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婶子昨晚就来八卦了,可实在是太晚了。
    因此她今天一下工,连锄头都没放就跑了过来。
    进门看到院子里这堆积如山的布料,桂花婶子惊呆了:“我滴乖乖,书玉,你这也太能干了,上哪儿弄的这么多的布?”
    “别人不要的碎布,做不了一件衣服,就被我便宜买了回来。”宋书玉简单地解释了一句,然后招呼桂花婶子,“婶子,你看看有没有相中的,有喜欢的拿几块。”
    桂花婶子连忙摆手:“不用,这可是你花钱买的,我咋能白要你的。而且昨天你们家帮我们买了一大袋粮食,我还没感谢你呢。”
    宋书玉笑着说:“都是乡里乡亲的,相互帮忙,婶子别放心上。”
    “婶子记着你这份情,以后有需要婶子帮忙的,你喊一声。”桂花婶子拍着胸口豪气地说。
    但她的正经只维持了三秒,下一刻又跳到八卦上去了:“书玉,你今天没上工布知道,齐春丽被打了,脸上老大一个巴掌印,手腕上还有一块被掐的印子。听说昨晚葛慧玲把她狠狠收拾了一顿,真看布出来啊,葛慧玲竟然虐待儿媳妇,这都是年代了,她以为这是万恶的旧社会啊!”
    宋书玉若有所思,葛慧玲打儿媳妇她相信,但这是人家关起门来的事。如果赵家人不说,外人怎么会知道?
    而且桂花婶子恐怕自己都没发现,现在她们这群大娘婶子们提起齐春丽已经由厌恶变成了同情,甚至站在齐春丽这边谴责葛慧玲。
    宋书玉闻到了熟悉的配方,这是齐春丽最擅长的招数,装可怜卖惨上辈子赵文军就很吃她这一套。
    恶人还需恶人磨,葛慧玲现在是棋逢对手,遇到劲敌了,现在就看她们婆媳谁棋更高一招了。
    宋书玉并不是很关心他们家这堆破烂事,但现在家里没电视,也没什么娱乐,桂花婶子讲得挺有趣的,她听听也无妨。
    宋书玉手上速度不减,偶尔应和桂花婶子两句,反正桂花婶子也不需要别人捧场,她一个人都能讲完一台戏。
    直到家里人喊她,桂花婶子才意犹未尽地跟起身跟宋书玉道别。
    中午吃饭的时候,刘桂芝说:“桂花这人啥都好,就是好奇心太重了。有些事你少跟她说,现在队里都盯着咱们家呢,听说你昨天请假去县里了,大家今天都在讨论刺绣小队的事,要知道你们每个人都实实在在地分到了几块钱,不知道多少人眼红呢。”
    刘桂芝在村里生活了一辈子,最清楚不过。村里人好的时候是真好,但涉及到利益的时候,那亲兄弟都能翻脸,老死不相往来。
    宋书玉笑笑:“那没办法,妈,咱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比队里所有人都好,好到大家生不出嫉妒。”
    她没办法不让人眼红,唯一的能做的就是尽快拉开他们家与社员们的差距。当他们家的经济水平远超大队其他人,所有社员都不可企及时,这些人的态度就会从眼红鸡蛋变成尊敬讨好。
    这是她上辈子的切身体会。
    刘桂芝白了她一眼:“看把你能得,这种话家里说说就算了,你出去说,人家会笑话你的。”
    她明明说的是实话,她妈怎么就不信呢。
    但下午,宋书玉这话就应验了一半。
    因为谢铮回来了,不但买了一台缝纫机,而且还带回来了一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一口气集齐了三大件中的两件。
    谢铮回来的时间很不凑巧,刚好赶上傍晚下工的高峰时期,社员们扛着锄头成群结队地回家,远远地就看到他跟鲁斌、刚子三个人骑着自行车拉风地进了村。
    谢铮的自行车后还绑着一台缝纫机。
    这年月,哪个妇女不想有一台缝纫机,不少人都看得眼热。
    有些人昨晚出门瞅了,看到鲁斌他们几个。
    今天又见鲁斌和刚子跟着谢铮一块儿去宋书玉家,故意往回瞅了齐春丽一眼,说道:“咋回事?昨晚好像鲁斌就送了一堆东西到宋家,今天这缝纫机该不会也是他给宋书玉买的吧?不然宋书玉哪里来的工业券?”
    他们乡下人可没票据发,但鲁斌就不一样了,他们家都是吃国家粮的,每个月都会发一些票据,凑在一起可不少。
    “他们什么关系啊?这么贵重的东西也送?该不会两家想结亲吧?”
    桂花婶子一听这势头不对。
    这分明是要往书玉头上泼脏水,她立即板着脸斥道:“张秋芳,你别仗着刘桂芝不在,就在这胡说八道。咱们大队谁不知道书玉是要招婿在家给她妈和奶奶养老的,人家鲁斌家那条件,父母能答应他上门?这没影的事,你胡编乱造,小心刘桂芝撕烂你的嘴巴。”
    张秋芳讪讪的:“这……我不是瞧鲁斌最近三天两头往宋家跑,每次都大包小包地送东西吗?”
    “你哪只眼睛看到是鲁斌送的?谢铮那么大个人你看不见啊?谢铮家里也是城里的,还给他凑不齐几张工业券?还有跟鲁斌关系好的是谢铮,没看每次他都跟谢铮一块儿来的吗?你什么时候看见他单独跟书玉站一块儿说过话?眼珠子这么不好使,也别要了,摘下来送人算了。”桂花婶子不止八卦厉害,怼起人来那也是个高手。
    张秋芳被怼得哑口无言。
    旁边刚才跟着起哄的人也有些不自在,生怕桂花婶子将火力对准自己,连忙岔开了话题,往后指了指:“你们说她后悔没?我看这鲁斌人也不错啊,挺仗义一小伙子,跟谢铮这才认识多久啊,就经常过来帮忙。”
    桂花婶子心里头还有点不爽,不搭理她。
    但其他妇女对这个八卦很感兴趣,纷纷讨论起来,最后都一致认定齐春丽肯定是后悔了。别的不提,鲁斌家的条件可是超出赵文军一大截,这要嫁过去肯定吃喝不愁,还不用下地干活。
    齐春丽在后面听着这些议论,再想起昨晚自己挨的打骂,心里陡然生出一股子恨意。他们都看她的笑话,都瞧不起她,等着,他们迟早会知道谁才是最后的赢家,谁才能笑到最后。
    但很快她就笑不起来了,因为有个婶子惊讶地说:“不止是缝纫机呢,鲁斌骑的那辆新自行车也是宋书玉家买的。谢铮要骑宋书记的车回来,就托鲁斌帮他把自行车骑了回来,你们看,鲁斌跟另一个男同志骑了一辆自行车走了。”
    大家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可不是。
    鲁斌坐在刚子的后座,两人只骑了一辆自行车,新的那辆留下了。
    大家这会儿羡慕的心情到达了顶峰:“看不出来啊,宋家这么有钱,一下子就凑齐了两大件。”
    “兴许人家将手表也凑齐了呢。”另一个婶子羡慕地说。
    手表这东西戴在手腕上,只要不刻意宣扬,大家也不知道。
    还真有可能,羡慕已经很难形容大家的心情了。
    桂花婶子得意地说:“那可不,你们也不瞧瞧书玉多能干,她妈,她奶奶就没有一个闲在家里的,挣多挣少,都天天上工,几乎一天不落。农闲的时候,书玉还去挖过渠挣额外的工分,她妈和奶奶把房前屋后都种了豆子、南瓜、丝瓜之类的,人家一家子又勤快又节省,买三大件有什么稀奇的?”
    这倒是,她们家虽然都是女同志,但没什么负担,个个都能挣工分,难怪不声不响地攒了这么多的钱。
    哎,早知道宋家家底这么厚,三大件都是成双的买,这招赘上门也不是不可以。
    不少妇女心里头动了念头,自家侄子外甥,一家好几个兄弟,娶媳妇困难的那种,入赘到宋家条件有什么不好的?顶多也就是背后被人说几句,这哪有实实在在的好日子能比的。
    ***
    宋书玉看到院子里的自行车和缝纫机很纳闷,问谢铮:“你上哪儿弄的额外的工业券?”
    谢铮说:“缝纫机要的工业券不是很多,只要八张。鲁斌不是打算跟齐春丽结婚吗?他们家里给他准备了一些工业券,但现在婚事黄了,这券还有两三个月就过期了,他们也用不着,就给我了。”
    宋书玉有些怀疑地看着他,现在普通职工一年就几张工业券,平日里买个锅,买个风扇什么的都要工业券,一年下来也攒不了几张。
    能集齐这么多张工业券,鲁家也是费了些力气的。
    哪怕鲁斌跟谢铮关系不错,但人家也不可能轻易将这么大把工业券说送就送。即便鲁斌答应,他爹妈也不可能同意。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谢铮摸了摸鼻子,把她往前一推,“来看看缝纫机怎么样?售货员还建议我买了木尺和剪刀,你看看合不合适。”
    说完他将缝纫机卸了下来,揭掉蒙在上面的那一层报纸,露出黄色的桌面。缝纫机不用的时候就像一张小桌子,表面非常光滑,打开盖子,将里面的机器拿起来,放平,就变成了缝纫机。
    宋书玉特别满意,问道:“自行车和缝纫机一共多少钱?”
    工业券她暂时弄不到,只能等以后再想办法还给鲁斌,可钱得算清楚。
    谢铮本想蒙混过去,可见宋书玉一脸坚持的样子,知道她的性格,只好道:“自行车170,缝纫机150,这样吧,自行车以后我也要用,咱们俩平摊,一人85块,你再补我25块钱。对了,我今天把布料还给了厂里,王主任说让你下次去他家做客,让他爱人给你做好吃的。”
    “知道了。”宋书玉直接进屋,很快拿了12张大团结出来,塞给谢铮,“你出工业券,我出钱,这才公平,以后自行车,咱们谁要用就给谁用,万一都要用,那就再去借宋叔家的。”
    谢铮无言,只能闷闷地将钱收了起来。
    宋书玉有了缝纫机,现在就想试验一下。
    她兴致勃勃地拿来尺子,对谢铮说:“我给你做一件背心吧。你站这里,双手举起来,我给你量一下尺寸。”
    谢铮由着她摆布,平举两只胳膊。
    宋书玉感觉自己才刚刚到他的肩,嘟囔道:“阿铮,你是不是又长高了?去年那会儿我记得我好像在你耳朵下面这个位置,现在就只能到你肩膀了,你再这么长下去,你们知青点的床和被子都不够长了吧。”
    谢铮也没量过:“应该不会再长了,我们今年都19岁了。”
    这倒是,总不能二十岁还继续长个吧。
    宋书玉记下他的尺码后从分好类的袋子里翻出两块同色的棉布,用石膏代替粉笔,在棉布上画线,然后拿起剪刀沿着线剪裁,等裁好后,再打开缝纫机,先给轮子上了一点煤油作为滑润,给针穿上线,拿了一块碎布试了一下,毕竟她很久没亲自做过衣服了,怕手生毁了好好的布料。
    找回一点感觉后,宋书玉这才开始将剪裁好的布料放到缝纫机下来,然后一边踩缝纫机,一边轻轻地挪动布料。
    十分钟后,一件夏天穿的白色背心就做好了。
    宋书玉递给谢铮:“你看看,可以吗?”
    谢铮亲眼目睹宋书玉是怎么将两块布剪裁缝制成一件背心的,很是惊讶,接过一看,线头非常美观,跟供销社卖的背心没什么差别。
    他冲宋书玉竖起大拇指:“你这手艺不错啊,难怪这么有信心。”
    “什么不错?阿铮,听说你还买了一辆自行车,你上哪儿弄的工业券?”刘桂芝进门就问。
    她还没回家,已经在路上被人拉住问了好几次了。她也不清楚是什么状况,明明昨晚说好只买缝纫机的,今天怎么都买了?
    她只能支支吾吾说,都是两个孩子的主意,孩子大了,她也管不了了。
    那些人纷纷夸她有福气。
    她可不是有福气,生了个这么能干聪明又孝顺的闺女。
    当初孩子爸去世时,那些人还天天笑话她守着个丫头片子不肯改嫁,说她没儿子老了要受苦呢,现在看看,他们这些几个儿子的,哪个有她过得开心?
    谢铮还是那副说辞:“阿姨,找人弄的,自行车要的券多一点,缝纫机要得不算多,找人凑凑就够了。”
    “这样啊,还是你能干。你手里的拿的什么?”她抬起下巴问道。
    谢铮将背心递给她,眉眼带笑,一副如获至宝的样子:“阿姨你看,书玉给我做的背心,她手艺可真好。”
    刘桂芝接过一看,也啧啧称奇:“我闺女真厉害,四队的那个红梅学裁缝,是去红星大队的一个老师傅那里学了一个多月,你这在刺绣厂看了一天就会了,真能干。”
    “妈,我给你也做一件吧。”宋书玉笑眯眯地拿起尺子说。
    刘桂芝高兴地抬起了胳膊,这可是她家闺女做的衣服,以后谁再在背后嚼舌根,说她闺女空有一身的力气,不会做衣服鞋袜的,她就是把新衣服甩给他们看看。
    因为都是小块的布料,没有很厚的,宋书玉最后用拼接的方式给刘桂芝做了一件衬衣。上面一半是白色的,下面是黑色的,两块布料斜拼在一起,很有层次感,料子都是同一种,摸起来手感也是一样的。
    而且缝合的线头都藏在衣服里面,从外面看是看不出来,相当美观。
    刘桂芝一看就喜欢,要不是现在天气太冷,她铁定要现在就换上,出去溜一圈。
    最后,宋书玉又给奶奶做了一身蓝色的衣服,因为布料不够的缘故,照样是拼接款,但颜色要稍微深一些,上半部分是深蓝色,下半截用了一款黑蓝色调的碎花布,拼凑起来看起来竟还挺和谐。
    苗秀英也很满意,高兴地说:“咱们家书玉真能干,这些布能做不少衣服吧。”
    宋书玉却没这个打算,因为布料都比较轻薄,现在做成衣服,拿出去销量可能也不是很好。
    她决定先做一些简单的,比如手帕,巴掌大的布就可以做,而且材质不限。亚麻的吸湿性强、亲肤透气,棉布柔和亲肤实用性强,丝绸轻薄柔软光滑,纱布柔软好洗,都各有各的优点。
    此外,像内衣内裤背心这类的,一年四季都要穿,不分季节,需求一直很旺盛。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些小东西价格比较便宜,在乡下更好卖一些。
    衣服就不一样了,就像给谢铮做的那件背心,在供销社都要卖1.8,不要票,要是女式的背心,会稍微便宜点,也要1.5,衬衣之类得好几块钱一件。
    即便这几年的生活比六十年代好一些,花几块钱买一件衣服,很多人还是舍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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