咳。”
    他闷哼一声,下意识捂住自己中弹的腹部,摸到一手黏稠。
    一双黑色军靴停在秦隐眼前,他艰难撑起身,一条腿颤动着曲起。然膝盖刚触碰地面,对方一脚踩在他的肩上,立刻不堪重负发出“嘎吱”声响。
    江屿居高临下地睨着匍匐趴在地上的人,“呵,还以为你骨头有多硬呢。”
    肩骨碎裂,秦隐疼得都咬碎了,缠在腰腹的白纱布瞬间被鲜血浸透。
    车祸当时,秦隐被奇亚发了疯堵在高架桥上,对方无差别扫射轰炸,将他和邢珊逼下车。
    秦隐当场认出是之前追过自己车的人,也恍悟曼城警署内部狼狈为奸。
    那个疯子持着炸弹逼近,明明枪法精准却只打中他的腹部,给了他逃跑的空隙,像是刻意为之。
    哪怕知道这可能是对方设下的埋伏,他也只能选择放手一搏,带着邢珊跳海,也从邢珊口中得知了江屿部分秘密。
    伤势过重的他,靠着残存的信念支撑着自己,一定要将邢珊送上岸。可笑的是,就在沉入海底濒临死亡之际,他们竟被追赶而来的奇亚拖上了岸。
    秦隐原以为会直接灭口,没想到醒来出现在这个地方,还给他伤口进了简单的包扎,看样子是不想他就这么轻轻松松死掉。
    见他一声不吭,江屿单膝蹲下,用枪点了点秦隐额头,“你们这些警察,也只有嘴是硬的。”
    地上的人终于有了反应。
    “江屿。”
    秦隐侧过身,单臂撑地,“或者叫你,Sin。”
    听到这连名带姓和后面的称呼,江屿眼色下沉,看他把话说完。
    “FBI十大通缉犯之一,没想到有生之年能让我给碰见。起初还好奇咱上头怎么会对一个帮家里跑腿的小人物重视,原来是走狗。”
    秦隐语气轻蔑:“可别兔死狗烹。”
    “死?”江屿嗤笑一声,对这些话并不恼怒。
    毕竟,所有自诩正义的人,一开始都很有骨气。
    江屿手中枪口下移,抵住秦隐腰腹,那颗打在里面的子弹未取出,枪口一点点地将子弹碾了进去,“我这种亡命徒和你们警察一样,最不怕的就是死。”
    子弹强硬磨入血肉深处,秦隐脸上结成青灰色,脖子上的筋脉暴起。
    江屿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不断渗血的地方,“你如今能活着,不过是因为背后有个好国家。”
    好国家…秦隐忍着剧痛仰头,毫无畏惧地直视江屿的眼睛:“可惜,你没有。”
    闻言,江屿的目光落在秦隐紧拧的眉骨。
    这副坚韧的神情,倔强的眼神,与当年被四号废掉的那名男卧底如出一辙,让人瞧了就有意思。
    若那双眼睛失去信念,会更加有趣。
    “之前有个安插在江正诚身边的卧底,嘴严得很。但后来——”江屿顿了顿,玩味道:“可惜,骨头都没留下一根。”
    说话间,那抵住子弹的手枪在血肉中反复碾压,仿佛与肠子缠绞。笼子里清晰地传来黏腻声响,以及身体主人发出的呜咽声。
    “我一直和巴图说,办案得讲究证据。江正诚违法犯罪,找人杀了你师父和师兄,而我替你们九州警方扫除了罪犯,现在竟来反咬我一口,真不道德。”
    提到老邢和阿坤,秦隐的面容明明完好无损,却仿若布满裂痕,仿佛有巨大且压抑着的愤怒与悲恸要沿着缝隙蔓延而出。
    “贼喊捉贼。”秦隐满口血腥味。
    猝然,腹部的枪口抽离,带出些组织碎片。
    “你比你师兄老实。”江屿扫了眼滴血的手枪,笑了笑,“从别人口中了解太费劲,我送你个消息。”
    他站起身,“你想送回国的人,我亲自送去了。”
    盯着江屿渐渐走远的背影,秦隐强压在腹腔的血水猛地吐出,当即领会他口中所指之人是谁,估摸着自己暂时不会死,但也回不去。
    *
    树下,邢珊看见基地门口走出来的男人。他一身白衣黑裤穿着,手指围拢将风隔绝,慢慢地有烟雾从他身旁散开。
    他伸手围火的姿态散漫,如初次相遇时那样。邢珊站在距离他不到十米远的地方,看他把烟送进嘴里,看他甩下盖帽,往与自己相反的方向走。
    “江屿!”她嗓子发疼,用尽全力叫他。
    闻声,江屿望了过来,看到他瞬间皱起了眉宇,似乎没想到她等在这里。
    俩人视线相撞,邢珊不自觉地心里发怵,见他站住了脚,才敢拖着身子走到他面前。
    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可当近距离看到他透着轻傲和挑剔的眼神,瞧见他素白衬衫上沾的些许血渍,邢珊只觉后背传来灼湿感,忽然就说不出话来。
    海边起风,吹得那具瘦骨嶙峋的身子摇摇欲坠,而他挡住了阳光,落下大片阴影。
    邢珊知道自己不开口,他也不会主动说,她抬手将凌乱的发丝捋到耳后,始终没了自信与他对视:“折磨了四个月,怎么舍得放我走了。”
    等半天听到句废话,江屿没多少耐心,以前求着要放走,现在东拉西扯,他直接转身。
    见男人要走,邢珊立马叫住了他:“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他停下了动作。
    “当时……”邢珊看着江屿宽大的后背,“如果我没给你下药,你会对我这么残忍吗?”
    如果不知道当时误进了童颜的公寓,江屿会毫不犹豫地告诉她不会,只会直接杀了她。
    但现在,他沉默了。
    气氛安静了几秒,江屿吸了口烟,语气漠然:“我从来都没想过碰你。”
    答非所问的一句话,邢珊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口的紧促:“那你当初接近我,真的就只是因为你早查到我父亲身份,要杀他?”
    这问题问过很多回,江屿蹙眉,“话多了。”
    “你前面没回答我。”
    江屿回过身,睨了她眼,“你父亲不是我杀的,也不是我找人杀的。”
    第一次正面讨论起父亲的生死,邢珊抬起头,看了过去。
    见她眸中闪烁,他当即又说:“你可以认为我替江正诚调查了你父亲背景,间接害死了他。”
    所以,就是利用。邢珊眼底的光转瞬即逝。
    “邢珊,既然知道答案,何必到我这找深情。”  他夹着烟的手指抚了抚自己额头,烟雾模糊了彼此视线,“你也说了,我是个人渣。”
    “在我这,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他语气过分冷漠,就像在驱赶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话说到这,邢珊也已明了。
    他现在不稀杀她,直接放她离开。
    而,岛屿四面环海,逃无可逃。
    说是放她走,实际上,让她自生自灭。
    到底是女人心,邢珊朦胧的眼中似有不甘:“童颜对你有利用价值?”
    听到这些事扯上不想干的人,男人眼神一黯。
    “不重要。”一个问题演变成叁个,他声色俱厉:“她是什么都没关系,和你们也不会再有任何关系。”
    说完不再浪费口舌,他丢掉烟头,掏出口袋里震动的手机看了眼,陌生号码。
    前一秒他脸色还难看得吓人,这会儿邢珊看到江屿嘴角漾起弧度,然后接起电话离开。而隐约传入耳中的那声“乖”,透着一股轻松愉悦的气息,和方才的态度截然相反。
    这下邢珊也笑了,笑声裹着海风,迎着海浪,回响在宁静的岛屿,似疯似痴。
    男人甚至头的没回,大步走向直升机。
    但听筒里的声音听着似乎有些不悦:“你和谁在一起?”
    今天海边的风有点儿不对劲,咸中带了点儿不知味的酸,江屿心情舒畅:“邢珊。”
    “姗姗?”她着急地说,“你要她接电话!”
    “我走了,她也走了。”江屿一步步走上舷梯,看了眼下面往丛林深处去的女人,突然停下脚步。
    他朝驾驶舱的人勾了勾手掌。里头的阿斌会意,掏出自己手机抛了过去,被他精准接住。
    果然电话里没有传来声音,江屿故意说:“怎么,你吃醋了。”
    “才、才没有!”童颜语气慌张,“你别转移话题,她刚刚明明就在你旁边……算了。”
    没有亲耳听见,更没有亲眼所见,童妍自然不信江钦屿说的话。刚才的笑声很大,听着是茜茜的声音。
    似乎隔了两台手机,对方也能猜到她的心事,忽然说了句:“待会发彩信给你。”
    “什么……意思。”
    “我没和她在一起,也没把她怎样。”江屿站在舷梯上,一个手机打电话,另个手机找准画面,“你不信,我就拍张照片给你。”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童颜不确信,欲拒还迎:“倒也不用这么麻烦,你要实在想拍的话,我也不介意。”
    这小猫得了便宜还卖乖,江屿拍摄完成,拖着尾音思考了下,“童颜,你说……”
    他话到一半莫名收住,听筒里的人不明所以:“说什么?”
    只听男人嗓音含笑:“我们这是不是在谈恋爱,你查我的岗呢。”
    “……”
    只一秒,嘟嘟地挂断声传入耳中。江屿拿开手机看了眼,瞬时浮现出女孩脸红的样子。
    猫胆越来越大了。他笑意未散,让阿斌把照片发送过去,然后将自己手里的号码打上备注。
    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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