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雪桐低头羞怯一笑,“也不会太快啦,我们已经结婚差不多小半年了,有段时间又没有刻意避孕,所以……”
    “哎呦!”金津津夸张地抱了抱手臂,向后退了几步,“瞧你这掉进蜜罐里的甜蜜模样,真是酸死人了!”
    她们之间有着最真挚的友谊,几乎无话不说,曾有过一段时间相依为命,如果这份感情真的要清算,大概也只有“亲情”二字承载得起。
    算上路帅,这是三人默契藏起的秘密,那片纯净的天地,别人闯不进来。
    “别老说我了,”柔光从树缝里倾斜而下,把乔雪桐的侧脸打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你呢,你和佟弘怎么样了?”
    金津津沉默了一会儿,慢慢伸出左手,指间光芒熠熠,乔雪桐忍不住惊呼一声,“哇!”
    “他跟你求婚啦!”想不到那愣头青的手脚竟然这么快,连向来不相信爱情的好友都被打动了,而且还答应了他的求婚,乔雪桐感觉特别的不可思议。
    原以为这场爱情,至少要经历三年以上的长跑。
    金津津笑容浅淡羞怯,“嗯。我爸爸也同意了,婚礼定在明年春天。”她懊恼地抓了抓长发,“哎,其实他早就选好了三个月后的某个好日子,但是你知道那人性子,哪里敢反驳我爸啊?”
    佟弘给人的感觉永远是温和可亲,一直对自己的女友也是呵护有加,交往以来连一句重话都不舍得对她说,而金津津虽然自小生活在那种环境里,但鲜少沾染上流千金的某些恶习,她值得这样的好男人的疼惜。乔雪桐乐见其成他们的结合。
    “津津,”乔雪桐郑重地握住好友的手,眸中写满欢喜,“相信我,你一定会幸福的!”
    金津津看向不远处,一树不知名的花儿仍枝头留香,她微微一笑,“会的!”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乔雪桐不经意瞥见树下某个熟悉的身影,“津津,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乔雪桐缓步向前,轻唤了一声,“大姐。”
    坐在石椅上的正是任小明的母亲张巧,她看见是乔雪桐,连忙用袖口擦了擦眼泪,然后站起来,“乔小姐,怎么是你?”
    看着这朴实的中年女人泛红的眼睛,乔雪桐心生不忍,声音也染了淡淡的苦涩,“只有你一个人吗?明明呢?”
    有的悲伤可以轻易看见,却不容易抚慰。
    “在那边玩儿呢。”张巧的语调稍低,略微有些哽咽,“今天天气不错,我带他出来玩玩……”
    实际上,医生说,如果再找不到匹配的脊髓,明明的病情只会进一步恶化,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到外面来了。
    他们以前住的地方有着这个世界上最热情的阳光,没有人比张巧更清楚,她的孩子有多么热爱这种东西,一张小脸总是晒得黝黑黝黑的……
    乔雪桐看过去,一群穿着病服的孩子里,明明明显高出一个头来,似乎察觉到注视的眼光,他也看了过来,绽放一朵大大的笑颜,迅速跑过来。
    “漂亮姐姐,”明明的声音满是喜悦,“你怎么来了?”
    乔雪桐看着眼前这个瘦削不少的男孩子,眸色黯淡了几分,他的皮肤开始呈现出一种苍白的颜色,连那双灵动的双眸也失去了几分生动之气,手骨凸了出来,手背上显而易见布满针孔……
    “明明。”乔雪桐不知道该说什么,叫出这个名字已然耗费她太多的力气。
    “你们先聊。”张巧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医生,站了起来,“我先走开一会儿。”
    乔雪桐也看到了,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心里却无比沉重,“大姐,您先去忙。”
    明明仰着一张小脸,去承接树间细碎的阳光,突然间,他转过头,因为消瘦而显得十分突出的眼眶里裹着一双写满哀伤的眼睛,“姐姐,你说,这个世界上会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爸爸吗?”
    乔雪桐摸着他的头,声音艰涩不已,“不会的。没有一个爸爸会不爱自己的孩子。”
    “哦。”不知道听懂了多少,明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哪怕沐浴在阳光下,这个孩子稚嫩的眉头镌刻了一层不属于这个美好年华的悲哀,生命无法承受之重,对他来说,还太早太陌生。
    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要渡的劫,劫数降临之际,哪怕是再亲近的人,也只能远远观望。
    打针吃药的时候到了,护士过来带走了明明,乔雪桐正准备起身离开,见张巧一脸凝重地走过来,她稍微示意金津津再多等一会儿。
    “大姐,明明他爸爸,还是不肯答应吗?”
    张巧叹了一口气,眉头打成结,“唉,我再去试试吧。”
    当初她真是瞎了眼,怎么会看上这样铁石心肠又没有担当的男人?想到自己被病魔折腾得不成人样的儿子,张巧心里的怒气转为悲哀的轻叹。
    无论如何,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她一定不会放弃!
    “大姐,”乔雪桐握住那双清瘦而微凉的手,恳切地说,“只要您需要,我们会尽一切努力……”
    没有人愿意亲眼看着这样一个年轻的生命凋零,何况,他救下了她,他们之间有缘分,或许是前世结下的因。
    张巧的声音被泪水堵在喉咙,她只能重重点头,“嗯!”
    “老公,这么丰厚的条件,你为什么不答应?”
    院里堆满了回收的废品,被深秋的阳光蒙了一层金色,屋子里一个大腹便便的女人半躺在长椅子上,随意把话梅核吐在地上,“哎!你怎么收拾起东西来了?”
    任天明忙得满头大汗,也懒得搭话,继续把稍微贵重一点的东西收进行李箱里。
    “我跟你说话呢!”那个孕妇撑着庞大的肚子坐起来,满脸的肉随着她的动作颤动了几下,“你要去哪里!?你这没良心的该不会想丢下我一个人跑路吧?老娘这都快生了,哎呦喂……”
    医生说预产期就在这几天,可这男人抠得要死,非得要等到生的那天才去医院。
    “你他妈给我闭嘴!”任天明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叉着腰,“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你!”那女人也不是好惹的主,不然当初也不会千方百计缠上任天明,甚至让他和原配离婚了,她冷笑道,“现在翅膀硬了,说话也有底气了是吧?老娘就不怕丢脸,”她捋起袖子,往外大嚷,“你让大家评评理,我辛辛苦苦为你生孩子,你呢,每□□我大吼大叫,你还有理了!”
    “我不管,你的那丁点儿脊髓就能换来十万块钱,这种天大的好事你偏偏往外推,你说你纠结什么呢?你这是存心让我们母子以后过苦日子是不是?”说着说着,那个女人竟然抹起泪来,“你这窝囊废……”
    “砰”一声,任天明把脚下的小板凳踢飞了,刚好撞上墙壁,应声碎成几片,他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你懂什么?再嚷嚷信不信我把你舌头割了?”
    现在正是紧要关头,这女人还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大嚷大叫,任天明的耐心也被消耗得差不多了。
    “我呸!”那孕妇激动地站起来,往他身上啐了一口,“你割,你来割啊!这日子实在没有办法过下去了!”
    任天明的头开始“嗡嗡嗡”作响,他揉了揉太阳穴,“都火烧眉毛了,你就别在这儿给我添乱行么?”
    他顺手把一个老旧的月饼盒塞进箱子里,“你可知道,这a市我们不能待下去了!”
    “这住得好好的,怎么不能待了?”
    任天明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清楚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理由,这女人会一直喋喋不休下去,“还记得那天找上门来的小姑娘吗?她爸爸当年就是被我间接害死的,你说,这a市还有我的容身之地吗?”
    积压在心里十几年的秘密,一吐为快胸口都轻松了不少。
    “啊!”那女人长大嘴巴,不敢相信还有这茬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给我说说!”
    “我也是一时见财起意,就答应了那个人的要求,后来我根据他给的地点找到了那辆车,并按照他的意思在刹车线上做了手脚,并伪造出一切正常的表象……后来我在报纸上看到,原来死的那人竟然是a市政界鼎鼎大名的乔振东……再后来,我得到了一大笔钱,也就离开a市了……”
    “你说,要是他的女儿知道了这件事……”
    “你说得对!我们必须赶快离开这里!”那女人也是胆小怕事的主,一听说当年的事立刻被吓得软了脚。
    门外,把屋里的对话一字不漏听进耳里的张巧猛地瞪大了眼睛,她捂着嘴巴往后退,不小心踩到了一个易拉罐,发出细微而沉闷的声响。
    “谁在外面!”
    任天明警觉性极强,一下子意识到不对劲,向外嚷了一声。
    张巧吓得心都快停止了跳动,愣愣地待在原地,脚怎么也迈不出一步。
    任天明很快走了出来,看到院中脸色煞白的女人,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他面露冷色,大跨步走过去。
    这时,从屋里传来一声尖叫,“啊!我快生了!羊水破了……啊啊……任天明你这杀千刀的,还不快过来救我……”
    那凄厉的哭喊声不绝于耳,任天明心里早已慌乱不堪,用眼神警告了张巧一番,怒甩手跑进屋里去了。
    张巧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尖锐的声音,“唉!快扶我起来啊,你拿刀干嘛?啊,痛死我了……”
    心被一阵阵恐惧密密实实地攫获住,在任天明出来“杀人灭口”之前,张巧艰难地挪动着步子往外“跑”,才刚跑出门口,双脚一软再也支撑不住。
    脚步声越来越近,张巧倒在地上,心跳得前所未有的快,黑影笼罩过来,她“啊”地叫了一声。
    锃亮的黑色皮鞋出现在视线里,张巧勉强仰起头,恍惚间看到一张不算陌生的俊脸,“莫先生!”
    随后人倒了下去,完全失去了意识。
    第七十章
    “发生什么事了?”
    莫淮北蹲下`身轻拍了几下张巧的肩膀,然而她没有一丝的反应,显然已经不省人事,他微抿着薄唇,“先送她去医院。”
    “是。”陆续扶起地上的人,犹豫了一会儿才说,“莫总,您确定要一个人进去?”他看了一眼堆满废弃物的院落,散发着异味的臭水沟,这里的一切,显然和这个向来养尊处优的人格格不入。
    莫淮北听出他意有所指,清冷的眉眼淡淡扫过那一散落一地的塑料片、易拉罐,脸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明明的手术迟迟没能进行,任天明一直在挑战他的耐心,莫淮北百忙中不由得放下工作,亲自出面,张巧会出现在这里是情理之中,但她昏迷前的惊慌之色……
    莫淮北来不及深思,屋里传来一阵几乎掀破屋顶的尖叫,夹杂着剧烈的吸气声,“痛啊!痛死我了……任天明你天杀的混蛋,还不快送我去医院……”
    任天明呆愣地站在屋子中间,看着那液体从自己女人的双腿中流出来,越来越多,流到地板上。他“啊”了一声,手里的菜刀落下砸到脚背,整个人才猛地清醒了过来。
    清脆而响亮的“啪”声,任天明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他刚刚到底想干什么?杀人灭口吗?难道真的要像当年那样一错再错?
    毕竟不是完全泯灭人性的人,这些年以来,任天明深受梦靥折磨,日子并不怎么好过。如果不是和莫淮北、乔雪桐扯上瓜葛,急于逃离a市,他的亲生儿子,他又怎么忍心见死不救……
    这些年烟酒过度,任天明的身体几乎被掏空,抱着一个即将临盆的孕妇,还没走到门口已经气喘吁吁,还差点被门槛绊倒,吓得那女人哇哇大叫,她哭喊着捶打他的胸,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你这个没良心的,你这是存心想害死我呀!”
    乍看清门外站着的挺拔身影时,任天明差点把怀里的人摔出去,他闭上眼睛仰着头,有一口气进没一口气出。
    那张瘦得只剩下些许皮肉的脸上写满了惊惧,仿佛昭显了一种即将承受大难的预示,莫淮北眯着眼,没有错过任天明脸上的一丝表情,这时,那中年女人发出杀猪声般的惨叫,“啊!我要生了……生了!”
    市中心医院。
    再良好的隔音设备都抵挡不出生产中的女人一声高过一声的咒骂声,“任天明,我x你十八代祖宗,我告你,老娘不生了,不生了,我诅咒你……”
    任天明的脑袋都几乎耷拉到了地上,心也不受控制地往下坠落,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临,只是这些年得过且过罢了。
    眉头紧锁,他把那些恐惧的想法赶出脑外,手紧握成拳,十指深陷入手心,任天明唇色发白,一个劲地安慰着自己,“现在孩子最重要,没事的,会没事的……”
    一声响亮的啼哭,预示着一个新的生命降临人间,护士把洗好的婴儿抱出来,她额头沾满密汗,脸上却满是笑意,“恭喜,是个八斤三两的大胖小子呢!”
    任天明微微颤抖着手接过,软绵绵的一团抱在手里,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明明出生的时候,任天明在外地,没有抱他,后来的日子只有“荒唐”二字可概括,他更是没有抱过他一次。
    作为一个父亲,他无疑是失职的。
    护士站在一边会心地微笑。
    “我媳妇呢?”
    护士刚要开口,里面却传来一阵夹杂的声音,“不好,产妇大出血……”
    自是又一番兵荒马乱。
    和产房里手忙脚乱的“急救”迥然不同的是,某个病房窗明几净,气氛宁静祥和。
    觉察到床上的人睫毛动了动,陆续立刻站起身,“张大姐,您醒了?”
    张巧打量了一番周遭的环境,再三确认不是那个肮脏臭乱的院落,愁结才缓缓打开,突然想起什么,她急急地抓住陆续的手,整个人险些从床上摔下来,“莫先生呢?莫先生在哪里,我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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