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伦忽然轻轻咳嗽了一声,金昴尔眨眨眼,忙道:“将军,你的事情要紧,不如你先去找人,我替你看着她,免得你两头担心。”
    傅清明稍微一迟疑,心想入夜山林之中豺狼虎豹地,耽搁不得,就暂时把阿绯放下:“那有劳陛下了。”
    金昴尔笑眯眯说:“我这里护卫多,你放心好了。”
    傅清明即刻出门,有几个青年知道了,也打了火把出来,要帮着寻找。
    傅清明本要直接进山林的,想了想,还是先回家了一趟,进门之后,果真见屋里空空如也,傅清明见没什么异样,急急出来,见到几个青年手持火把,要跟他一块儿入山,傅清明也未推辞,正要结伴前去,却听到遥远的夜色里响起激烈的犬吠声,声音却并非是在山林的方向。
    傅清明驻足,皱眉看向犬吠所来的方向,然而黑夜深沉,自然是看不到什么的。
    而就在赫尔若家里的新房中,多伦公主看着床上醉着的阿绯,望着她红通通的脸颊,笑道:“哼,傅清明,只有你会利用我吗,现在,我就把这个惊喜送给你,——只是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呢?”
    黑暗中,有一人从门口缓缓进来,说道:“多谢公主殿下配合,放心吧,他一定会喜欢的。”
    灯光下,其人一身锦白暗花纹长袍,面容白皙如玉,长身而立,贵不可言。
    同年,虢北大事记:大启祯王爷同金昴尔皇帝陛下在边境重镇“普里”秘密会面,签订了“普里和平协议”,在这份协议的约束之下,大启跟虢北一直维持着安定和平的局面,直至百年。
    113
    前面是一条分岔路。
    此地距离虢北有近千里之遥了,站在这分叉口上,往右手边,可去大启皇都,往左手边,去的,是“新兴之境”,覆灭之后又渐渐兴盛起来的南溟。
    据说最近大启朝廷对南溟遗民不再如先前那么仇视,甚至开始默许“新兴之境”的存在,容纳幸存下来而又愿意回归家园的南溟遗民,大启朝廷甚至特地委任官员管理新兴之境,而被委任的官员,正职的担任者一般都是正统的大启官员出身,然而身边的副手,却一定会是南溟遗民。
    开始的时候,大家以为这只是个陷阱,是朝廷为了消灭遗民而施的一个新花招,但是,许多念旧的南溟遗民,年纪垂老,格外地想念故土,便纷纷地返回家乡,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故土上,然而令他们意外的是,眼前看到的,却是极为兴旺繁盛的新“南溟”,已经有很多南溟的百姓居住其中,虽然还混杂着一些大启人,可是双方相处的十分融洽,并无不睦。
    消息逐渐散开,许许多多的南溟遗民听闻这个消息,先是浅浅地试探,而后,是大批的遗民开始往新兴之境迁居,原本被废弃宛如鬼城的南溟故都,也逐渐地开始恢复旧日面貌,废墟上建造出一座座地新房子。
    起初的唏嘘少了,而欢声笑语逐渐多了起来。
    所安排的官员的能耐也逐渐显露了出来,南溟遗民多半心灵手巧,擅长各种精巧兵器的打造,另有一部分人,却在药物上有出色造诣。
    官员们根据具体情况,进行详细调查,最后在新都上设置了一个兵器司,跟新医馆。
    这是两个极为敏感的部门,从最初的艰难摸索,顶着各种非议,到逐渐成形,然后形成规模……有许多人付出了超乎想象的代价。
    而自从默许南溟兴建旧都开始,朝堂上就已经风起云涌。
    原本有很多人默不作声,然而南溟是灭于大启之手,若是容他们东山再起,岂不又是大启的一大隐患?上回有一个傅清明,这一次……人人都说傅大将军人在虢北,但是暗中却有人开始传出流言,说是傅大将军已经被“奸人所害”,“死于非命”,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容许南溟“死灰复燃”,这其中的干系……可想而知。
    对于许多人来说,这就好像在自己的身旁养着一条随时会咬人的毒蛇。
    但是,身为皇族中人,朝廷中除去傅大将军后最能一手遮天的祯王爷,却异常坚决地挡下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大部分非议。
    没有人知道祯王爷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会默许南溟坐大。
    幸好,渐渐复兴的南溟,并没有产生什么不良影响,朝中几名大臣暗中派了不少探子前往,却也找不到有什么不妥之处:所到之处人人安居乐业,就像是个世外桃源一般。
    岔路的旁边,有个小茶馆,南来北往的客商闲着无事,自然要说些五湖四海的趣事。
    有人便说道:“可曾听说?如今新兴之都之所以如此了得,是祯王爷一手推行的……南溟本来是大启的心头大患,如今却又来扶植,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我听说,祯王爷年少之时,跟一个南溟的女子相爱过,那女子深爱祯王爷,甚至为了他而殉情,我自皇都来,有人说,是祯王爷念着那女子,故而才想扶植南溟……”
    “这这……说的好听点是情深,说得不好听点,这岂不是‘红颜祸水’么?万一容南溟坐大……”
    “咦,话不可这么说,此一时彼一时,我也听说,当初灭掉南溟,是因先皇被奸人挑拨……如今祯王爷不过是代先皇赎罪而已,何况南溟的人其实不难相处,我来来回回新兴之境几遭了,他们价钱公道,商品又优质,……而且姑娘们美貌而热情哦……”
    “哈哈哈……”几人一起大笑,从忧国忧民的国事开始转向风月,果然是风月□□最让人放松了。
    其中有一人说着说着,目光一转,看到旁边的桌上,那桌边坐着一人,身形魁梧,衣着简朴,背对着这一桌子的人,最令人吃惊的是,在他的腿边上,蹲着一只极大的狗,那狗的爪子大概有人的少年人的巴掌大,委实惊人。
    那商人被那只狗的双眼一盯,竟有些害怕:“哪里来的大狗?”
    另一个商人看了一眼,说道:“哟,居然是虢北的斗犬!没想到居然能翻山越岭出现在这里。”
    “何为斗犬?”
    “可别小看这种斗犬,它们性子烈且凶猛,放在山林,能搏狮虎的……”
    “瞧您说的,我哪敢小看它,它这么蹲着,快赶上我站着了,是它小看我才是真的……”
    “哈哈哈……”大家伙儿又笑起来。
    傅清明听他们说完,在桌上丢下一角银子,便站起身,“将军”一声不吭地也跟着站起来,两人便往那岔路口上去。
    走到岔路上,傅清明欲往回皇都的路上走,“将军”却低低地呜了声,走到往“新兴之境”的那条路。
    傅清明站住脚,用疑惑地眼神看“将军”,向它招招手,想让它过来。
    “将军”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往那条路上一甩头,似乎是示意他跟着它走。
    傅清明皱了皱眉,只好走过去,抓住“将军”的颈毛,连拖带拉把他拽回来。
    茶摊上的几个客人都惊呆了,不知道这一人一狗在演什么哑剧,然而这还没完,当那身材高大的男人把斗犬拉到去大启京城的路之时,那狗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回来,疯狂地跑向另一条路。
    而那男人站住脚,似乎气得浑身发抖,然而过了会儿后,还是也跟着冲向了去“新兴之境”那条路。
    而那只斗犬也并没有如开始时候跑的那么快,只是距离男人四五步的距离,居然在回头盯着男人,一直看到他跟了过来,才满意地昂头又继续往前走。
    茶摊上众位客人齐齐目送一人一狗一起往“新兴之境”的路上走去,捏在掌心的茶都忘了喝。
    隔了会儿,几个人才又开始纷纷说笑:
    “奇特……”
    “有意思……”
    有人恍然:“原来是南溟的人……”
    他身侧一位后知后觉地也恍然:“怪不得那么奇怪,那条狗倒是听话,咦,要是我们行商的养上这么一条狗,这来往走路,也不用请保镖了。”
    “说起来最近天下倒是太平了许多,以前咱们哪敢就随意这么走呢……啊,还是祯王爷的功劳。”
    有人点头附和:“但是,天下虽然太平,却有个地方不是很太平,怎么,你们都没听说?最近皇上不是要张罗着另立新皇后了吗?”
    “对了,先前的皇后似乎是得病身亡了,新皇后是哪家大臣的?”
    “听闻是士族唐家的……据说才进宫不到一年呢,啧啧,这位唐家的娘娘,必然有着过人之处啊!才让咱们陛下没了先皇后,就又迫不及待要立新后……”
    “哈哈哈……”又是一阵欢快的笑声,虽然说的是不宜的话题,但仗着是在这三不管的荒郊野地里,又无耳目,大家姑妄言之,姑妄听之,最后一笑了之,是以百无禁忌,格外放松。
    新兴之境,皇城。
    新建的宫殿带着泥土的气息,宏伟的宫殿就像是刚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一样。
    殿前的墙根还有些杂草并未铲除,有几棵竹子随风飘摇。
    因刚下过雨,天空飘着几朵淡淡地阴云,空气格外清新,光线略暗淡,环境也显得十分优雅。
    然后,自一座宫殿里传出一个声嘶力竭地声音,叫道:“猪肉夹生!你到底要干什么!”
    阿绯拍着栏杆,张嘴大叫,嘴巴大大地张开,以至于眼睛都紧紧地闭起来,她冲着栏杆外大声吼叫,似乎在消防河东狮吼,全无形象。
    伺候着的宫女们纷纷败退。有人一边逃一边碎碎念:“啊,又来了又来了……真准时,快点去请皇叔……”
    “方才我躲在西角门边看,皇叔已经来了,这会儿怕要进殿了……更加准时……”
    说曹操曹操就到,众宫女便看到那矫矫不群的身影不疾不徐地出现在视线之中,宫女们纷纷露出温柔谦恭之色:“参见皇叔。”
    “都退下吧。”淡淡一声,宫女们无声退下,心中恋恋不舍,恨不得留下来多看皇叔几眼。
    殿内外一时又清静了,阿绯站在栏杆前,深吸一口气,正要再叫:“猪……”
    忽然间听到下面一个静静地声音说道:“我整天没有好东西给你吃么?你总是叫猪肉夹生的,会让人以为我薄待了你。”
    阿绯正提了一口气要吼,乍然间被他堵了回来,一时咳嗽不停。
    朱子在下面看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顺着旁边的楼梯拾级而上。
    阿绯回过身来,看了朱子一眼,忽然又痛苦地跺跺脚,重新回过身伸手捂住眼睛:“不能看不能看!”
    朱子幽幽一叹:“还是会把我当成皇叔吗?那下次来,我戴面具好不好?”
    “更加不好!”阿绯大叫,“你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你才是自欺欺人,”朱子走到她的身边,“明明知道我是谁,却被这张脸所困……过不了心中这关。”
    “这张脸不是别人,是皇叔,皇叔啊!你、你……”阿绯气起来,她一怒,就很容易说不出话,当下默默地扭头,走到角落里抱膝蹲下。
    朱子并不恼,慢慢地走到她身边:“别生气了,我向你赔不是好不好?”
    阿绯不看他,也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你把我弄来这里,为什么?”
    朱子看了她一会儿,竟也跟着蹲下,他抬手,摸摸她垂落在地上的长发,小心地挽在自己的掌心里:“我……一直都有一个梦想,当初小时候在大启皇宫为质子的时候……”
    阿绯目光一动,听他说道:“我看着你,就想,要是有一天,我能带着你回到南溟,那该是我平生最美的梦了。”
    阿绯身子抖了抖,想站起身来离开,却又做不到。朱子的声音越发温柔:“现在,你看,我的梦……实现了。”
    阿绯语塞,朱子望着她,目光一片柔和,也柔声说:“阿绯,留在这里好不好?跟我一块儿,就把这里当成是妙村一样。”
    阿绯大叫:“不可能的!”
    “为什么?”朱子皱眉,“是因为……傅清明吗?”
    阿绯听着他的声音,忽然间有些心头发冷:“你想干什么?你是不是……不行,你不准对傅清明不利!”她顾不上其他,抬头盯着他,叫道,“你要是敢对他下手,我不会放过你的,死也不会!”
    朱子的眼睛有些发红,阿绯叫完了,也看到了他眼底的一抹悲伤。
    朱子踏前一步:“你现在……这么喜欢他了?”
    阿绯身子抖着,怕说出来反而刺激了他,可是心里却又有万语千言想要奔涌而出,终于她说:“是啊,我喜欢他,不是那种被抹去了记忆后的喜欢,不是那种什么也不知道就生出来的喜欢,我自始至终都喜欢他……我起初那么针对他,也是因为喜欢他,当初他回来,跟皇叔站在一起的时候,我那么着急跑过去,一来是为了看到皇叔,二来,大概就是为了他,我很好奇傅清明是什么模样的,很想看看他是什么人……可是大概我自己都没有发觉,不,或许是我发觉了,我发觉了我喜欢他,所以我很害怕,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人,除了皇叔……”
    朱子双手握紧:“你、你……”
    阿绯说道:“你为什么喜欢我?大概也是没有理由的,可是我对傅清明,从一开始什么都不知道,到确定了我是喜欢他的……我从王府逃出来后,全是因为想着能找到他才能坚持下去的,我平生只能这么去喜欢一个人了,再多一个人也不行……我、我知道你对我好,你也真的爱我,可是我……我……我已经没有办法再爱上别的人了,因为我的心已经给了他,就再也不能给别人了,你知道吗。”
    朱子闭上眼睛,眼角有泪光沁出:“怎么……可以……”
    阿绯抬手在唇角擦过,无意识地张嘴咬了咬指甲:“你别针对他,我求你了,不仅是为了我,还为了大启……”
    “大启不会有事,我已经跟虢北定下盟约了。”他淡淡地说,“而且‘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傅清明,已经……”
    “不许,不许不许!”阿绯大叫,眼泪极快涌出来,“我已经没了皇叔,你不能再让我没了他,好,你要是敢伤害他,我……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朱子皱眉,阿绯生怕他不信,一口气跑到栏杆边上。朱子望着她:“这里只是二层楼,跳下去也不会死。”
    阿绯呆了呆,探头一看,明明像是更高的样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身边已经多了一个人,朱子极快地闪身过来,揽住她的腰:“我不许你死,你就绝对不会有事。”
    阿绯气道:“好啊,你有能耐看我一辈子啊。”
    朱子笑了笑,在她脸颊上亲了口:“我是想如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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