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同伴都哄笑了起来:“冯大哥你好厉害,这都能摔倒。”
    “冯大哥你这招是叫雁落平沙吗?”
    那人一下子从地上跃起,恼羞成怒地叫道:“谁!谁在这里洒了水!”
    院子里的那对夫妇吓得腿一软,一下子跪倒在地上磕起头来:“军爷,小人不小心手软倒了一盆水,军爷饶命!”
    裴蔺这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慌忙上前赔不是,又往他们兜里塞了好些铜板和银子,这才把这群人送出了门,总算是有惊无险。
    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薄汗,快步进了内室,只见沐奕言正呆呆地看着门口,眼神迷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裴蔺心里发涩,一脚踢上了门,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闷声说:“你这是在担心谁呢?”
    沐奕言这才恍然回过神来,一下子把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裴蔺愣了一下,只见沐奕言的双眸炯炯有神,流露着异样的光彩,声音也兴奋得有些变了样:“有了!我有办法破城了!你能和城外的大军传递消息吗?”
    ☆、第62章
    其实法子很简单,这两天的酷寒来得十分突然,滚烫的沸水在外面放置不到片刻便变凉,倒在地上瞬间便结成了冰。
    刚才那人冷不丁摔了一跤,顿时让沐奕言想起,她前世曾经看过一篇十分有名的小说,里面的主角就是用了一种用大松木制成的水枪,从木筒中喷出水来,直射到城池中,造成水漫金山,水瞬间结冰,以至于守城的官兵丢盔弃甲,最后弃城投降。
    那种水枪制作十分简便,原理就是活塞运动,将沸水抽入筒中中,用巨大的压力将水柱喷向城中,便能将城池里浇上一层水,结冰后地面的湿滑度大大增加,就算人没被浇到冻住,行走也会变得十分困难,无法守城。
    而现在梧州城外有大片的巨竹,做起这种巨型水枪来比松木更是简便,有了曾经做竹筒炮的经验,做起竹筒水枪一定驾轻就熟。
    “那水枪喷射的距离如何?如果不能保证距离,有些喷得不够城墙浇上水以后,不是会变得易守难攻了吗?云梯还没架上去就滑倒了。”裴蔺仔细推敲着沐奕言的提议,捕捉到了几点破绽,“还有我们的人如果攻进城内,不也一样滑得走不了路,怎么办?”
    “数百步远应当没有问题,就算有些漏射到墙头,云梯上多做防备,绑上布条,绑上荆棘或尖刀,架在城墙上便能抓紧墙砖,还有,我们的人鞋上都绑上麻条,这样就不怕滑倒了。”沐奕言拍了拍脑袋,越想越兴奋。
    裴蔺也有些激动了起来,两军在北恒城前胶着已经将近一个月了,一开始顾忌沐奕言在敌军手中,不敢强攻,而以这两天的战况看来,若是邠国大军死守,一下子还真强攻不下来,而他要想把手无缚鸡之力的沐奕言毫发无损地带出城去,也难如登天,这样被困在城中,若是有个万一,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此计奏效,说不定破城便指日可待,让他怎么不欣喜若狂?只是他若是出城去,最起码要一天一夜,这期间留沐奕言独自一人在这宅院,他怎么能放心?
    像是看出了他心中的疑虑,沐奕言斜睨了他一眼:“你怎么也瞻前顾后了起来?像不像个男人?放心,如果我再落在他们的手上,就一刀自己结果了性命,绝不会再留在他们手中被他们掣肘,连累大家。”
    说着,她探手拍了拍,从袁霁祺那里顺来的匕首稳稳地被她系在腰间。
    裴蔺恼了:“你要是有这种念头,我还出城做什么?要死,我们俩就死在一起。”
    “大胆!”沐奕言忽然便沉下脸来,“国难当头,你还沉溺于短情小爱,算什么大齐臣民?若是能事半功倍夺回北恒城,能救回多少大齐人的性命?孰轻孰重,难道你心中没有一杆秤吗?你若是如此目光短浅之人,就算是我错看了你,你便不值得我喜欢!”
    沐奕言声色俱厉,那张脸虽然被易容得变了样,可那双眸子中闪动着不一样的光芒,令人目眩。
    恍惚中,裴蔺仿佛又见到了那个坐在金銮殿上的帝王,不,又有些不一样,和从前相比,历经了战事的洗礼,责任和磨难让沐奕言威严了些,沉稳了些,浑身上下更增添了一种动人的魅力。
    “陛下,”裴蔺喃喃地叫了一声,“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目光短浅!”沐奕言哼了一声,“朕现在命你立刻出城,和沐恒衍俞镛之商议攻城事宜,没个成效不用来见朕。”
    “不对,是最后一句。”裴蔺凝视着她,满脸的柔情。
    沐奕言挠了挠脑袋,困惑地说:“错看了你?不值得我喜欢?”
    “陛下终于承认喜欢我了吗?”裴蔺低声道,“我等这句话等了很久了。”
    沐奕言的脸腾地一下热了起来,她的心中有些甜蜜,可不知怎的,又有些不安,沐恒衍和俞镛之的脸不受控制地在她眼前一闪而过。她咬了咬牙,摒弃了那份杂念,将手覆在裴蔺的脸上轻抚了片刻,略带嗔意地道:“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裴蔺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指尖放在唇边,一个个亲吻了过来:“我想听陛下亲口说。”
    那柔软的唇瓣带着温热,沐奕言的指尖一阵酥麻,她犹豫了片刻,终于屏住呼吸,凑了过去,在裴蔺的脸上轻啄了一下,又迅速地坐正了,满脸通红。
    裴蔺呆了呆,顿时欣喜若狂:自从被困南疆以来,他除了思念沐奕言,心中更是隐隐担忧沐奕言对他的感情,他知道沐奕言一开始喜欢的是俞镛之,而就他看来,俞镛之对沐奕言并非无情,只是挣扎于断袖不敢正视罢了。
    他不在的这几个月,沐奕言和俞镛之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沐奕言会不会移情别恋?这种念头一起,几乎都能让他浑身冰凉。
    沐奕言虽然风流的名声在外,可裴蔺知道,那是她从前为了明哲保身、韬光养晦而伪装风流,她骨子里却是个传统保守的人,而现在这一吻,是两个人定情以来第一次沐奕言主动吻他,让他那惴惴不安的心顿时落到了实处。
    当晚,裴蔺便离开了宅子,那两对夫妇晚上并不留宿,宅子里就只剩下了沐奕言一个人。
    裴蔺在的时候还不觉得,他一走,沐奕言顿时觉得整个人好像空了一样,没着没落的。
    裴蔺临走前千叮万嘱,事无巨细全部交代了一遍。
    “床板掀起来有个密道,通到另一座宅子,那座宅子里有我们的人,万一有什么意外,你可以从密道脱身。”
    “屋外我安排了两个人在暗处守着,如有意外,他们会示警。”
    “万一你被抓了,也万万不可有什么轻生的念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一定会来救你出去。”
    ……
    沐奕言用桌子抵住了门,胆战心惊地躺在床上,屋外寒风呼啸,屋内虽然烧了炭炉,盖了两床被子,可她还是冻得瑟瑟发抖。
    这一晚,她怎么也睡不着,前尘往事随之而来,那四个和她纠缠不清的男人在她脑中纷纷扰扰,对裴蔺那失而复得的惊喜,对俞镛之那青涩暗恋的情怀,对沐恒衍那种崇拜敬慕的心情,让她的心绪无法平静,更让她烦躁的是那个强硬地挤到她身旁的男人,她恨他,恨得牙痒痒的,可是无可否认,听到他遭难的那一刻,她的心不可抑制地乱了。
    她反复地告诉自己,既然已经和裴蔺互表心迹,就把其他的人都忘了吧,从此之后,君是君,臣是臣,不要再有其他的念想了。
    她左思右想,辗转反侧,一直到了凌晨时分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她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裴蔺、俞镛之、沐恒衍、袁霁祺都成了另外的模样,有的身披兽皮,手持钢叉,在溪边捕鱼;有的穿着一身盔甲,□□汗血宝马,正在指挥战事;有的仙风道骨,站在云雾缭绕的山顶,飘然若仙……
    “阿言,阿言,阿言……”
    一声声的呼唤在她耳边响起,俞镛之的淡然,裴蔺的温柔,沐恒衍的冷硬,还有那袁霁祺的……
    她整个人都被撕扯着,好像在下一秒就要四分五裂,那感觉如此强烈,以至于她惊醒的时候还能感受到那份从心而发的痛苦和挣扎。
    “大少爷,你醒了吗?该喝药吃早饭了。”门外响起了小心翼翼的敲门声,那个打杂的妇人叫道。
    沐奕言披了一件裘衣哆哆嗦嗦地起了床,移开了桌子,这才把门打开,那妇人一见叫道:“大少爷你快去躺着,小少爷交代了,千万不能让你着凉受寒。”
    那妇人姓张,为人热心,一开始听说沐奕言是痨病还有些害怕,后来见裴蔺整日里陪在身旁也没什么事情,便放下心来,也曾帮忙去问了一些偏方。
    “没事,我整日里躺在床上,实在是太无趣了。”沐奕言佯作虚弱地清咳了两声,笑着说。
    张妈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让丈夫张罗着把早饭端了进来,屋门开着,寒气直逼,沐奕言叹气道:“这鬼天气,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暖和起来。”
    “别提了,昨晚听说东街上冻死了好几个人,都是无家可归逃难的。”张妈伤感地说,“打仗苦的还是老百姓。”
    “是啊,但愿大齐能早日攻下北恒城,赶走这些贼子。”沐奕言祈祷道。
    “嘘,”张妈十分紧张地四处看看,“大少爷你可别这样说,小心被那些人听到了。”
    “那些人很凶残吗?”沐奕言的心都揪了起来,这些人都是大齐的子民,现在却只能这样苟延残喘,她身为他们的君王,简直无地自容。
    张妈忿忿地点了点头,而她身旁的丈夫却叹了口气道:“还算好了,这邠国的军队还算是军纪鲜明,攻破北恒城后倒没有烧杀掳掠,只是把我们的宅子和有用的家产都征用了,说是等打了胜仗再还给我们。”
    张妈呸了一声:“你还帮他们说话,这群强盗,兔子尾巴长不了,昨晚我听说他们起内讧了。”
    沐奕言的心中一动:“你听说了什么?”
    “住在我们家里的那群兵士说了,昨晚他们有两队士兵打起来了,听说一队是姓吴的手下,就是他攻破了北恒城,另一队是一个什么王的手下,最后来了一队黑甲军,全都抓起来了。”张妈开心地说,“打得好,最好都打起来,大家一起完蛋。”
    ☆、第63章
    沐奕言听得又喜又悲,喜的是邠国内杠,必定能给大齐以可趁之机,而悲的是那人野心勃勃却功亏一篑,不知道等着他的会是皇室的兄弟相残,还是大臣们的口诛笔伐。
    早膳依旧是清粥小菜,张妈的手艺还不错,摊了个煎饼,就算是心绪不宁,沐奕言也没亏待肚子,吃得饱饱的。
    早膳一过,整个宅子里又飘起了药香,裴蔺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药方,说是每日三贴能强身健体,除了掩人耳目外,非得逼着沐奕言一顿不拉地喝,以至于沐奕言一闻那股中药味就有点反胃。
    这一天就在提心吊胆中过去,中途的时候门前走过几队黑家军,衣甲整齐,队列鲜明,照例捣门查询,张妈两个总算有了经验,对答如流,还按照裴蔺的吩咐塞了些铜板,领头的探头进来看看病怏怏的沐奕言,也就走了。
    一到晚上,张妈他们走了,又剩下了沐奕言一个人,她心急如焚,在屋里一下下地转圈,一直等到戌时,终于坚持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
    睡梦中,好像有片羽毛在她的鼻尖挠着,她伸手一抓,那痒痒的感觉消失了,可没等片刻,那羽毛又调皮地又跑到了她的脖颈。
    她恼了,伸手一拍,只听得“啪”的一声,她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只见裴蔺站在她面前,正冲着她笑呢。
    沐奕言见他平安回来,喜出望外,斜睨了他一眼道:“何方登徒子,居然敢调戏民女?”
    裴蔺一下子便将她拦腰抱起,往床前走去,沐奕言惊呼一声,一下子便揽住了他的脖子。
    “谁让陛下当初在后宫对我一笑惹情,又在朝房对我一吻定情,让我的眼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人!”裴蔺想起当初的趣事,忍不住嘴角泛起笑意。
    “好了,快说说,外面的情形如何?我的计策有没有可行之处?”沐奕言迫不及待地问道。
    裴蔺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盖上了被子,和衣靠在她的身旁:“陛下的计策总是剑走偏锋,其妙无比,令人叹为观止。”
    沐奕言心中得意,却依然佯作淡然道:“就会拍马屁。”
    “这可不是我拍的马屁,”裴蔺轻哼了一声道,“这可是我们大齐第一才子俞镛之俞大人拍的马屁,我可从来没见俞兄用这样的口吻来赞叹过一个人。”
    “真的?他这样夸奖我?”沐奕言一下子抓住了裴蔺的手,激动地问道。
    裴蔺有些不是滋味,酸溜溜地道:“陛下总是特别在意俞兄的看法。”
    沐奕言立刻讪讪地松了手,辩解道:“俞爱卿是我的老师,我怎么能不在意他的看法?”
    裴蔺盯着她瞧了片刻,忽然笑了:“还有那块臭石头的看法你想不想听?”
    沐奕言的脑门一麻,几乎以为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她硬着头皮说:“人家现在是三军主帅,你没对他出言无状吧?”
    “好端端的,我对他出言无状做什么,”裴蔺耸了耸肩,“我只是感慨,我只不过几个月没见陛下,陛下便已经收服了这些个重臣,陛下之魅力,可见一斑。”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来,在沐奕言的眼前晃了晃:“瞧,他们俩让我带给你的东西。”
    沐奕言一下子便抢了过来,拆开来一瞧,不由得呆了:只见里面分别是一本书和一个卷轴,那本书正是她看了一半的《江湖群英录》的第三册,扉页上依然赫然题着俞镛之隽雅的字:思君若狂,盼君归之。
    沐奕言不由得慌乱地合上了书,掩饰着去抓那个卷轴:“这是什么?”
    裴蔺的眼神深邃,淡淡地说:“沐恒衍让我带来的,他说,他本来想等你回来了再给你看,可是,他等不及了。”
    沐奕言被他看得有些忐忑,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打开了卷轴,这是一幅约莫一尺见方的炭笔画,上面的炭笔痕迹经过了岁月的摩挲已经有些淡了,但还是能很清晰地看出来,上面画了一个卡通少女,卷曲的长发,闪着星星的大眼,尖尖的下巴,繁复的裙摆,手中拿着一杆仙女棒,神态傲然地看着前方。
    沐奕言如遭雷击,拿着画卷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这……这不正是她小时候在御膳房里送给那个萍水相逢的男孩的画卷吗?难道,沐恒衍就是那个男孩,那个男孩就是沐恒衍?
    她呆呆地盯着那副画卷,无论如何都不能把那个阴郁的、手巧的男孩和那个霸气的、冷漠的厉王联系在一起。
    “你真傻,哭什么哭,以后等我出去了,你来投靠我,我罩着你。”那个稚嫩的她大言不惭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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