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卡洛斯将巧克力布朗尼取出来。宁宴托腮看他忙碌,忽地想到什么,问道:“厨房里还有黄油和面粉吗?”
    卡洛斯道:“有的。您还想吃什么吗?我给您做。”
    宁宴只问了一句话,见他立刻猜出自己想说的话,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一会儿要去找温斯特,我想带点吃的过去,让他对我温柔一点。”
    他立刻补充:“温斯特不吃甜的,有没有什么咸口的点心?”
    卡洛斯回忆了一下食材:“咸芝士曲奇可以吗?”
    宁宴点点头,小声道:“麻烦你啦。”
    “宁宁,不用和我说这些话,”卡洛斯轻叹一声,“我巴不得您能多使唤我。”
    西厨的设计是开放式。宁宴托着脸坐在餐桌上,看着军雌忙碌的背影发呆,直到卡洛斯一个转身,无意中和他对上视线,宁宴才如梦初醒般回神,挪回客厅坐着。
    十来分钟后,卡洛斯取下手套,走出厨房:“等二十分钟就好了。”
    军雌身上带着浅淡的芝士气味,走近后,那股香味浓郁些许。宁宴见他在自己跟前站定,感受到腿下压着的沙发垫微微下陷,默许了对方坐在身边的动作。
    卡洛斯垂下眼,宁宴的手正放在两虫之间的坐垫上。他想起在来时的飞行器上,将雄虫的拳头裹进掌心的触感,心中倏而有些发痒,于是伸出手,缓缓搭上宁宴的手背。
    他刻意放慢了动作,以免惹得雄虫不虞。
    宁宴自然能够觉察,右手月依然安静地停留在原位,任由卡洛斯覆住自己的手背。
    谁都没有说话。烤箱运转时极轻的嗡嗡声衬得空气越发安静。
    卡洛斯小心地将宁宴的手腕转过来,与他掌心相贴。
    客厅一侧是落地窗,此刻没有拉帘子,窗外无边夜色缀着星星点点的路灯。顶灯只开了一半,暖黄色的光落在两虫肩上,将这片角落渲染上几分温馨。
    过了一会儿,宁宴觉察到卡洛斯的手指又开始不安分,正跃跃欲试地往他的指缝间钻,似乎想要十指相扣。宁宴这才微微一动,撤开些许距离。
    军雌立刻不敢妄动。
    片刻的安静后,卡洛斯低声问:“不可以吗?”
    宁宴才抬眼,眸光很轻地闪烁一下。卡洛斯看见他的唇角抿出一个狡黠的弧度。
    “还不可以哦。”
    “……好,都听您的。”
    卡洛斯的目光在雄虫的唇瓣上停留了几秒,随后克制地移开。
    他退而求其次地拢住了宁宴的指尖。这次,雄虫没再说什么,甚至勾起指尖,在他的掌心轻挠一下,触感像是一片羽毛拂过。
    卡洛斯一忍再忍,直到烤箱达到预设时间,响起一声清脆的铃声。明明这二十分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但卡洛斯猛地站起身的姿态显得有些狼狈。
    “曲奇烤好了,我去装起来。”
    他将饼干分成两份装进点心盒:“做的多了些,您留一半自己吃吧。”
    宁宴点点头。
    “宁宁,这周工作辛苦了,明天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您了。”
    “好。”
    “周一我再来给您送饭,有什么想吃的吗?”
    “嗯……随便吧。”
    卡洛斯没话找话聊了几句,实在没有继续再待下去的理由,只得告别。
    目送卡洛斯出门后,宁宴给温斯特发了一条消息,便带着点心盒往隔壁去了。
    佣虫将他带到书房门口,温斯特闻声抬起头:“进来吧。”
    他取掉眼镜搁在桌上,在宁宴对面坐下,开门见山地问:“卡洛斯还在你家吗?”
    “吃过饭他就走了。”宁宴将曲奇盒放在茶几上,听他一照面就提起军雌,顿时心虚地转移话题,“你要和我说什么事?”
    听到他的回答,温斯特的神色放松许多,随意道:“只是找个由头让你过来,没事。”
    得到这样的回答,宁宴一愣,迷茫地问:“那为什么叫我来?”
    “当然是怕你引狼入室,”温斯特投去恨铁不成钢的视线,“大晚上的和军雌待在一屋,稀里糊涂被吃掉了都不知道!”
    “肯定不会把他留在家里呀,”宁宴的声气顿时弱下去,“我还不至于那么傻。”
    “你就是傻乎乎的。”
    没好气地抛下一句,温斯特的神色认真起来:“你和卡洛斯现在是怎么回事?”
    为了议会投票一事,温斯特在中央星系内四处奔走忙碌。有了身为一军长官的卡洛斯对他鼎力相助,虽然下一次大会的投票预期依然不容乐观,但进程比设想中快了不少。
    艾德蒙德家族明面上的族长是温斯特的雌父,但不论皇室、各贵族还是军部的虫都心知肚明,这名在上议院前列席位牢牢坐了数十年的军雌,早已让贤退位于野心勃勃的雄子,温斯特才是艾德蒙德真正的掌权者。
    卡洛斯虽然不曾像众贵族一样,对温斯特严防死守、围追堵截,但也从未表现出支持。如今态度陡转,背后的原因一目了然。
    “宁宴,是因为卡洛斯在议院投票上转变了立场,你才重新接受他吗?”温斯特郑重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语气越发凝重,“我知道卡洛斯帮我是为了挽回你,但如果你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才选择和卡洛斯虚以委蛇,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卡洛斯的支持虽然重要,但并非必要。”
    宁宴被他的态度感染,下意识坐正了,像个被老师点名的学生:“不是这样的……或者说,这是原因之一。之前发生的矛盾,有一些是因为误会。”
    “‘一些’?所以也不全是误会吧?”温斯特毫不客气地问,“你们之间的事,具体如何我不清楚。但如果你想要再次接受他,在做出决定之前,还是要三思。”
    宁宴起身换了个位置,在沙发上挨着他坐下,试图蒙混过关,“好的,温斯特哥哥。我会仔细想的。”
    温斯特不卖账,凉嗖嗖地问:“嘴上喊着哥哥,是不是在心里怪我给你泼冷水?”
    “没有!”宁宴急忙环住他的胳膊晃了几下,“我知道你都是为我着想,怎么会怪你。”
    他拿起放在茶几上的点心盒,递给温斯特,期期艾艾地问:“你吃曲奇吗?咸的,一点儿也不甜。”
    温斯特打量着透明盒子里面的手工曲奇,立刻猜出它的来历:“卡洛斯做的?”
    军雌的名字从温斯特口中说出来,被加重了字音。宁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用卡洛斯做的饼干借花献佛,似乎是个馊主意。
    马屁拍到马腿上了,他只得硬着头皮点点头:“是的……”
    温斯特见他那副小表情,无奈地把点心盒塞回宁宴手里:“我不爱吃这些,你留着自己吃。”
    宁宴见他没多说什么,暗中松口气,悻悻然小声嘀咕:“我以为你只是不吃甜的,原来也不吃零食啊。”
    温斯特淡淡道:“偶尔也会吃,只是不热衷。甜食确实吃不了,一碰就反胃。”
    宁宴惊讶地睁圆了眼,想起曲奇的制作原料中也有糖粉,赶紧将点心盒推远了些,才谨慎地问:“这是……天生的吗?”
    “不是。”温斯特微微垂下眼,“小时候见雌兄雌弟们吃辣,我闻到香味闹着也要,却被塞了各式各样的甜品,于是赌气拼命地吃蛋糕,反胃了还囫囵往喉咙里咽。”
    “被佣虫发现的时候,我都快吐晕过去了。在医院养了很久,从那时起胃就不好,而且吃不了甜。”
    三言两语解释完,温斯特的灰瞳中罕见地含着几分自嘲:“这个原因,是不是很匪夷所思?”
    宁宴急忙摇摇头:“怎么会呢,小虫崽的性子都倔一些。”
    温斯特笑了一声:“是,小时候脾气太轴,最讨厌自己被区别对待,后来才发现,并非长辈们对我搞特殊,而是所有雄虫都是如此。”
    雄虫的肠胃脆弱,所以不能吃辣;
    雄虫珍贵而娇弱,吃不得苦、受不得累,所以不必像雌虫那样,经受繁重的课业与历练;
    雄虫就该养在象牙塔中,在雌虫的供养下无忧无虑地生活,不必知道外界繁杂的阴谋阳谋,所以象征着权力的上议院容不下一只雄虫。
    温斯特从幼时的回忆中抽身,垂眸对上宁宴担忧并着自责的目光,却只是释然一笑:“也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我还有不少公务没有处理呢。”
    第96章
    温斯特果然忙碌非常,那日短暂的见面之后,每当宁宴望向隔壁,只能看到一片熄灭的灯火。
    同时,星网上关于温斯特的新闻却层出不穷。为了议会席位,他在与各议员及其背后势力进行交涉和博弈的同时,还频频在公开场合露面,发表演说。
    在此事上,卡洛斯算是温斯特的盟友,少不了为之奔走。
    “第七星系?”从军雌口中得知他不日又要率部出征的消息,宁宴很轻地一蹙眉,“这么远吗?”
    和第八星系一样,第七星系地处偏远,受到帝都星各势力的关注与争夺较少。相较于鱼龙混杂、灰色地带难以计量的第八星系,虽然第七星系管控松散,但不至于失序。
    目前,上议院中,对于雄虫参政持反对的议员主要分为两类。
    一是以哈雷尔直系为首的大贵族。如果温斯特能够顺利进入上议院,将对于他们的利益造成最直接的威胁。而利益永远是政治博弈中永恒的动因,根本性的对立冲突之下,这部分议员的立场几乎不可能动摇。
    二是代表着各大星系的老雌虫。除了作为议员,这些虫还有着星系总长或是大区执政官的身份,而能够坐到这个位置的虫,无一例外都在繁乱庞杂的政坛中摸爬滚打了百年之久。他们目睹了三代虫帝的更迭,不仅资历深厚,所持有的观念也极为顽固守旧。面对着雄虫参政这个帝国乃至虫族历史上都闻所未闻的事件,不需要贵族们多言,这批老雌虫们自然会旗帜鲜明地投出反对票。
    观念上的东西根深蒂固,最难以动摇。但如果面临着直接利益的对冲,这些在政治场上淫浸百年的老滑头还不至于瞎了眼,恐怕不得不捏着鼻子做出对自身有利的选择。
    而在各势力保持平衡、相互掣肘的前提下,虫帝并不会直接干预军部将领合理的出征请求。因此,集权程度低的第七星系,便成了卡洛斯以武力动摇的最佳目标。
    不必将整个星系的势力收入囊中,只需要长驱直入,驻兵于几个重要中枢星球,就足以威胁上议院代表着第七星系的几名议员。
    这一行为流氓至极,但奉行丛林法则、崇尚杀伐与掠夺的虫族可不存在什么“人道主义”。
    宁宴听完卡洛斯轻描淡写的解释后,一时有些震惊。
    “宁宁?”卡洛斯发觉雄虫面色复杂,顿时生出一丝不安,“您觉得不合适吗?”
    宁宴赶紧摆手:“我不了解这些,不会对你的计划指手画脚。”
    单单是温斯特涉政一事,已经让上议院的老雌虫开展了不知多少次长篇累牍的演讲,进行批驳与攻讦。而对于宁宴来说,遭到颠覆的是不是某个观念,而是整个世界观。
    他当然不会狂妄自大地试图以外来者的观念去衡量现世,只能尽力去接受和适应。穿越以来,虽然已经逐渐融入虫族,但还是时不时会被虫族不同于人类的价值观震惊一下。
    闻言,卡洛斯眸中若有所思的神色一晃而过,没有纠结于这一话题,转而道:“此行不会太久,我会在下个月之前回到帝都星。”
    他们刚结束一场约会,此刻正坐在一家帝都星商圈顶层的高空夜景餐厅内。用过晚餐的桌面已经被服务虫收拾过,宁宴面前摆了一个小蛋糕。
    他这会儿吃得很饱,只是在聊天的间隙用小银勺间或挖一点奶油。
    卡洛斯看着雄虫一边听自己说话,一边小口抿奶油的模样,总感觉对面是一只舔爪子的小猫。
    只隔了一张餐桌的距离,但卡洛斯尤觉得太远,忍不住起身与雄虫坐在一侧。
    “宁宁,”他轻唤一声,握住宁宴的一只手,继而问,“我不在的时候,您会等着我吗?”
    现在雄虫向他开放的亲密接触权限仅是牵手。卡洛斯不敢做其他动作,于是一有机会就摸小手。
    宁宴已经习惯了,任由军雌拉住左手,右手依然轻轻刮着奶油,将原本的裱花搅得乱七八糟,口中随意应道:“我又不往外跑,肯定在帝都星等着啊。”
    “不是这个意思,”卡洛斯又挨近了些,“我还没有追到您呢,在此期间,如果有其他雌虫示好,您不要理他们,可以吗?”
    他不细说还好,一细说,宁宴把银勺“噗呲”一下戳进蛋糕胚,唰的将手从卡洛斯掌心抽出来,整只虫往座位内侧一挪,明显是被这句话惹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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