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也闲闲出声:“保镖要有保镖的自觉。”
    春早:“……”
    她白他一眼,回过头去,自顾自存钱。原也注视了会她安静秀拔的背影,不再站着不动,走向另一台无人使用的atm机。
    春早心满意足地拔出卡,听见身侧机器传来唰唰点钱的动静,良久不断。
    她退后看一眼,就见原也垂着睫毛,专注地看着出钞口。
    她疑惑:“你要取钱?”
    原也侧来一眼:“嗯。”
    “要买什么东西吗?”
    原也没有答话。
    他将里面那叠粉色纸钞取出,收起卡,走回来,单刀直入:“今天开始,我要入股你的见海基金。”
    询问句式纯属多此一举,他知道她多半不会同意。
    果然,女生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和钱财厚度吓住,惊慌地连连摆手:“不行,这太多了——不对,一分钱我都不会收的,这是我的个人独立基金——”之前他提议并帮助她代卖笔记,她就已经感激不尽。
    原也轻描淡写:“又不是给你的。存哪不是存,代为保管我之后的旅行经费而已。”
    春早怔愣:“什么旅行经费?”
    他握起她一只手,将钱对折,摁入她手心,连带着她的手一同裹紧,不容许她再挣脱和婉拒。
    这是他的一时兴起,也是他的心意已决。
    少年语气郑重无比,如许诺,似立誓:
    “高考后的那个夏天,我也要去看海。”
    “和你。”
    作者有话说:
    准备开启第一轮时光大法,坐稳
    第41章 第四十一个树洞
    ◎有颜色的人◎
    原也不是没看过海。
    相反, 在他很小的时候,母亲向敏慎就曾想方设法带他去过很多地方, 近到家门前错落有致的园林, 远到新西兰曾为《霍比特人》取景的浓绿山脉。他在海岛晒伤过,也曾彻夜蹲守全透明的芬兰小屋,冰天雪地, 只为等候纱幔般的极光在四野降临。她鼓励他多阅读,认识自己;也告诉他, 人应当尊崇的最重要的东西, 就是本心。
    但她的婚姻并不幸福, 她性格太暴烈,太鲜艳,也太清晰,像一枝大丽花插在批量生产的流水线花瓶里。
    尤其有孩子之后,她跟原屹隔三差五地发生争执,从处事方式,到教育理念, 甚至一道口味不相投的菜肴,都能成为他们一触即发的导火索。
    她跟原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以前根本不是这样的。”
    而父亲如同听见笑话, 会冷呵着反问:“你就跟以前一样吗?”
    循环往复。
    终于有一天,她对这个男人, 对这个家庭的爱被现实消损殆尽。
    她提出了离婚申请。
    并且毫不手软,也一干二净地将自己剥离。
    一次性清算所有的抚养费,她离开这个家, 这个城市, 这个国度。从此杳无音信。
    原也生活中的色彩戛止在这里。有很长一段时间, 他的记忆都如同出错的放映机, 反复抽帧,播放着两个镜头,一个是发现妈妈彻底离开的夜晚;还有个是坐在厨房吧台后一根接一根抽烟的原屹,傍晚晦暗,雾气是白色的,缭绕升腾,而男人沉默灰败的脸没在后面,时出时隐。
    最后跳闪为绝望的雪花点。
    世界从此变为黑白色,他也成了幕布之外静观的看众,被封闭在只有他一人的影厅。
    可惜生活的剧情不会因为他的出离而暂停。
    原屹在短期的消沉后,转换思路,迎接和享用妻子离去后的“真正自由”。
    他们共同创办的教育机构在他的掌权统领下正式转型,从综合素质方向变更为学科辅导和竞赛培训,也是那个时候,他的儿子,完美继承父母基因的原也,从小就展现出异于常人的天赋和能力的小男孩,开始接受严苛的系统训练,原屹为他高价聘请奥数教练进行一对一的辅导教习。
    再后来,走美杯、希望杯、华杯、aimo、奥赛……种种奖项,还有稳定保送重初和重高的顶尖佳绩,当真麻木如吃饭喝水。
    他的证书与奖杯被陈列在明思教育总店橱窗的至高处。
    当之无愧的金字招牌,慕名报班的家长孩子快踏破门槛。
    原也对此并无多少异议。
    母亲走后,他在摸索的年纪就失去方向,失去动能,成了一个迷惘的人。
    他想,若有一个按部就班,也漂亮精彩的躯壳代自己过完这一生,未尝不可。
    只是,眼见着月圆月缺,四季更迭,他的心头偶尔也会涌现出不可言说的悲凉和愤慨,就像从幻梦中惊醒,然后被自我厌弃的阴云彻底吞并。他憎恶当下的所有,也痛苦地想念着他铁石心肠的母亲。但第二天,他又像朝日一样升起在校园里,左右逢源,光芒四溢。
    高一寒假结束返校后,他惊讶地发现,他渐渐适应的,全景环绕的黯淡荧幕里,出现了一个有颜色的人。
    说不上来是什么色彩,可能是极淡的青蓝色,如她的姓名,早春的天空,早春的新芽,目及之处,总能一眼觉察。
    他猜,兴许是春节那趟偶遇带来的化学反应和加持效果。
    那时他水土不服,因高烧失利被刷出冬令营,在父亲的惋惜和强压下,准备二次征战国集为一个清北保送名额。
    他没日没夜地刷题,就没有分去过多的注意力。
    出乎意料的是,高一的暑假,他又在校外见到她一回。那日是七月盛夏,蝉鸣鼓噪,他穿过树影,推门进入一家咖啡厅,准备在那边消磨这个无聊的下午。
    取了小票在前台等餐时,原也取出手机,刷看推送到前台的竞体新闻。
    刚要摘下鸭舌帽扇风,一道椰子水般年轻清甜的声音牵起他视线。
    他看过去,有些诧异:怎么又是她。
    原也将帽檐压低几分,不动声色地观察起来。
    女生站在收银台前,店员问她需要什么。
    “我不买东西,只是想问件事,”女生似赶路而来,刘海汗湿了,脸颊晒得微红,但她面色坦然,并不为不点餐这回事羞怯:“请问你们这边招收暑期工吗?”
    店员打量她两眼:“你多大了?”
    女生答:“马上高二。”
    店员笑了起来:“要成年了才可以,高考完再来吧。”
    “嗯,我也是想高三暑假再来。”她似乎得到了舒心的答案,眉眼弯弯,道谢离开原处。
    但并未离店。
    她挎着宽大的帆布包,在店内的杯碟咖啡豆贩售区游弋观赏,最后停在一面公开的明信片墙前,看有心的食客们亲笔留下的诗歌或愿景。
    原也接过盛有冰美式和鸡肉可颂的托盘,找了个角度刚好的位置,不再打开手机看直播或视频,视其为今日的下饭方法。
    女生独自站在那里,一张一张地掀看,几乎阅读完全部。
    店边往来的人流多少会怪异地打望她一眼,但她专心致志,安谧得像一株湖畔的苇,不关心汲水的雁群,也不在意变幻的天气。
    每回见她,她都给他一种吉卜力动画里会出现的女主角的感觉,勇敢,纯净,莫名的治愈。
    良久,她终于动了。
    她回到货架,不紧不慢地挑选出一张明信片,又去前台买单。
    回来后,她找了个空位坐下,从包里取出一支中性笔,在明信片背面写字。
    执笔的手移动得很慢,一笔一划的,庄重而认真。
    写完,她看眼腕表,似觉时间不早,无法坐等墨迹风干。
    遂举高蓝色的明信片,呼呼吹动好几下,确认之后,她回到满满当当的明信片墙前,找了只空木夹,将它高挂其中。
    目随女生离开店门,原也才想起去吃剩下的面包。
    傍晚时分,夕照打窗,他挎上背包准备回去,出门前,他停在那面墙前。
    女生使用过的那张明信片并不难找,还未被后来者居上,大范围的蓝也格外醒目。只是近处才能看出,那是一整面海,湛蓝色的,镇静而清凉的海水,丝缎一般,拂来眼底。
    他长指一掀,将它翻过去,反面写有一行秀气但力透纸背的字句:
    “我会一直游到海水变蓝。”
    落款并非她姓名,而是一只q版的简笔画小鸟,张翅欲飞。
    —
    原也对她坦白了第一次偶遇,也将第二次偶遇保留收藏在心底。
    那日回去后,女生明信片上的话语变得像一句咒语,一道心电感应,触及灵魂。
    他没有吃饭,也没有开灯。
    长久地躺在天黑后的房间里,开始审视浑噩的自己,灰蒙蒙的环境,稀里糊涂被催动前行的这几个年头。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本心迷失在浊水和荒野里,在沉沦,在凋敝。
    那一夜,他做了个决定。
    凭什么,把人生的决定权交由他人。
    他将空白许久的网名改为x,那是他母亲名字的首字母,也是她之前喜用的代称。
    她和他说,x是未知数,意味着人生有无限可能。
    什么竞赛,什么协议,都去死。他要跳出怪圈,把自己逼入绝处义无反顾一次。
    他以宿舍吵闹打扰做题为由从学校搬出,以此迈出他个人远行的第一步。
    仗着他吃那口饭亦心存一丝愧念的父亲,自然对他百依百顺,加急加价为他寻觅到住处。
    独行惯了,对于即将到来的前程未卜的旅途,他未曾设想过需要或拥有伴侣。
    但那个晚上,来到这间屋子的第一夜,他转过身,看到门后的女生。
    他的想法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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