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嫊回到寝殿,只说累了,连饭也不吃,就直接躺倒在床上,扯过一床薄被盖到身上。没过多久,忽然说道:“这被子一点都不暖和,怎么这样冷。”
    等杨桢一踏入寝殿,看到的就是裴嫊整个人紧靠在床最里头,不怕热的裹着个冬日才用到的厚棉被,缩成一团。
    他的眉头一下子就皱起来,周太医不是已经为她诊了脉,还给她服了一碗驱风散寒的汤药了吗,怎么这大夏天的,她还怕冷成这样?
    他昨晚上一夜未眠,刚处理了那边一桩棘手的事情,匆匆赶去上朝,不想一下朝就听说裴嫊这边又出了事。他看着床上那裹得紧紧的一团,觉得右侧额角抽痛的厉害,这些女人一个两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他坐到床上,手搭在那团厚棉被上,“怎么盖着这么厚的被子,不嫌热吗?”
    裴嫊觉得他这个问题很好笑,她怎么会热呢?她觉得从昨天晚上起她就像被浸在冰水里一样,越来越冷,透骨的寒意穿透了她的肌肤,骨骼,直把她的五脏六腑都冻成冰块,一碰就碎了一地,还闪着晶莹的微光,像是她心里那些还没来得及流出便冻成了冰晶的眼泪。
    她得多盖几床被子,看能不能把这些冰块、冰珠子都给捂化了,省得它们梗在她的胸腔里冰凉的渗人。
    杨桢迟疑了一下,开口道:“你早上又去了望月楼?昨晚,是朕不好,等过几天,等朕忙完了朝中之事,朕一定——”
    他忽然就说不下去了,裴嫊转过脸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像一泓秋水一样漫进自己的心里,那秋水里的寒意瞬间就让他的心颤了一下。
    “圣上为什么要说谎呢?圣上是至高无上的九五至尊,为什么还要在我一个小小的妾侍面前说谎呢?圣上坐拥三宫六院,想见谁便见谁,不过是去看了郑贤妃,怎么就遮遮掩掩起来了?”她的语气极为平淡,听上去没一丁点儿的愤怒怨怪。
    弘昌帝一言不发,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半晌才说了一句,“你,都知道了。”
    是啊,她全都知道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她全都知道了。
    “在玉华观想要杀我的那些黑衣人是她派来的吧?”裴嫊心平气和的问出这一句。
    刚猜到郑蕴秀才是幕后黑手时,她心中不是没有震惊和愤怒的,果然在这宫里,你身边最亲近的人往往也是最不遗余力想要除掉你的人。
    然而片刻之后,她也就想明白了,自己一开始刻意和她交好又何尝出自真心,不过也是为了一已私心才去主动笼络讨好她。想想真是可笑,自己交好郑蕴秀的初衷乃是想要有朝一日借她的光能得到她的庇护,哪曾想最想要自己命的人竟就是她。
    自己心中又何尝对郑蕴秀没有嫉妒之心?这世间女子就没有不会吃醋不生妒心的,区别只在于自己便是再嫉妒也不会出手想要她死,而她却想要自己的命。
    出乎她意料的是,弘昌帝居然没有否认,没有再试图替郑蕴秀遮掩一下,他反而问她,“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便等于是默认了。
    “我早上亲眼看着你从她的翠华宫里出来,然后不知怎么的,我就到了御花园,我听见两个小宫女在说话。她们说贤妃不是养病不出,而是被软禁了起来,还说她早在正月里就已经不是贤妃了,被废为庶人,却还住在翠华宫里,享受着贤妃的一应待遇。”
    当时她正走到紫竹林里,然后她忽然就明白了,明白了这两年之中向她袭来的一波又一波危机究竟是何人在幕后操纵指使。
    她想起有一年,就在这紫竹林里,郑蕴秀在这里抚琴,弹了一曲《春晓吟》。当时不只她听到了郑蕴秀的琴声,还有一个人也听到了,便是当时贴身服侍裴嬿,极得她喜欢的一个宫女——碧桃。
    她从玉华观逃到荐福寺不久,正是被这个仍旧跟在裴嬿身边的碧桃推入井中,若不是被弘昌帝及时救了起来,只怕她早就一命归西了,但却仍是在病床上躺了大半年才养好了身子。
    她和碧桃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她还是她服侍之人的姐姐,她为什么要害她,宁愿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要把她置于死地?
    不过一介身份低微的小宫女,为什么竟会想要一个正一品皇妃的性命,除非她只是一把刀,一把别人手中的利刃而已。
    当日她会知道郑蕴秀在这紫竹林里弹琴,是因为她先碰见了碧桃听她说起才知道的。如果说碧桃并不是如她所说无意中听见琴声,被其吸引走了过去听郑蕴秀弹琴,而是她们一早就是约好的呢?
    一旦找到了那根线,所有散落在地的珠子便都能穿得起来了。
    她在御花园里落水的那天,为什么裴嬿一定要拉她到御花园里去散心,结果好巧不巧遇到卢德妃,生出后来的变故。
    还有那次在昭阳殿里她被人栽赃诬陷用月月红花汁害了宋宝林腹中的皇嗣,以及行巫蛊厌胜之术诅咒圣上。当时她猜到那月月红花汁多半是德妃是扣住了云珠胁迫云珍来栽赃于她,却始终想不通云香又是受何人指使在她床下放了那对桐木偶人。
    她一直都知道云香和云珍不过是她嫡母放在她身边的眼线,好把她的一举一动都报给裴嬿知道,而碧桃是最得裴嬿欢心信任的侍女,如果她在中间假传一句裴嬿的指令给云香,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果然不愧是帝京第一才女,从什么时候起,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已经在自己姐妹身边布下了这样一颗棋子,一柄杀人于无形的暗刀。
    自已刚在表面上得到弘昌帝的宠幸,她就给自己布下巫蛊之罪。自己不过是月信迟来了两个月,又呕吐了那么一回,她就疑心自己是不是有了身孕,让碧桃劝动裴嬿拖着自己走出了永安宫。
    原来在那样早的时候,郑蕴秀就已经开处处心积虑,费尽心思的来谋算自己了,可笑自己一直以为在宫中最和自己不对付的是德妃,没成想这位一直摆在明面上的敌人也不过是被人家给当刀子使了。
    被郑蕴秀当刀子使的那几个人,卢德妃、碧桃、那些黑衣杀手如今都已经命丧黄泉,可是使刀子的人却依然衣食无忧,富贵尊荣的活在这宫里,养在天子的身边。
    “朕,会下旨将郑氏打入冷宫的。”弘昌帝有些艰难的吐出这一句话。
    “圣上为什么不赐她三尺白绫呢?圣上以前那么宠卢德妃,还不是将她赐死了,为什么到了郑蕴秀这里,就手下留情了?还是说德妃被赐死,是因为她谋害皇嗣,而郑氏想杀的,只不过是我一个微贱的妾侍罢了。”
    “嫊嫊,”弘昌帝把她连人带被的抱到怀里,“我知道在这件事情上我对不起你,但无论如何,我都会留郑氏一命的。”
    ☆、第113章  人间总恨离别天
    周太医开的那碗汤药极是管用,不管裴嫊怎么抱着厚棉被一个劲儿的喊冷,她到底也没再感染个风寒,发烧咳嗽什么的。除了有些懒懒的没什么精神,别的都和平日无异,让服侍她的一堆宫人大松了一口气。
    等到橘泉发现有些不对时已经是十天以后了。周太医本是每日都要为裴嫊请一回平安脉,因着上回顶着日头急匆匆赶来永安宫,有些中暑,病了几天。裴嫊又不耐烦让别人再为她看诊,因此这十日内一直没有再请个太医来为她诊脉。
    若不是第十天晚上,橘泉在外间值夜时半夜里起来起夜,听到里间隐隐传来□□之声,急忙奔进去一看,只见裴嫊手捂胸口,脸色发青,一脸痛楚。
    于是太医院的十余位太医连夜被召到了同心殿,连刚从病床上爬起来的周太医也不能幸免。
    裴嫊此时疼痛已经过去,也没觉得怎样,只是有些疲倦,只想倒头睡去,哪知却要被十几个太医轮番的摸脉,心头火起,暗骂弘昌帝这是小题大做。本想不理不睬的,可惜弘昌帝就坐在她床边上,正虎视眈眈地看着她,她只得乖乖就范。
    好容易被十几个老头子摸完了脉,弘昌帝也不再坐在床边,想来是到外面去听太医的看诊结果了。裴嫊疲惫地合上眼睛,却再也睡不着了。
    弘昌帝一下子把太医院的太医全召来给她诊脉,这里面意味着什么她怎么会猜不出来。
    她并没有听到脚步声,但是却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奇楠香,淡淡的安心的味道。她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双躲闪不及的眼睛,于是那双眼里的神色便全都被她一一看入眼中。
    一定是她眼花了,她居然在弘昌帝的眼中看到了害怕,还有恐慌。这种懦夫弱者才会有的眼神怎么会出现在一国之君,堂堂天子眼中呢?
    她眨了眨眼,再定睛看去,那双如墨般漆黑的眸子又如一池深潭一般,深不可测,再也看不出什么波动来。果然刚才是自己眼花了。
    “圣上怎么请了这么多太医过来,他们怎么说,我是不是又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病?”经历过之前的种种,到了如今裴嫊反倒有些看开了,也放开了。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有些东西都是命中注定的,求也求不来,躲也躲不过。
    “他们说,你之前的心悸怕是已转成了胸痹心痛之症。”弘昌帝坐到她身边,把她的手握在掌心,轻轻摩挲着。这么大的阵仗,横竖是瞒不过去的,倒不如把实情告诉她,省得她自己又生猜疑。
    “这个病很厉害吗?圣上都十天不肯见我了,难得今晚居然过来了。”她的语气仍是平静无波,没有一点儿情绪浮在里面。
    弘昌帝别过头去不敢看她,低声道:“你不用担心,上回把你医好的那位华神医,他当时就担心你之前的心悸之症会转成胸痹,朕给他拨了一艘大船,让他乘船出海去寻找几味药材,只要寻到了这几味药材,你身上的这些心疾便全都能医好了。”
    “真的有这么神奇的药草吗?”裴嫊心里却是不信的,就算有这样的药草能治好她的什么心悸胸痹,但是能治好她心中昔年因为二哥所犯之错,母亲为已而死,如今又因为弘昌帝所受的那些心伤吗?
    都说心病仍需心药医,可是弘昌帝这一颗心,任她怎么琢磨都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若说他对她无情吧,明明又是放在手心里疼着宠着,生怕自己有个什么好歹。可是若当真有人要对她不利了,不管再怎么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她害她,他却仍是护着那个人。
    难道这便是男子和女子的不同,女人的心里只能装着一个人,那便是她的夫君,因为女子这一生多半只能嫁一个男人。而男子却可以心里同时装着两个、三个甚至更多的女人,因为他们可以妻妾成群,一个正妻,无数个妾侍。
    “朕相信华言,他说有就一定有,他说他正月之前一定会回来,只要再过几个月,等他拿了药回来,你就可以康复如初了。”
    “从现在到正月,还有半年的时间哪,我能熬得到那个时候吗?”裴嫊已经猜到自己这病怕是相当棘手,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好得了的。
    “你若是熬不到那个时候,朕就把你们裴家所有人都杀了,让他们下去陪你。”杨桢的口气很不好。
    裴嫊却轻笑起来,“圣上讨厌我们裴家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怕早想找个借口把裴家全灭了,为何偏要扯到我身上呢?让我死都死了,还要担一个恶名不成?”
    “不许说死,只要你好好活着,便不会担这个害死全族的骂名。”
    不得不说弘昌帝的威胁确实很有那么点儿用处,裴嫊如他所愿的一直撑到了正月,但是那位神医华言却没有如期而返。
    弘昌帝十二年的第一场雪扬扬洒洒地从空中飘落的时候,裴嫊已经病得连从床上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几乎已快到弥留之境,心痛发作的一次比一次频繁,也一次比一次剧烈。
    现在弘昌帝简直是寸步不离的守着她,原本正月因着年节会半月不朝,弘昌帝索性在元日大朝后干脆放了臣子们一个月的大假。说得倒是冠冕堂皇,什么众爱卿整日操劳国事,辛劳有加,给大家多放几天假,大家也松快松快。
    明面上的话说的好听,可是谁不知道圣上这是在假公济私,什么让大臣们好好休养一番,其实他是为了能多些时间在他那位贵妃娘娘的病床前端汤送药吧。
    真真是女色误国啊,不过就是一个小老婆吗,连皇后都不是,圣上就为她荒废朝政,甚至还把后宫其他所有的嫔妃全都撵出宫去,发落到报恩寺出家,说是为贵妃祈福。
    弘昌帝的这一番作为,很是让几位御史大人看不过眼,很想不畏强权的犯颜直谏一番。可惜每回鼓起来的勇气,被弘昌帝一脸怒意那么冷冷的一眼扫过,就全都一泄如注。
    这些时日以来,圣上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坏,听说住在同心殿的那位裴贵妃已经病得快死了,若当真在这个时候去戳圣上的痛脚,那可真是要以命相谏了。
    其实这大冬天的能多歇上几天不用去上朝,还是真心不错的!至于那些被撵到报恩寺出家的嫔妃们,恩,为了一帮子皇家小妾哪值得自己把这条老命送掉呢。御史们最终一个字也没敢说。
    红泥一脸讨赏表情的把这些消息一一说给裴嫊听,末了总会再加一句,“圣上对娘娘可真好!”作为总结陈词。
    这红泥和绿蚁原是从小侍候她的婢女,她入宫时为她二人计便留在了卫国公府,当然她就是想把她们带进宫,她嫡母也不答应。
    卫国公被贬出京城时,杨桢特意将她这两个旧婢找了来,如今送过来继续服侍她。
    裴嫊听了却是有些哭笑不得,让那些女人去落发出家为她祈福,只怕她们只会咒她死得更快些。他杨桢若真有心,何必送出去那么多女人,只消把一个人送走就是了,可是如今六宫里都空荡荡的,只有冷宫里却仍然还住着那位郑家的才女。
    自已都已是快要死的人了,怎么还在计较这些,裴嫊转而又有些唾弃自己。知道郑蕴秀一直就是害自己的幕后黑手,她一开始真是恨她恨得牙根痒痒,毕竟人都只有一条命,谁不惜命想好好活着呢?
    不过如今她倒觉得虽然她就这样英年早逝,早早的去了也好,至少不用再受那人世间无穷无尽的煎熬。自己曾经渴望过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在弘昌帝身上是实现不了的,自己的身子又,又是不能为他诞下子嗣的。
    一想到将来便是活下来在他身边也还要受的那些煎熬,裴嫊真心觉得便是那位华神医带不来治病的药草也是不打紧的,她早些去了,还能早些去陪她的娘亲。
    “嫊嫊,我带你出去看灯好不好。”昏昏沉沉之间,她隐约听到一个声音在她枕畔耳语道。“来,先将这枚丹药含着。”温热的唇舌轻轻探入她的唇齿之间,送入一枚丸药,入口甘芳,倒有些甜丝丝的感觉。
    药丸在她口中渐渐化开,她慢慢有了些精神,缓缓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被弘昌帝抱在怀里,正身处一抬暖轿之中。
    这轿子比寻常软轿要大的多,内里生了两个暖炉,铺满了貂皮暖裘。最别致的是,暖轿的两侧各嵌了一块琉璃,将内里的轿帘拉开,便能透过琉璃瞧见轿外的景物,一点风都不会吹进轿内。若是不想被外面的人看见,只消再将帘子拉上便是,设计的极是精巧。
    “圣上这是要做什么?”她不解地问道。
    “昨天你不是说想看上元节的灯火吗。”弘昌帝替她拢了拢裹在她身上的避雪裘,“可觉得冷?”
    裴嫊摇了摇头,透过那两扇琉璃窗子望出去,已能见到街市两边亮起了各色灯笼。盏盏灯笼下,各种摊子沿街一溜摆开,除了卖花灯烟火的,还有卖胭脂水粉、小吃杂货、饰品玩物的,什么都有。
    还有不少杂耍艺人就在街边玩起了百戏杂技,有攀长竿的,还有在绳子上翻筋斗的,边上还有敲鼓助兴的,瞧着好不热闹。
    但见窗外灯火阑珊,人声喧哗,夜空中还时不时的绽放开朵朵绚烂的烟花,此情此景,由不得裴嫊不心生恍惚,生出今夕何夕之感。
    “咱们这是在宫外的朱雀大街上观灯吗?”也不怪她会生出这样的疑问,实在是眼前所见的这些景物和她前年在朱雀大街上观灯时几乎一模一样。
    “你身子不好,我哪还敢带你到宫外去,这是在宫里,我命人照着朱雀街上的灯市布置的,喜欢吗?”他吻了吻她的额角。
    说心里不喜欢,不感动是假的,但是更多涌上心头的却是心酸和难过。她在杨桢怀里蹭了蹭,“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圈住她身子的怀抱紧了紧,头顶上传来一声呵斥,“不许胡说。”
    她没再说什么,心里却明白如果不是自己大限已至,弘昌帝又怎么会为了她一句随口说出来的话,劳师动众又劳民伤财的在宫中布什么灯市?是因为她快死了,便想尽力满足她的心愿吗?
    “维周,”她已经好久没再这样喊过他了,但是在这一刻,不知怎的,她忽然只想这样唤他,“维周,你知不知道,我刚进宫的时候是很怕死的,那个时候我想无论用尽什么法子,我都要活下来。”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你答应过你生母,要好好活下去。”他的声音低沉温柔,听在心里说不出的舒服受用,让裴嫊忍不住想把一切都说出来,那些在她心底埋藏了那么多年,从来不曾启齿,不曾说给人听的隐秘。
    “我娘是为了救我而死的,我一直都觉得是我害死了我娘。如果我没有从小就和二哥玩在一起,还看了那些乱人心性的话本传奇,那么后来二哥他不会对我生出那样龌龊的心思,做出那样不齿的事来,我就不会为了躲开他,跳进湖里,我娘也就不会为了救我而,……”暖轿内响起低低的抽泣声。
    “我一直都觉得我对不起我娘,虽然我一直很听娘的话,娘说要我好好活着,我就好好活着。可是,可是在我心底里,我一直觉得我罪孽深重,不配活在这个世上,哥哥因为我远离故土,跑到军营里去受苦,母亲为了救我而死,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如果我早早死了就再不会后来的那些伤心事。”
    杨桢的声音里忽然就带上了些怒气,“你何错之有,错的是你的兄长,是他不顾人伦,难道你只是生得美一些,便该受到自己兄长这样的欺辱吗?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这么些年来,她一直在心里自责,此刻终于有一个人对她说,她没有错,她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可是我娘是为我而死的。”
    杨桢轻轻拍打着她的背,问道:“你知道我娘是被人诬陷而死的,可是为什么她会被人栽赃嫁祸置于死地呢?”
    他也不用裴嫊说什么,自己就说了下去,“我娘的死讯传出来没多久,我就听到宫人在私底下议论,说是我娘之所以会惹祸上身,全都因为我,因为她生了一位皇子。都说这宫中母以子贵,可是有时候生的是个儿子反而会给生母带来祸患。”
    “听到这些话的那一瞬间,我真是恨不得我从未出生在这个世上。我也时常在想如果我不是个皇子,只是一个公主,或者我娘从来就不曾生我,那么她也就不会惨死在深宫的倾轧里。”
    “可是这世上的事从来都没有如果两字,有些事情发生了那就是发生了。难道你娘不知道救你会有危险吗?可她还是奋不顾身的救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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