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年轻的产婆已然感受到了巨大的威压。这名男子声音不大,只是站在那里,那冷酷狠厉的气势足以令人胆寒。
    年轻产婆连与他对视的勇气也没有。
    双儿听见这句话眼泪无声划过脸颊,仿佛像找到主心骨似的,她用力按上年轻产婆的肩头,低声道:“拜托你了,我给你搭手。”
    年轻产婆听见主子有了决断,也冷静下来,一边观察顾今月的情况一边镇定拿起旁边的剪子。
    双儿看着锋利的剪刀尖伸向顾今月,她闭上眼偏过头去,滚烫的泪珠大滴大滴落下来。
    德四抱着孩子在外间坐立难安,他敏锐地察觉出里面的情况不太好,在心里不停地祈求老天爷保佑皇后母子平安。
    不停张望院门口方向,心里暗骂太医院那群老头怎么动作这么慢。
    年长的产婆想进去帮忙,被德四一个健步拦住。
    他刚刚可听见了,这老东西让皇上舍大保小,她眼里透出浑浊,一看就是不安好心。
    德四小时候听人说过,产婆们大部分都倾向于保小,一来保小更容易,二来孩子生下来要给接生的人吉利钱。许多黑心肠的产婆甚至会故意害死产妇,这样她们还能多一笔“去晦气”的安抚钱。
    顾今月喝下参汤后又恢复了些力气,迷迷糊糊间忽然感觉到有个什么锋利又冰冷的东西靠近她下面,寒芒登时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长睫急速抖动,在她睁眼的前一秒赢风拉上帐帘挡住身形,唯有那只大掌死死扣住她的掌心。
    她缓了一会儿发现腹部的抽痛不那么明显,又扫了一眼双儿和产婆欲言又止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有个不好的预感。
    “孩子……孩子怎么样了?”顾今月强忍泪光问道。
    “夫人,我们不要这个孩子好不好,”双儿潸然泪下,伏在顾今月肩头抖动着:“我们已经有小小姐了……”
    听出她话里的意思,顾今月瞪大了眼,旋即目光凌厉起来,她冷静对产婆说:“无论如何再让我试一试……”
    剪刀悬在身体外不到一寸距离,产婆的眼睛下意识往外看。
    话音刚落,露在帐外的手蓦地收紧,力道之大令她不得不分心往那处看去。
    意识到这是谁后她反手回握住手掌的主人,忍住疼痛低声道:“张大夫,今月想再求你一件事。”
    帐外的人不答,只是手又加大了点力。
    “若是我今日挺不过去……麻烦您帮忙把我的孩子送走,能送到我祖父身边去最好,若是不能,就将他们送去随州顾家。”
    顾今月另一只手朝双儿伸去,她立即接住。
    “双儿,替他们找一对……找一对安分守己的旁支做父母,答应我……”
    "小姐你别说了,"双儿泣不成声:“你会没事的。”
    外面“张玉徵”迟迟不出声,顾今月转过头去恳求他:“求求你,张大夫,不要……不要让他们被找到,不要他们进宫,就让他们做普通的人。”
    双儿顺着顾今月的视线往外看,张嘴想要说什么最后又悄悄闭上,肩膀极速高低起伏,鼻子一抽一抽的。
    顾今月也顾不得张玉徵奇怪的沉默,学着刚刚生第一个时的方法,张嘴吸气时收腹,呼气时用力。
    腹中的孩子似乎察觉到了母亲不想放弃他,浪潮般的撕痛感又再度席卷而来,顾今月惨叫出声,无意识抓住“张玉徵”的手指猛地陷阱他的掌心,留下一道道深深的月牙痕。
    "你要是没了,想过他该怎么办?"
    顾今月恍然间听到“张大夫”低声说了一句话,虽然他没有提赢风的名字,但她知道“他”指的谁。
    “他还有很多东西,”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痛得那么厉害还会分心回答这个问题:“时间久了,他会忘记我的。”
    “呵呵……”帐外的人笑了,笑声透着一股阴寒:“忘了你?”
    顾今月这才察觉声音有问题,惊疑不定地想要收回手。
    下一刻帐帘被大力掀开,赢风的脸突兀地出现在她眼前。
    “我告诉你,”赢风红着眼恶狠狠地威胁她:“你敢死,我就敢让你的孩子们给你陪葬。”
    “你怎么、怎么在这里。”顾今月见到赢风瞬间心脏骤停,目光刹那失去焦距。
    她从没想过赢风会出现,更没想到他一张口就是威胁。
    顾今月咬破舌尖方才如梦初醒,半眯着眼望向他,断断续续挤出一句话:“他们也是……你的孩子,你怎么……这样狠心。”
    “没有你,他们什么也不是。”赢风掐住她的双肩,眼里噙着泪却强行忍住,再开口时已然没有开始那股气势,“不要死,求求你。”
    “我只要你好好活着,其他的都不重要。”他俯下身,额头抵住顾今月的肩头,整张脸埋在她的手臂上,藏起眸底一闪而过的恐惧与阴鸷。
    若是他今天没有找到人,或者再晚来一刻,是不是就要与顾今月天人永隔。
    她死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徒留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世上。
    只要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性,他的心宛如被千刀万剐,火焚油烹。
    顾今月好狠的心肠,什么都不愿留给他,包括两人的孩子。
    惊惧和暴怒同时挤压他的颅内,激得他身体忽冷忽热,颤抖不止。他双眼满是猩红,是惊,是惧,是怒,是痛。
    顾今月以为他在害怕,转念一想自己何曾见过他这副脆弱的模样,心像被打了一鞭子般抽痛不已,身体紧跟着猛然一缩。
    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心疼的。
    “出来了!”年轻的产婆忽而惊喜大叫:“孩子的头出来了。”
    这句话像一个强心剂,顾今月浑身像是又充满了力量。
    赢风听见后狠狠闭了闭眼,褪去眼底的暗沉,改为握住顾今月的手,又叫德四将小公主送进来。
    抬眼间,已然恢复正常。
    “我们都陪着你,没有什么挺不过去的坎。”他执起顾今月的手放在唇边,像以前那样轻轻啄了一下,眼神坚定而宠溺地看着她。
    顾今月扫了眼安睡的孩子,又凝视着赢风柔情满满的双眼,登时鼓足了劲儿收缩腹部往外推。
    在他出现的瞬间她惊恐交加,但不可否认,手腕上那只大掌又给了她无穷的力量。
    半柱香的时间对平时来说很短,可对此刻的顾今月来说漫长得像过了一生。
    她一鼓作气,忽然腹部再一次出现熟悉的垂坠感,又听见产婆大喊:“出来了。”
    还等不及看看孩子,顾今月精气神一泄,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嬴风接过小儿子,放在小女儿旁边,看着他们三人并排熟睡着,觉得空荡荡了一个月的心终于再一次被填满。
    他低头亲了亲顾今月的唇瓣,怜惜地将濡湿的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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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拨弄至两鬓,眼底的黑沉戾气暂时消退,没什么表情地一眨不眨盯着她,像是怕人再度消失。
    “皇上,太医院的人来了。”德四抑制不住激动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他都听见了,皇后生了一对龙凤胎,大的小的都平平安安。
    “宣。”嬴风压低声音,生怕惊扰这一大两小,手却一直攥着顾今月细腕,像一把枷锁铐住她。
    赵太医诊断后告诉他顾今月由于在前期精心调养过,本次生产最凶险的时候已经过了,如今只是力竭,睡一觉再滋补一二便能恢复如初。
    嬴风这才分了个眼神给跪在一旁的张玉徵,他垂着脑袋躲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张玉徵,”嬴风冷淡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张玉徵朝嬴风俯跪在地,生无可恋道:“微臣无话可说,罪该万死。”
    站在旁边的双儿想说点什么,被嬴风骇人的气势吓到,默默走过去跪在张玉徵旁边。
    皇上除了在面对小姐时会展露出柔情,其余时候大多冷着脸。眼下,他眸中闪着择人而噬的凶光,她不能让张大夫就这样被处置。
    德四走进来在俯身在嬴风耳边低语了几句,他脸色更冷。
    “就地格杀。”他淡淡下令。
    嬴风站起身,拉过一床薄被将顾今月盖得严严实实,旋即弯腰小心翼翼地连被子带人一同抱在怀里,大步往外走。
    顾今月醒来的时是在一张陌生又特别大的床榻上,疼痛和酸胀感让她好半晌才聚拢思绪。
    掀开厚厚的帐帘朝外喊了一声双儿无人回答,唯有她的回声满屋激荡。
    费力挣扎下床,她随意披了件衣服,连鞋都没穿好就跑到门边。
    如今是冬日最冷的时候,幸好室内地龙烧得很旺,她一路跑过空荡荡的大殿没觉出冷意,反倒背后冒了一层薄汗,生出还在夏日的错觉。
    刚准备伸手推门门,它就自己从外面打开,冷风一吹,顾今月情不自禁打了个颤。
    赢风身穿朝服站在门口,肩上落了几片雪花,他半垂着眼,目光沉沉看向她,与那日晚上判若两人。
    “怎么,还想跑?”
    说着一步踏进殿内,砰地一声反脚一踢关死大门。
    此刻大殿内除两人,再无其他活物。
    寂静的低气压在顷刻间侵蚀顾今月全身,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敏锐察觉到嬴风有什么不一样了。
    还不等她细想,只见他的手搭上领口的大氅系带,一扯便滑落在地,展露颀长有力的身姿,压迫感顿时排山倒海而来。
    顾今月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忽地转身往里跑,一只脚还没落地,蓦地被拦腰抱起。
    “往哪跑,你还跑得掉?”
    “再跑,打断腿。”
    阴冷的声音外面的雪还寒凉。
    身体微僵,眼睛恰好扫到被一根根木条钉死的窗。
    隔着不到手臂粗的缝隙向外看,一片茫茫大雪。
    无边无际,没有尽头。
    作者有话说:
    提前给闺蜜看了这一章,她说是不是两个人马上解除误会,然后就和谐大结局了。
    我说男主还没有跪下唱征服给我女鹅听,这本书就不可能完结。
    第82章 认错
    不如成全我,也算我这趟买卖没折本。
    殿外风雪肆虐, 能把人冻成冰雕,太初宫内却暖得如同初夏,热气蒸腾。
    嬴风才抱着顾今月走了几步路, 心里就燥得慌,背后浮起一层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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