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帝颔首:“我知道。”面上没有丝毫异色。
    滕辉月却更紧张了,比划道:“他邀我上街游玩,可是我和舅舅您约好了,怎么会答应他?正想着拒绝呢,他就告诉我不能来了,所以送了这盏宫灯给我道歉……”
    因为明帝而对情爱开窍,滕辉月多少能感觉到齐明曜对他的用心。齐明曜是真的喜欢他。可是滕辉月已经有明帝了,自然无法接受齐明曜,这两年都不着痕迹地避着他。偏偏他不能说出和明帝的关系,宫里还有一个使尽法子撮合他和齐明曜的郑太后。每次被郑太后摆一道与齐明曜遇上,滕辉月对着这个总是用温和爱恋目光看着他,从小到大爱护他照顾他的表兄,实在无法恶言相向。
    在感情上他无以为报,其余方面,也别给齐明曜带来麻烦。如今明帝提起齐明曜,那语气可多了一种微妙,而且明显不是父子情深那种。滕辉月在明帝面前,根本提也不敢提齐明曜一句。
    明帝“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事实上他也的确知道。郑太后与他约定,必须等滕辉月及冠才公布两人的婚事,并且在此期间不能阻止其他男人追求滕辉月。明帝答应是答应了,但该有的监视还是有的,借机“阻止”起来,连郑太后都得闭嘴。比如这一次,明帝正是不高兴齐明曜邀约滕辉月一同过元宵节,才临时颁下让他代为主持元宵宴的旨意。这一道旨意意义非凡,在不少人看来是一个立储的信号。即使齐明曜不愿意为此放下与滕辉月增进感情的机会,其他人也逼着他去。饶是郑太后也不会拿此事与明帝说嘴,睁一眼闭一眼。在权势面前,情爱的力量总是显得卑微渺小。
    可是高高在上这么多年的明帝,反倒觉得滕辉月在他心里的分量要重一些。这不是爱美人不爱江山,而是高处不胜寒太久了,好不容易有个人入了心,无论如何明帝都不会放手。
    虎毒不食子。虽然明帝不喜大儿子齐明曜对滕辉月的心思,但毕竟不能把他拖出去宰了。用权势做饵绊着他和其他人的手足,正好。
    滕辉月从明帝的表情上看不出端倪,直觉他在不高兴。于是想了想,叫来敛羽让他把宫灯拿走,踮起脚尖在明帝颊上亲了亲,哄道:“舅舅,已经拿走了。您不要吃醋,啊?”
    明帝见宫灯被拿走,脸色稍霁,接着听到滕辉月的话,凤目似笑非笑。
    滕辉月眨巴着眼看着他。
    最后明帝轻轻哼了一声,掐一下他软嫩的颊:“舍得走了吗?”
    滕辉月拉住他修长有力的手,道:“舅舅去哪里,我就跟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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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安十八年元宵佳节,建康帝都内外一片锦绣繁华。自明帝登基以来,励精图治,勤政爱民,元徵国力日盛,国泰民安。这一年又恰逢远在边关的元徵军队对着突厥部刚得了一场胜利,百姓欢腾,城内外更是一片喜气洋洋。
    满城灯火绚灿,车水马龙,行人如织,熙熙攘攘。到处是架起的彩棚,挂出各色各样的花灯,悬着的彩纸上写着灯谜,随风飘动,煞是好看。
    滕辉月脸上戴着一具精致的童子面具,被戴着书生面具的明帝牵着手,走在大街上。
    街上的行人也多带着面具,互相瞧不真切容貌。尽管明帝与滕辉月的举止亲密,举足抬手间风华气度较旁人出众,但也没有引起特别的注意。
    滕辉月自出生起开始被保护得密不透风,极少有这种逛街的经验,只觉什么都新奇有趣,一双大大的桃花眼东张西望,目不暇接。路过一处高台,正有人在上面表现杂耍,滕辉月停了脚步,看得目不转睛,惊呼连连。
    其实在宫里有专设的皇家戏班,都是元徵顶级的表演者。戏曲、杂耍等技艺,滕辉月随着郑太后她们不知看了多少。但在宫里看和在民间看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在宫里看,台上有台上的热闹,台下的贵夫人们却永远是矜持含蓄的。可是在民间看,台上台下一样热闹,大家都无所顾忌,可以随意笑闹,所以滕辉月特别有兴致。
    滕辉月高兴得忘形,连元徵雍主的架子都收起来了,笑着叫着的和小孩子没两样。明帝也纵着他,直接把他抱高,让他坐在他的肩头上。滕辉月倏然腾空,低呼一声,见是明帝抱起他,又安心下来,不过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虽然他的身高才到明帝肩头,但快满十五岁,是个大人了。刚一低头,正好与明帝宠溺温柔的目光对上,滕辉月心里升起暖意,不再顾忌,转头欣赏起高台上的杂耍,和身边密密麻麻的百姓一样,被那惊险精彩的表演引得又惊又笑,用力鼓掌。
    看过杂耍后,滕辉月拉着明帝去猜灯谜。两人都是聪明人,学识不凡,对着灯谜一个猜一个准。主持的人惊叹连连地奉上作为彩头的锦缎金银,被懒得拿走的两人摆摆手拒绝了。
    听说有人在洛河那边放河灯,滕辉月蠢蠢欲动,水润的桃花眼直直地看向明帝。
    明帝顿了顿,道:“必须寸步不离跟着我。”
    “是,舅舅!”滕辉月笑着握紧明帝的手,蹭他的手臂。
    明帝揽住他的肩头,把他密密护在怀里。
    正顾着尽情玩弄的滕辉月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身后几步之外,扮成各式商贩百姓悄悄跟着的人。他们是明帝辖下的暗卫。为了保护明帝与元徵雍主的安危,他们早已做好安排。
    玩乐归玩乐,明帝绝不会轻忽滕辉月的安危。
    洛河边上,身姿曼妙的女子文子三群五队聚在一起,点燃莲花形状的河灯放入河中,一盏一盏的连成一线轻轻飘荡着,明亮好看。
    这是一个传统。在元宵节当日,点燃一盏河灯,向它祈愿,然后放入河中。只在元宵节睁开眼睛的河神便能看到人们许下的愿望,并为他们实现。
    从前滕辉月不信鬼神,但再活一世后,他有了敬畏之心。
    也不管灵不灵,滕辉月要了一盏莲花河灯,在明帝的帮忙下点燃,双手合十,特别认真虔诚默念道:“愿舅舅身体强健,永享安荣。”
    末了,小心翼翼地亲手把河灯放到河中,托着腮怔怔地看着河灯飘远。
    “许了什么愿?”明帝把蹲着发呆的人抱入怀里。
    滕辉月吸了吸明帝身上好闻的气息,笑道:“是个一定会实现的愿。”
    “哦?”明帝隔着面具,在他的额上亲了亲。
    两人旁若无人的亲昵令旁边的女子文子发出轻呼声,明明不好意思看,又忍不住偷偷看,红着脸窃窃私语。
    滕辉月戴着面具,但明帝依然有一种想把他彻底藏起来,不让人看到的冲动。
    明帝牵着滕辉月往别处去。
    洛河的对岸,一个人不经意看到他们的身影,“咦”了一声。
    ☆、62
    滕辉月放完河灯,心满意足地任明帝牵着手离开。
    因为对今晚的出行太过期待,滕辉月晚膳用得不多。新鲜兴奋过后,他开始有点饿了。明帝见状,毫不迟疑带着他登上洛河边上的一座酒楼。
    这座叫德馨楼的酒楼布置得十分高雅,一桌一椅甚为考究,无论是掌柜小二还是客人,都一派文质彬彬,即使在元宵节这样的节日里,亦无一喧哗起哄,只低声交谈,轻轻碰杯。
    明帝一来,便有一个笑盈盈的清秀小二带着他们上二楼的雅座。雅座临河,俯视即可把洛河的夜景收入眼底。
    雅座被几道屏风密密围住,外边的人不能看到里面。明帝和滕辉月都摘下了面具,露出真容。
    滕辉月趴在护栏上看着河上随波飘荡的河灯,脸上的笑一直收不住。
    明帝给他点了一些喜欢的吃食,摆摆手示意小二退下。
    清秀的小二把腰深深弯下,若不是人多口杂,他早想跪拜了。德馨楼是明帝在建康的私产之一,也是暗卫营的一个据点。早前有人带着信物前来,叫他们做好迎接的准备,但不可张声。德馨楼的几个主事就有了预感会有大来头的大人到来。这小二被派来招待,然后很不幸地认出了明帝,吓得一口气差点没有提上来。还好他训练有素,没有露了形迹,只是退下后把酒楼的戒备级别升了一层。
    洛河对岸那一排排华靡精致的建筑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那里是建康最有名的销金窟,各大青楼赌场的所在。
    洛河河面宽阔,两岸绿树成荫,借着元宵佳节,几大青楼各自推出楼船画舫,停靠在洛河边上。他们在船上搭起高台,让最出色的花魁歌舞侍姬在高台上献艺。悠扬的乐声从对岸传来,看不真切的楼船画舫仿佛蒙上一层薄纱,如琼楼玉宇。
    上一世时滕辉月曾因为偷溜到最有名的青楼瞧瞧而闹得人仰马翻,自然知道对岸的那些楼船画舫是做什么的。不过这一世他没有这样的经历,明帝并不知道他知道。
    挂着无辜天真的笑容挨到明帝身边,指着对岸的热闹之处,滕辉月道:“舅舅,我们待会儿去那边看看。”
    明帝把他抱到膝上,拿起一块点心喂到他嘴边。滕辉月还在等着他回答,连忙张口含住,吃得双颊鼓了起来,桃花眼还紧紧看着明帝,观察着他的反应,模样儿可爱极了。
    “阿樾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明帝眼里闪过笑意,慢悠悠道,“谁告诉你的?”后一句,语调微微上扬。
    滕辉月几乎呛到,努力摆出一副老实娇憨的表情,给明帝一个茫然的眼神。
    明帝在他弹指可破的脸颊上轻轻咬了一口,引得滕辉月瞪大眼,抚着脸颊愣愣地看着他。
    “总是调皮,该罚。”明帝如此解释他咬人的行为。
    滕辉月不服气,在明帝怀里转身,攀着他的肩膀,对着他俊美的脸要咬回去!
    明帝沉笑,在滕辉月咬上来时微微侧头,这一咬,便落到唇上。滕辉月呜呜两声,被明帝收紧腰身,深深吻住。温热的舌头纠缠在一起,难分难解……
    洛河的对岸,一个人手中的千里眼掉在地上,露出一张震惊苍白的脸,赫然是本该待在宫中主持元宵宴的大皇子齐明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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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明帝在,滕辉月想再进青楼“见识见识”的妄想不得不落空。明帝再如何纵容他,也不会让那些东西污了他的眼。
    作为补偿,明帝喂滕辉月吃过东西后,又带着他继续逛夜市,还亲自下场,在一个箭台上射下一块流光四溢的琉璃如意佩,并且对出佩上附带的对联,赢下如意佩送给滕辉月。
    能被明帝看中的琉璃如意佩自然不是凡品。它是箭台台主压箱底的宝贝,本来是打算通过箭台,给自家女儿相看一个英伟勇武又学识不凡的女婿。
    虽然明帝戴着面具,可光一身风华气度已经令人心折。台主两眼放光,正要上前攀谈,却见他看中的未来女婿亲密地牵着一名身材纤细秀逸的少年。两人的姿态无声地宣告着彼此的关系。
    台主捧出琉璃如意佩奉上的手顿时僵住。
    少年却似不知礼貌为何物,直接伸手拿过如意佩。那手白嫩如玉,完美无瑕,美丽的如意佩握在手里,似乎也黯淡了几分。
    台主晃神,只听到少年对牵着他的男人道:“很漂亮,我喜欢。”声音说不出的悦耳动人。
    但台主觉得他的喜欢不是因为如意佩漂亮,而是因为这如意佩是男人射下来送给他的。
    台主有些不平,抬起眼看向男人想要说话,可只被对方看了一眼,他就全身僵住,不知道该怎样动了。
    那一眼尊贵睥睨,温和而冰凉,仿佛没有把其他任何人放在眼内,只专注在站在他身边的那个少年身上。
    “阿爹……”这时,身后传来他十七岁的女儿略带羞怯的叫唤。
    台主望过去,只见他貌美如花,亭亭玉立的女儿婀娜多姿地走过来,红着脸偷偷瞥向那射下如意佩的男人。
    台主不禁得意。他是建康有名的富商,家财万贯,唯一的女儿知书识礼,美丽娴雅,不知有多少求亲者踏破他家的门槛。可是无论他还是女儿皆一个也看不上。
    这次借元宵节搭箭台,设如此高难度的射箭题目,不惜拿出宝物琉璃如意佩作彩头,就是为了引出文武相全的俊才,配给他的女儿。
    如今合适的人还真的出现了,而且看他女儿的表情,显然也是看中了,甚至不顾女儿家的矜持,走出来以真容示人。此时见台主愣愣的没有动作,她轻轻对他使眼色,恳求他留人。
    台主有些慑于男人的气势,但为了女儿,还是客气抱拳道:“在下高大全,是福寿布行的东家,这是我家姑娘荷香。不知……公子您怎样称呼?是哪里人士?”
    滕辉月拿了琉璃如意佩,因为是明帝亲手送给他的,越看越喜欢,颇有点爱不释手的样子。他正等着明帝带他离开,不想听到自称高大全的台主在问明帝话,而且是调查身份的话。他侧头看向高大全,又看到他身边含羞带怯的少女,哪里还不明白的?
    围观的百姓显然也是明白的。住在附近的人都听过高大全高东家的名,知道他只有一个独女。等他驾鹤归西后,所有财产便都落到女儿高荷香手里。娶了高荷香,等于平白得了一座银山。霎时间,艳羡妒忌的目光都聚集在明帝身上。
    明帝有些啼笑皆非。以他的身份,自然不会看上什么福寿布行的那点身家。就是他稍有点姿色的女儿,还比不上后宫的一个宫女,明帝怎会那么饥不择食?
    况且,他有了滕辉月后,其他女子文子根本入不了他的眼。即使塞给他,他也没有兴趣。
    明帝本来打算直接牵着滕辉月离开,却意外瞧见这宝贝儿大大的桃花眼里闪过不高兴,正瞪着那个姓高的女人,像只护食的小兽。
    明帝失笑,揽住滕辉月对高大全淡淡道:“这如意佩,我的妻子很喜欢。就此告辞了。”
    妻子?
    高大全和高荷香看到他们举止亲密已经隐约猜到一些,可是宁愿相信少年是男人的侍者。毕竟文子子嗣艰难,若没有高贵的身份或者特别的情分,男人一般不会娶其为正妻,即使娶为正妻,也会多纳女子为妾,以开枝散叶。
    这时听到男人郑重其事地道出少年的身份,显然是感情深厚的,都不禁一阵失望。
    滕辉月在面具底下的脸蛋热乎乎的,被明帝当众称呼为“妻子”,他又是高兴又是害羞,手心都冒出汗了,前所未有乖顺地由明帝带着走。
    “公子,请等等!”高荷香突然道,然后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盈盈跪下,“此如意佩是奴家阿爹为奴家准备的嫁妆之一,请公子慎重处置,莫让明珠蒙尘……”
    围观的百姓一阵哗然!
    此言一出,明帝和滕辉月哪里还好意思拿着人家的嫁妆从容离去?
    滕辉月霍地转过身,气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之前我们射箭时,你们根本没有言明这是什么嫁妆!如今说这话,是不舍得这如意佩,要讨回去吗?”
    “小姑娘,这就是你们不讲道理了!”
    “是呀是呀!事先又没有言明!”
    “既然拿出来做彩头,哪有讨回去的道理?”
    “这岂不是骗人……”
    围观的百姓纷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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