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桓劈了一夜的柴,直至破晓的晨曦开辟天际。
    月落星沉,朝雾朦胧,一道青色身影进入逼仄后舱,长指敲了敲木门。
    “劈完柴后,把我们的恭桶都倒了。”常烆颐指气使道。
    宋桓眉头微皱:“我已一夜未眠了。”
    “谁让你劈柴劈这般久的。快倒吧,受不了就下船。”常烆高声道,“既然要报恩,便要拿出诚意。”
    宋桓咬住朱唇,齿下泛白,含糊地应了一声。
    除了陛下的恭桶,船上还有十个恭桶。他一个个从船舱中提出来,倒入河水中,忍着喉间不停上涌的恶心,用河水冲刷,再一趟趟地送回。待全部洗尽后,他几欲累瘫,浑身上下萦绕若有若无的恶臭。
    “哎呀,怎么手脚这么慢啊。”常烆不满地道,“都日上叁竿了,才干这么点活,你还以为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吗?”
    宋桓面色一白:“我不是……”目光瞥到自己光滑如玉的指尖,不禁有些恍然。会不会……他们早已察觉?莫非他们是故意的?
    “后舱里有些脏衣,记得都洗了。”常烆继续差遣道。
    宋桓疲惫不堪,又饥肠辘辘,小声道:“能否给口吃的?”他自昨夜被救后,只喝过一碗热粥,便水米未沾。
    “你问迟了,现在只有这个。”常烆使了个眼色,一个小丫鬟丢了个冷馒头过来。
    宋桓鼻尖一酸,顾不上自身臭味,抓起馒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生平第一次觉得馒头仿若珍馐美馔。
    常烆饶有兴致地打量他:“你后娘给你吃馒头吗?”
    宋桓喉结一哽,差点噎住,咳了半天才缓过来,低声回道:“她是个坏人,要不然我也不会跳河。”
    “哦。”常烆笑得意味不明。
    宋桓打水将自己洗净,确保身上并无异味后,找了个角落睡至下午,这才匆忙起来浣衣。这回学乖了,看着日头干活,估摸到了晚膳时辰,先进船舱将肚子填饱了,而后继续干活,总算是在日落前将船上所有脏衣洗尽。
    宋桓沐浴完,换上一套绯罗衫,是朱明雀借给他的,又系了红抹额,整个人犹如一团炙热的火焰。
    “见过主人家。”宋桓敲开赵嘉禾的门,入内拜见道。
    “嗯。”赵嘉禾手握书卷,应了一声。
    宋桓双膝跪地,缓缓地挪了些许,弯腰握住她的脚腕,替她褪下鞋袜,而后扯开自己衣襟,将一双秀气的脚塞入衣下。一套动作下来,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赵嘉禾轻笑,翻了翻手中的书页。
    宋桓纹丝不动。或许是这两天太累了,他很快闭上双目,发出清浅的呼吸声。
    赵嘉禾一脚将他踹醒,冷声道:“谁准许你睡了?”
    “抱歉。”宋桓强撑着,双目瞪着舱顶,再也不敢入睡。
    一如昨夜,赵嘉禾又看了一个时辰书卷,这才有了倦意。
    “好了,把我恭桶倒了,然后去劈柴。”赵嘉禾吩咐道。
    宋桓缓缓起身,但身形未动,小声道:“我其实……”心道不如将事情和盘托出,也免得叫人看轻了去。
    “还赖在这里作甚?”赵嘉禾甩出手中书卷,正中少年眉心,将少年打得头晕目眩。
    “还不快去干活!”赵嘉禾厉呵,一脚将少年踹出了门。
    宋桓“扑通——”摔在地面,揉了揉酸疼的腰,咬牙又进屋。
    “怎么?主人的话都不听了?”赵嘉禾又抓起一本书卷,往门口甩去。书卷飞出一道修长弧度,再度正中眉心。
    少年向后一仰,撞到门框,又发出“哎呦——”的惨呼。
    “莫打,我来取恭桶。我会洗干净的。”宋桓急中生智地大呼。
    赵嘉禾这才收手,盯着宋桓匆匆进入舱内隔间,取走恭桶,一瘸一拐地走入夜色。
    待少年身影不见,赵嘉禾忍俊不禁。真是不禁吓,稍微斥责几句就乖乖地去倒恭桶了。这少年定觉得自己正在卧薪尝胆呢,殊不知自己正被人耍得团团转。既然他有这般错觉,她便成全他,让他继续忍辱负重。
    宋桓回来之时,赵嘉禾已然睡下,灯亦熄灭。宋桓放完恭桶,大着胆子挑起珠帘,想与其后的赵嘉禾将未尽之语道来。
    一道厉风擦着宋桓耳后而过,几缕发丝落地。
    宋桓骇然,止住步伐。
    “太臭!滚!”赵嘉禾大声呵斥。
    宋桓抬手,嗅了嗅自己广袖,几欲呕吐,遂按下心中万千心思,快步走出船舱。他打了盆清水,找了个无人之处,匆匆搓洗了多遍,直到身上只剩皂角味道,这才好受了些许。
    此时他已筋疲力竭,但他的活还未干完,他不敢休憩,又劈了一夜的柴直至天明。常言道熟能生巧,今日他总算赶上早膳,吃完后去寻赵嘉禾回话,结果吃了闭门羹。
    垂头丧气间,徐秉行前来。白衣少年倚门而立,拢袖道:“主人不愿见你。墨白舍命救你,你却如此忘恩,只知在主人面前乱晃。你若要见主人,先获得墨白的谅解再说。”
    宋桓瞪大双目。他这两日忙得晕头转向,竟将对周墨白言谢之事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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