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针是昂贵的物件,佃户家中几乎没有,朝术忘了备置,是以鱼钩是他们刚刚才做好的。这种做鱼钩的方法还是那些护卫他们的人教的,说是鱼在吞吃这些饵料时,竹片就会突然撑开卡在鱼嘴里,鱼挣脱不了就只能乖乖在钩子上。
    萧谦行只看了一眼便知如何做,他还会反过来手把手地教朝术。
    他们俩坐在农家特有的小板凳上,眺望远处青山垂钓。
    朝术知道萧谦行一向都是不拘小节的,但他没想过,对方也会甘愿陪他垂钓。
    会不会……也有一点喜欢他呢?这种妄想在心中盘旋,朝术用余光悄悄描摹萧谦行的眉、眼还有唇,每一处都完美得无可挑剔,他又有出色的能力,凭什么会喜欢他这样寡淡强势,身体又残缺的太监呢。
    风很静,水很平。
    大抵是他俩都没什么经验,或是这池子里的鱼都被喂饱了,瞧不上这一点两点的饵料,是以一直都没什么鱼上钩。
    不过在场两人也没有谁会静下心来真正钓鱼就是了。
    一种独特的氛围萦绕在两人周身。
    朝术适时抬眸一看,正撞见了萧谦行平静的眸中,方才还是深山中的潭水,现在就是悬崖处的激流,只看一眼就心惊胆战。
    小太监的睫毛都吓得颤了几下,就像被人惊住的蝴蝶,无助地扇动着自己的蝶翼。
    于是当唇瓣紧紧贴着自己的时,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朝术余光一瞟,那些护卫他们的人也早就识趣地离开,半点不像是粗鲁莽撞、大大咧咧的江湖人士。
    他紧紧抓着萧谦行袖袍,被动地承受着萧谦行的进攻,薄润的唇被含了又抿,舔咬得他嘴唇又肿又麻,好似碰上去就会有一种刺痛的感觉。灵活的舌头也不顾他意愿地钻进来,里里外外的每一处都被舔透了,他口腔一阵酸痛,无法控制自己的嘴巴。
    透亮的涎水从合不拢的唇角滑下,淌满了尖软白皙的下巴。倘若这个吻一开始是狂风骤雨,现在就是和风细雨,轻轻地,每一下都顾及着自己的感受。
    一吻毕,朝术整个人都是软的,他把脑袋埋在萧谦行的胸膛里,不想承认刚刚被亲得晕晕乎乎、迷醉痴然的人是自己。
    好在萧谦行愿意让他靠着,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的乌发,从脑袋到背后,就像是在爱抚着动物的皮毛。
    朝术前段日子一直都未曾休息好,现在被萧谦行安抚的手法这么一弄,瞬间感觉困意铺天盖地朝自己涌来。
    在宁静祥和的庄子里,吹着滑过池面带来凉意的清风,朝术待在此生最喜爱的人怀中,酣然入睡。
    夏日的雨来得又快又急,往往没有预兆,豆大的雨水就开始砸向地面,滴滴答答地拍打着世间万物,寒冷从外袭来。
    朝术的腿痉挛着,在梦中他也无法安睡。膝盖像是有一把小刀子在里面转动搅弄,又酸又痛,他像是小兽一样呜咽哀鸣一声,就要惊醒时,突然感觉有个温热舒适的东西敷在他的膝上,放柔了力道一点点揉着,缓解了每到雨天就好像针扎般的痛苦。
    原本紧锁着的眉放松,朝术神经一松,又陷入了悠长的梦境中。
    雨什么时候下的,又是什么时候停的朝术已经不清楚了。
    他是被自己的噩梦惊醒的,醒了之后就到处去寻找萧谦行的身影,发现对方正沉静地坐在窗边看书后,才猛地松了口气。
    但他定睛一看,又觉得不对劲。
    萧谦行手里拿着的,真的是书而不是一叠信件吗?
    但朝术已经没时间顾及这些了,他的心腹行色匆匆地找来,要他赶紧回宫,说是晗辉宫那位有急事要寻他商议。
    朝术蹙眉,有什么急事能用得着他?
    四皇子的事不一般都由皇后娘娘给他解决么,自己……只不过是做一些不能脏了四皇子手的疯犬而已,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他看了一眼萧谦行,最后也还是没有去探他手里的信件,质问他是从哪儿拿的。
    萧谦行也静静地看着自己,自从朝术心腹过来后,他就放下了手头上的事,转而去听他究竟是要干什么。
    临近傍晚,夜里的风是寒凉的。朝术披了一件貂皮玉兰的斗篷,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其中。
    他走路带风,大步流星到萧谦行面前,扯着他的衣襟说:“玄序,你可莫要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萧谦行忽地笑了,是很清冽的淡笑:“现在玄序都是公公的人了,谈何对不起你。不要心急,朝朝,你只要记住,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你就可以了。”
    君子一诺重千金,朝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信你。”
    他转过身就走,斗篷尾摆在转动时掀起一个翻飞的弧度,在马上时,斗篷猎猎作响,他最终化成了一个小黑点,消失在萧谦行的眼中。
    ……
    朝术甫一到晗辉宫,就听见四皇子在大发雷霆,还有噼里啪啦东西扫在地上破碎的声音。
    幸好在皇后的雷霆手段下,无人敢将此事说出去,晗辉宫也被围的跟个铁桶似的,眼线无法轻易探查,也就无人能得知萧子宴的暴烈。
    他刚走进去,就有一个杯子直直地冲着他砸来,朝术躲闪不及,一阵钝痛传来,他的额角被坚硬的杯子磕破,鲜血顺着额头流下来。
    “你还知道回来?”萧子宴看着他,冷冷地说。
    朝术吃痛后还来不及捂住伤处,就低头认错,他仓惶着面容,脸上还带着风尘仆仆赶过来的疲惫,眼下也一片青黑。
    萧子宴在发过脾气后,见到朝术这模样就心软了。
    方才来时又打雷下了一阵子的雨,朝术的头发还被淋湿了,湿冷的发贴在脸颊,瞧上去可怜又羸弱。
    但他习惯了高高在上,拉不下脸道歉,只让下面的人赶紧去叫医官过来,为朝术擦拭身体和头发,还有上药。
    等朝术把自己收拾好,他才沉郁道:“父皇不许我去边关,非要我跟着杜如兰去赈灾。他就是害怕我拿到兵权,情愿让这次的主事人依然是裴照檐!”
    “他宁愿让一个外姓人掌兵都不愿意让他的亲儿子去碰,忌惮我到这个地步,让别人看了笑话,这天下究竟是姓萧还是姓裴!”
    等他发够了脾气,气得胸口起伏不停时,朝术才垂下眸说话:
    “殿下,您又何苦要去边关呢。刀箭无眼,若是您伤到了,该让娘娘怎么办呢?”
    萧子宴轻嗤一声:“你就是眼皮子浅,从长远来看,兵权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一点危险又算得了什么。”
    朝术眸光微闪,低敛着眼睑,轻声劝他:“殿下,兵权在裴家手中也没什么不好,他们如今是坚定的中间派。若是裴家有一点妄想,他们就是乱臣贼子,世家大族、朝中大臣还有百姓都不会认可他们,所以裴家不会有动作。”
    “但是去赈灾就不一样了,这是一个收获民心的好时候,是摸得着看得见的利益,还望殿下能够深思熟虑,从头考虑。”
    他这般推心置腹的话让萧子宴心神一动,“你说的是极,母后也让我好好想想,她也觉得我应该去江南,那里的乱民还能管得过来。去了边关,那可就是裴家的地盘,到时候出了什么意外也不好说。”
    萧子宴从暴怒中逐渐冷静下来后,也能好好思考此事的可行性了。
    朝术从善如流:“殿下,您日后有的是机会收回兵权,不必急于一时。”
    望着萧子宴托着下巴思考的面容,朝术有一种风雨欲来,大厦将倾的预感。
    天下,究竟是乱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了忘记放存稿箱,抱歉抱歉or2
    第53章
    人间四月芳菲尽, 桃花早已落了遍地。
    朝术额头上的伤是遮不住了,不过他也没想着要遮遮掩掩,这是四皇子亲手给他刻下的疤痕, 也让他铭记,这世上的人从来都分三六九等, 绝非是手中仅有一两样权力就可以跨越阶层的。
    他若一直都是人下人, 被别人随意欺负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自然, 被四皇子打骂出气也会变成家常便饭。
    萧子宴赐给他的药朝术也好好用着, 脸毕竟也是给人印象深刻最重要的一部分, 既然能好好利用, 他为什么不用上呢。
    朝术走在路上都在思忖着下一步的行动, 他上一次去见皇帝,用眼神偷偷观察对方, 只见曾经高高在上的男人耷拉着面皮,脸色灰白,好似命不久矣的样子。
    心中大不敬的想法在翻涌——皇帝就要死了,由谁来继承皇位可想而知。
    难道他真的要眼睁睁看着萧子宴坐上那个位置吗?怎么可能!
    这次救灾是个好机会,依照萧子宴的性格, 不需要他从中作梗,哪怕是将他平日里声色犬马的行为公布出来,就足以令无数人对他失望憎恨了。
    这样的人最好是从储君的候选上剔除掉, 哪怕是扶持儿皇帝,或者让废太子“死而复生”,都决不能让萧子宴好过。
    皇宫原本就威严森然, 平日里所有人都是庄重做派, 不敢出半分差错, 各宫的主子都掌握着宫人们的身家性命, 他们哪敢轻易放肆。
    现在老皇帝俨然要务缠身,宫妃们也就失了打扮争宠的心思,宫中便少了几分独特的颜色,欢声笑语骤然消失,宫廷寂寥沉闷了许多。
    朝术就是在这个时候被裴照檐拦下的,他身上还穿着软甲,一股血腥味儿怎么都散不下去,好像是刚从兵营里过来的样子。
    裴照檐是在边疆长大的,来了京城后也没被这里的繁华迷了眼,沾了那些独属于手无缚鸡之力娇贵公子的脂粉气,身上尽是些肃杀、硝烟和战火的狠厉气息。
    他一眼就瞄到了朝术额头上的伤,眸光顿时一厉,语气森冷:“这是萧子宴干的?”
    朝术比他反应更快,竟在冲动之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当温热呼吸浸染在手心时,朝术就像被毒虫咬了一口似的缩回了手。
    “裴、照、檐——!你每次想死时,能不能都别拖上我一起,你难道不知道隔墙有耳吗?”朝术的话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他算是发现了,每次和裴狗撞上,准没好事。
    对方好似故意让他气急败坏,在听了他的话后,非但没有反省,反而还笑了起来。
    “你是在关心我啊,朝术?”裴照檐咧开嘴,露出几颗大白牙,“我这不是替你打抱不平吗,你不喜欢我就不说了,我用做的行不行。”
    朝术:“?”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过他最终还是没有问裴照檐要做什么,对方的意愿不是他能掌控的,何况宫中也不是什么谈话的好地方。
    朝术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耐着性子问对方:“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现在时间不晚了,一会儿宫里头就要落钥,在皇帝没有主动留宿时,外男住在宫闱中可不是什么好听的事儿。
    “我就要去边关了。”
    “所以呢?”
    裴照檐像一只大狗一样无助又委屈:“所以我来找你告别啊,我们不是朋友吗。”
    现下他提了一壶酒,对着朝术晃了晃,酒液的荡漾声清晰入耳。
    他声音柔和又富有磁性,“就陪我喝一杯吧,朝术。”
    早就知道朝术非常有可能拒绝,所以裴照檐拿出了一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身为大总管,你的酒量太差了可不行,和我历练历练以后,将来不是更安全吗。再说了,我马上就要离开京城了,你竟然连最后的送别都不愿意,我竟这么不招你喜欢吗?”
    朝术心说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但他最后也没将这些伤人的话给说出来。
    他仿佛从裴照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卑微的、孤寂又可怜的,好像峭壁上生的一株草,忍受着孤独寂寞,等待着雨水的润泽。
    朝术同意了。
    ……
    裴照檐终于有一回能将朝术给喊出去喝酒,不是以太子殿下的名头,也不是假托繁忙的事务,单单是他凭自己的脸面将朝术喊了出去。
    他脸上挂着亢奋的笑容驭。。艳,却在刚走出宫门口时,那笑渐渐消失。
    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将自己从难捱的情绪中脱离出来。
    裴照檐记得在太子出事前,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去找朝术,只因着杜如兰和他斗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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